第100章 於回首處見真我二)
字數:5714 加入書籤
縹緲峰並不縹緲,倒懸的山峰更像是刺入人間的一柄巨劍,厚實凝重。主峰四麵八方延伸出去的七條巨大的鎖鏈,分別連接著七峰,就像是七尊守衛,時刻拱衛著主峰縹緲峰。
七峰便是縹緲仙宗宗門的七個分宗,七峰間偶有往來卻互不幹涉,除非是共禦外敵,大多數時候都各自負責自家一峰的運轉,鮮少插手其他各峰的事務,就如同一家七分,雖然同氣連枝,卻各自有自己的日子過活,關心的更多的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飛蓬無疑是縹緲仙宗的另類,雖然隸屬劍峰弟子,卻可以隨意進出其餘六峰,就連主峰縹緲峰也不例外,除卻明令禁止踏足的宗門禁地,幾乎沒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飛蓬的來曆,隻知道當時還在繈褓的飛蓬不知怎的就出現在了山門之外,恰巧被外出返回宗門的方天正撿到,更巧的是那時的方天正恰好有孕在身,不知是緣分還是母愛泛濫,飛蓬就這麽自然而然地留在了劍峰。
事實證明方天正不僅劍術通神,眼光和運氣更是不差,小小的飛蓬就表現出了驚人的劍道天賦,十一歲的時候更是一人一劍便挑翻了一眾同輩弟子,大師兄的稱謂不是因為他的年齡夠大,而是他的劍夠快,快到七峰的弟子哪怕年齡大得足夠做他的爹都綽綽有餘,也不得不捏著鼻子叫一聲師兄。
你猜對了,縹緲仙宗從初代老祖建立宗門開始,定下的規矩就是達者為尊,就像是七峰也是如此。
縹緲仙宗的話事人從來不是選出來的,能夠代表縹緲仙宗發話的,從來都是拳頭夠硬劍夠快的,這也是宗門萬年不墜的根本所在。
方天正的劍不但快而且穩,所以現在的縹緲仙宗說了算的是劍峰,準確地說是方天正。除了隱世潛修的幾個宗門老古董,方天正的話在宗門就是鐵律,除非你有本事挫敗她。
方天正一輩子最滿意的一件事就是撿到了飛蓬,而飛蓬顯然也沒有讓她失望。用她的話說,就算將來不將劍峰的宗主位置讓給飛蓬,隻需要假以時日,飛蓬也能憑借手中的劍坐穩這個位置。隻是,飛蓬好像誌不在此,他更像是一朵空中飛舞的蒲公英,隨風飄蕩,四海為家。
飛蓬的衣著依舊隨意散漫,頭頂重新換了根樹枝權當發簪,一頭長發胡亂地團成了個發髻,一身粗布麻衣,整個人看上去不像是仙門的大師兄,更像是凡俗的山野村夫。
可是一路走來,每一個見到飛蓬的人都會由衷地恭恭敬敬喊上一句大師兄。當你足夠強大的時候,規則都會因你而改變,絲毫不注意形象、放蕩不羈的飛蓬在一眾人眼裏也就成了隨性灑脫。
隨意看了眼門外噤若寒蟬的兩個美婢泫然欲泣的模樣,性格隨和的飛蓬難得地露出了一絲厭惡,縱使隱藏得很好,可是手上無意加重的力道還是出賣了他。叩門聲響了三次,卻依然毫無動靜,身後卻響起了許陽略微慵懶的聲音。
“幸虧我沒有賴床的習慣,否則大清早就被你一陣折騰擾人清夢,難免會心情很差的。”飛蓬倏然轉身,便見那假山旁端坐的許陽,雖然一臉疲倦,卻依舊眼裏有光,亮晶晶的一雙眼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飛蓬可以肯定自己絕沒有眼花,作為劍修,他的神識更是遠超常人,可是他敢肯定自己竟然第一時間沒有發現許陽,甚至連神識都沒能覺察到許陽的存在。坐在那裏的許陽,就像是和座下的青石融為了一體。
緩慢走近許陽,依稀可以看見對方被山間的露水浸濕的灰布長衣,甚至連發絲都顯得濕漉漉的。山間的夜晚更深露重,眼前的人竟然近乎苦修一般枯坐了一夜。
“我不如你,所以我敗得不冤。如果有機會,我想再次挑戰你。”飛蓬的眼睛直勾勾看著許陽,好久才憋出來這麽一句,手掌不由自主地握向了腰間充當利劍的木棍。
“可以,隻要你能拿得出足夠的誠意。”許陽笑嗬嗬看著眼前的飛蓬,這個為了劍道癡迷的男子,“隻要你能拿得出,我隨時可以陪你打一場。”
“哈哈哈哈哈,年輕人不要總想著打打殺殺的。”飛蓬握著腰間木棍的手拍在了許陽另一側的肩上,就像是摟著多年未見的摯友親朋,“既然來了我縹緲仙宗,總得讓我這個東道主帶著你好好轉轉,至於其他的,不急不急,有的是機會。”
許陽隻是微笑不語,就那麽偏著頭看著飛蓬,四目相對下,沒有激情四射的火花,飛蓬不好意思地別過頭,狀似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敢再看許陽的眼睛。許陽依舊隻是微笑,他從來沒有一刻輕視過眼前的男人,能被稱作東疆三千年第一的劍道天才,誰還沒有幾個自己的小秘密呢?可是如果你真以為飛蓬隻是表麵看起來那麽隨性灑脫,恐怕就大錯特錯了。
拙峰作為縹緲七峰之一,卻一點沒有仙宗的跡象,甚至連山上的弟子都少得可憐。自打最後一名拙峰親傳弟子十年前下山至今未歸,如今的拙峰弟子已經不能用少來形容了,山上根本就一個弟子沒有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相比其他山上的弟子眾多,以至於仙門洞府隨處可見,更有無數雕梁畫棟的房屋瓦舍錯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間,猶如一幅絕美的山水風景,拙峰之上甚至連一棵像樣的樹都沒有,若是非要找,山頂那一片高大的鬆林勉強算是一處不錯的景致,餘下的各處便乏善可陳了。
許陽是被飛蓬一路拉著上山的,一路走來他才知道,那連接著諸峰的粗大沉重的鎖鏈,不止是裝飾,還是行走各峰的唯一通道。你要問為什麽不禦劍飛行?可以呀!沒人攔著你,隻要你能擋得住天空不時劈下的雷霆就可以。縹緲仙宗並不禁止淩空飛渡,畢竟那是仙人最基本的手段,隻要你能扛得住空中隨時可能出現的,可以將神明都粉碎的雷霆就可以。
所以規則並不是死的,隻要你有打破規矩的實力就可以,規矩就可以為你改寫。何況,順著那巨大的鎖鏈一路走來,許陽驚奇地發現那段不算短的路程中,竟然有淬體的功效,扛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巨大壓力走上一程,抵得上尋常人三五日的苦修。
拙峰不算陡峭,甚至在七峰中算是最小的一座山峰。飛蓬輕車熟路地走在前頭,七扭八拐便到了半山腰,一片青翠的竹林頓時映入眼簾,四周的景色也因為這片竹林而頓時變得雅致了許多。
一座竹製的二層小樓就坐落在一側的懸崖邊上,竹樓不算大但勝在清雅別致。樓下的空地的一側開墾了幾壟菜地,各種應季時蔬長勢喜人。
菜地旁用竹枝圍了一個小小的空地,裏麵跑著幾隻大鵝,一見了許陽這個陌生人便立馬嘎嘎嘎嘎地叫個不停,引得遠處的幾隻溜溜達達的雞公雞婆也湊過來看熱鬧。
許陽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這片田園風景,一時竟是癡了。誰能想到一個修仙宗門中,竟會有尋常凡間才得一見的田園風景,簡直如墜夢裏,直到飛蓬出聲呼叫才算將許陽重新拉回了現實。
“師伯!”飛蓬罕見地一改往日隨性的疲懶樣子,恭恭敬敬地衝著遠處的竹林喊了一聲,回首示意許陽跟上,三五步間便到了竹林邊上。一個形似農夫的老漢揚起了頭,竹笠下的一張臉黑紅黑紅的,不是常年風吹日曬很難這般光景。臉上溝壑縱橫,一縷稀疏的山羊胡子稀稀拉拉的掛在頜下,聞聲正滿臉笑容地望了過來,咧開的嘴巴裏依舊殘存著幾顆稀疏焦黃的牙齒。
眼前的老人在許陽看來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隨即搖了搖頭將這種可笑的想法甩了出去。初次和這位名為沈若愚的老人見麵,卻也難免有幾分好奇,好奇這位飛蓬的師伯,拙峰的峰主,竟然和想象中有著如此之大的反差。
“師伯,這是我的朋友,我帶他來看看你。”飛蓬恭敬有加地低聲問候著老人,自己則微微躬身立在一旁,尊敬的意思一覽無餘。
“好好好,都是很好的年輕人,希望你們多多親近。”老人笑眯眯望著許陽,又看了看一旁垂手肅立的飛蓬,眼裏滿是長輩才有的疼愛。老人一邊說,一邊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停。
老人舉著一根薄薄的甚至有些斑駁的鐵片正切向一根肥大的竹筍。那鐵片約莫有並排兩指寬,三尺長短,手柄處用麻繩纏上了兩片竹片充當握柄。似刀非刀、似劍非劍的鐵片便是老人的工具,隻是輕輕一旋便剝開了竹筍的外衣,露出裏麵鮮嫩的筍心。
不知怎的,許陽再一次被老人簡單的動作吸引了,那一劈一旋看起來簡單至極,卻似蘊含天道一般古樸自然,一時間不免看得癡了。
“還有,師伯,你教我的那一劍,我已經練習得差不多了,還請您指教。”飛蓬的聲音驚醒了許陽,整個人的思緒頓時從那種玄之又玄的感覺中跌了出來,抬頭便對上了沈若愚那看似昏花的雙眼。
聞言許陽急忙站了起來,便想著找個地方回避,畢竟別人傳道自己在一旁盯著看似乎不太合適,卻不料老人似是看穿了許陽的心思,笑嗬嗬開口道:“年輕人不必拘謹,一起看看,沒什麽大不了的。”
山頂的風剛勁有力,吹得千百根毛竹齊齊隨風搖曳,也吹動了飛蓬額頭的發絲亂舞,卻絲毫不影響飛蓬那一雙專注的眼睛,正站在一棵粗壯的毛竹跟前,雙眼緊緊盯著隨風擺動的竹身。
青綠色的竹身柔韌且堅硬,但難不倒似飛蓬這樣的高手,許陽一時也沒看清究竟要做什麽,便隻好做一名合格的看客。一柄精鋼長劍替代了木棍,飛蓬的手很快,快到幾乎看不清拔劍的動作,隻聽見“奪”的一聲輕響後,飛蓬緩緩站直了身體,額頭竟然有滴滴汗水冒出,竟似乎經曆了一場大戰。
沈若愚老人隻是輕撚著稀疏發黃的胡須不置可否,目光肯定地衝著許陽點了點頭,許陽才抬起腳緩緩走向飛蓬麵前的一根粗壯的竹子。堅硬的竹身上,一個細小的孔洞赫然出現,稍有常識的人不難看出那是被劍刺穿才留下的痕跡。
長劍徑直穿透了竹身,透過孔洞能看到對麵密密的竹林,許陽的瞳孔微微一縮。單憑一劍刺穿竹子還不能讓許陽驚詫,讓他吃驚的是那一劍刺穿的孔洞周圍竟然光滑無比,沒有一絲毛茬出現,如同精細打磨過的一樣。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就算是如此也不足以讓許陽心生詫異,最重要的是,以竹子的特性,似這般刺穿的話必然會從中裂開,所謂的迎刃而解大致如此。可那一劍的力度、角度竟然恰到好處,竹子絲毫沒有開裂的跡象。
沈若愚不知何時也走到了近前,隻是瞥了一眼,依舊笑眯眯的樣子,說出來的話卻讓飛蓬翹起的嘴角又無奈地耷拉了下去。“做得還不錯,可是你的出劍太快了,未免有投機取巧之嫌。有時候,我們需要學會讓手中的劍慢下來,你才能品味個中真意。”
老人幹瘦枯黃的手掌隨便擦了擦手中的鐵片,老人的氣勢不知怎的就忽然變了,似乎站在兩人麵前的不再是那個垂垂老矣的人,更像是一座大山淵渟嶽峙般站在那裏。
老人隻是緩慢抬起了握著鐵片的手,寬大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了老人同樣幹癟瘦削的手臂,甚至能看見晦暗的皮膚下緩慢流動的血管,隨著脈搏的跳動,依稀可見那血管也跟著脈動著。
沒有任何聲響,老人舉起手中的劍,如果那能算是劍的話,動作緩慢地刺穿了同一根竹子,隻是出手比飛蓬略微低了一些。收劍,那薄鐵片便重新回到了老人手中,被老人隨意拎著,一個清晰的孔洞出現在了飛蓬刺穿的孔洞的下方。
一隻母雞溜達著走近竹林,全然不怕人在場,自顧自地尋找著林間、草地裏的蟲子,偶爾抬眼望去,隻看見兩個年輕人神情呆滯地站在那,卻是一言不發。
母雞不懂兩個人在做什麽,它隻知道若是單論捕蟲,那兩個年輕人要學的還有好多咧!
喜歡臨淵夢請大家收藏:()臨淵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