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於回首處見真我三)
字數:5870 加入書籤
老人還是那個老人,重新恢複了初見時的模樣,鋒芒內斂,渾然不覺那是一個早已在劍道上登峰造極的高人。老人更像是一把霜刃鋒利卻久藏未曾示人的神劍,腐朽隻是他想讓你看到的表象。
老人看似緩慢的一劍,刺穿的不僅是青竹,更是刺出了幾可近道的一劍,同樣的一劍,可能已經被他刺出了千萬次。許陽輕撫青竹上被刺出的透明孔洞,那裏正有劍意在緩緩消散。
飛蓬整個人好像失魂落魄一樣,再沒了之前的意氣風發,整個人備受打擊,隻是癡癡地扶著那根青竹。兩次敗給許陽,都不曾鬥誌消磨的飛蓬,卻在這一刻整個人都仿佛失去了精神,不發一言。
沈若愚隻是名字裏帶愚,並不是真的愚鈍,他知道怎麽傳授經驗給年輕人,適當的打壓反而會讓人有難得的清醒。老人依舊笑眯眯的不發一言,隻是那笑許陽看在眼裏,不免覺得肅殺,那分明是頭狼盯著狼崽子看的眼神,沒有憐惜,隻有鞭策、激勵,和一點點的嗜血。
老人就那麽笑著看著飛蓬就那麽呆呆地站立著,如同老農欣賞著精心伺候過的田裏的禾苗。一個合格的老農能準確判斷禾苗生長、抽穗的時間,就像沈若愚知道如何調教飛蓬一樣。
許陽是獨自一個人走的,如今的飛蓬似乎正處在一個微妙的節點,走出一步海闊天空更進一步,走不出來,可能畢生修為境界止步於此。許陽識趣地沒有去打擾飛蓬,一旁的沈若愚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打擾。
上山看的是風景,下山卻需要看路。山路雖然崎嶇蜿蜒卻並不險峻,許陽卻隻覺得前路道阻且長,沒有目標,沒有方向,他能倚仗的,隻有自己一步步的丈量。所幸有一群誌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吾道不孤。
小溪淙淙,三兩隻白鶴舞動翩躚,仙氣飄飄。哪怕是許陽走過身邊,也隻是好奇地扭頭打量幾眼,便自顧自地邁著優雅的步子於那溪水中踱步。許陽當然也不會在意它們,在他看來這些遠比不上沈若愚老人圈養的大鵝來得實惠,那東西吃起來才帶勁。
思及此,若有所思地回頭望去,縱使相隔甚遠,也能依稀見到半山腰的老人正注視著自己,雖然看不真切,可許陽就是知道他在笑,那笑容裏不見一絲笑意。
山間的罡風吹得粗壯的鎖鏈搖擺不定,連同鎖鏈上的許陽也跟著左搖右擺,一顆心忽然也莫名地煩躁起來。許陽的內心忽然生出了一絲厭惡,毫無道理的厭惡感讓許陽自己都感覺詫異,一顆心隨著身體也搖擺不定起來。
許陽當然不是厭惡山上的老人,非但不會厭惡,反而還有敬佩的心情在裏頭。老人畢生都在追求的隻有道,他自己的道,並為了他的道甘願忍受寂寞,享受平庸。
再次回到縹緲峰的客舍,見到的便是佟虎一眾人聚集在一起不知在爭論著什麽,隻是氣氛有些壓抑,以至於許陽走進院子的時候都沒人發現。院子一角的葡萄藤下,長河鼾聲如雷地躺在一張搖椅上,手邊東倒西歪散落著幾個空了的酒壇。另邊的角落裏,一架高大的秋千正被幽泉蕩得飛上了天空,那絕美的女子就那麽跣足而立,張著雙臂,隨著秋千一次次被蕩上半空,幽泉似是要乘風而去的仙子一般。
可最吸引許陽的還不是長河和幽泉,麵紅耳赤的佟虎才是場中的焦點,猛地怒吼一聲掙脫了石頭的束縛就要衝上前去。一聲輕咳忽然響起,就像是定身咒一般讓胖子止住了暴走的身形,轉頭望了過來。
廖長歌得意的神色在見到許陽的一刻忽地僵在了臉上,轉眼消失不見,肉眼可見得有片刻的慌亂,隻來得及尷尬的清了清嗓子,正要開口,卻發現許陽的目光越過他望向了身後。
一身白衣素裹的女子原本無神的雙眼忽然就有了片刻的清明,同樣好奇地望向許陽,她甚至難得地記起眼前的男子分明是牛家村見過的那個人。
“小女子雪珂,見過許公子。”聲音空靈婉轉,卻語調生疏,似是許久未曾開口講話一般生疏了。說完,那雙明明靈動的雙眼忽然又變得呆滯,整個人似乎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切。
許陽欲言又止,同樣看出了名為雪珂的女子的異樣,不免覺得有些可惜。再回神便見著了廖長歌那遊移不定的眼神,不禁莞爾。“廖公子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他丫的就是來找事的,說什麽我們就是一群鄉下來的土包子,他甚至還想對幽泉姑娘言語輕薄,圖謀不軌。”不等對方搭話,佟虎早已氣衝衝地連珠炮一般嗆了出來,憤怒的雙眼瞪著廖長歌,想是還沒忘了牛家村受傷的事。
“哦,廖公子這麽頑皮,令堂知道嗎?”許陽倏然笑道。
“誤會,誤會……”廖長歌慌不迭地連聲否認,要不是坐著輪椅,看樣子幾乎要站起來抱著許陽胳膊辯解了。“我隻是來兌現那日比試的承諾,絕無其他意思。”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塊形似令牌的東西忙不迭塞進許陽手裏,雙手撐著輪椅就要跑路,這時才想起身後跟著的女子,不免心下稍安。艱難地扭過頭,卻發現那名為雪珂的女子隻是呆呆地站著,渾然沒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沒有要挪動分毫的打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一聲呼喚,雪珂似乎才緩慢回過神,隻是那雙眼睛依舊無神,目光空洞,隻是機械地推著廖長歌向院外走去。
啊呀一聲驚叫,已經出了院門的輪椅忽地不知怎麽就翻滾在地,那廖長歌似是被施了定身術法一般,一點反應都來得及做出便成了滾地葫蘆,看起來好不狼狽。咻的一聲,那院裏的秋千再次飛上了高空,隱約似有幽泉的輕笑傳出。
有幽泉和長河在,許陽倒是不擔心眾人在縹緲仙宗會遇到麻煩,更何況有飛蓬的關係在,縱使有人要找麻煩也要掂量掂量。而許陽,他有三天的時間去拿取自己的賭注。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
摘星樓的巍峨,非不到近前不得見。遠眺時隻覺得巍峨高壯,隱匿於雲霧繚繞間,隻有天晴的時候,才有可能見到那雄美的一麵。
及至近前,站在樓下仰頭望去,那高樓似是要刺破青天的一柄巨劍一般,讓人沒來由的頓時升起一股豪情壯誌,恨不得化身成那傳說中法天象地的巨人,以眼前的高樓作手中的倚天長劍,世上當無不可敵。
許陽不免心馳神往,雙手觸摸著高樓的牆壁,思緒仿佛要順著那幾乎連接天地的高樓飛入九天之上。體內的孤峰輕輕顫了顫,整個人頓時驚覺,急忙收回了那幾乎就要破體飛出的神念。
許陽驚得立馬警覺起來,好不容易安撫那幾乎就要飛走的命魂。命魂離體,魂飛魄散,許陽的眼神莫名閃動著,不知在思量著什麽,許久才掏出廖長歌給的信物,那形似令牌的東西,按在了門上那處雲紋包裹的凹陷處。
摘星樓入樓的門戶不知是什麽材質的,非金非木,更非玉石一類。漆黑的門緊閉著,看不見一絲縫隙,隻在那門戶正中央有處布滿了雲紋,圖案斑駁且複雜,看不清具體樣式,隻是在雲紋包裹中有一處凹陷醒目異常。
隨著令牌的嵌入,那周圍的雲紋便似被注入生命一般活了過來,以令牌為中心向四周亮了起來,雖然緩慢但絲毫不見遲滯,隻是幾個呼吸,便化作了一個明亮的圖案。圖案紛繁複雜,一時看不明白究竟是什麽。明亮的圖案突然光芒暴漲,眨眼間,原本黝黑的門戶竟然變成了一道水波狀透明的光幕。
未知空間內,許陽茫然無措的四處觀望,卻頹然發現自己竟然似乎懸空而立,可腳下的觸感分明又有腳踏實地的感覺。隻是這裏似乎沒有了一切都失去了意義,沒有時間,沒有方位,仿佛身處極致的混沌。
沉思片刻,許陽嚐試著朝著一個方向揮了揮手,忽然就有一排綠柳出現,綠柳旁的小河裏依稀可以聽見河水奔湧。“吃本將軍一劍。”一聲稚嫩的聲音忽地傳來,便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揮舞著一把木頭雕刻的小劍衝了過來,身形奔走間尚且搖搖晃晃的,卻不耽誤小孩兒一劍刺向許陽。
許陽手裏一緊,一把同樣的小木劍出現在手中,同樣帶著木材獨有的清香。來不及細思量,兩把木劍便劈裏啪啦地砍在了一起,一時間熱鬧非凡。啪的一聲,不知怎的,小男孩兒明明歪歪扭扭的一劍慢如老牛,卻不緊不慢穿過了許陽舞動生風的劍花,一劍刺在許陽右臂。
小男孩兒登時一陣雀躍,再也不去多看許陽一眼,手裏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竹杖,順手騎在胯下,嘴裏“駕駕駕”地呼和著,似是打了勝仗的將軍,一溜煙跑得不見了,徒留許陽呆愣在原地,腦海裏仍舊是剛剛被刺中的那一劍。
我想要刺中你,那便會刺中你,不在乎你的劍耍得如何出神入化,不在乎再如何密不透風,隻需要簡單一劍,名為“真”。
再睜眼,烽火連天,殺伐四起。許陽茫然地抬起雙手,手掌上金色的紋路神韻流轉,揮手間便有澎湃的能量激蕩,可以滅殺一切敵人。下方偌大的城池早已破敗不堪,無數神仆、神將依舊如蝗蟲一樣從自己的身邊掠過,殺向下方那座人間的城池。
“既然他們不願供奉信仰吾之名諱,那便降下天罰,讓他們懂得一個道理,神明不可褻瀆。”腦中依稀還有神諭響起,許陽詫異地發現自己竟然成了一尊神明,而他要做的就是給下方的人間界降下懲罰,畏懼才能讓他們懂得謙卑,才能敞開靈魂。
一道瘦削的身影從下方緩緩升起,單手執劍的男子緊抿著薄薄的雙唇,然後整個人就像一團火焰一般燃燒起來。火光跳躍中,一劍揮出,直指許陽。雖然知道一切並不真實,許陽還是不受控製的獰笑著一拳砸向那個男子,那個人族的巔峰戰力,那個幾乎要升華為“仙”人的存在。明明已經在自己的拳下敗退無數次,明明已經油盡燈枯,何苦呢?
不出意外的,許陽親眼看著下方的男子被自己一拳轟成了渣滓,興奮的笑聲還沒出口,忽然感覺自己的視線忽然調轉了方向。然後,許陽看見了半空中傲然直立的自己,隻是看上去少了半邊腦袋。隨著轟然落地的聲響,許陽的意識被黑暗吞沒。那一劍竟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那力量就算是神明也難以抵擋。那一劍名為“勇”。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大河滔滔奔流不止,喉嚨裏幾乎要噴火的許陽終於停止了遁逃,翻遍了茅屋一無所獲,隻能抓起半隻陶碗灌了幾口河水,咽喉的幹渴才稍有緩解,隻是幾碗水下肚,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更加饑餓。重新係好身上的背帶,聽著背後均勻的呼吸聲,許陽卻隻感覺前路渺茫。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反應,許陽竭力向旁邊翻滾出去,卻依然不忘背後背負的娃娃。他既然答應將軍要送他的獨子安全逃出去,就絕不會食言,雖然他和被誣陷的將軍也隻是一麵之緣。
可惜連日的奔逃早已透支了他的身體,明明隻想休息片刻的許陽竟然不知何時沉睡了過去,再度驚醒險象環生的逃過偷襲,拔劍四顧,卻發現早已被重裝甲士重重包圍。
後悔嗎?或許吧。許陽苦笑,他怎麽也想不到,他一個混江湖的有天會和官兵扯上關係。他也想過放下背後的娃娃,徹底甩掉這個要命的累贅,可他就是說服不了自己,忘不了將軍臨死前看自己的眼神。
許陽仗劍殺了過去,隻一劍便挑翻了一個裨將模樣的官兵,再回劍,順道又刺翻了一個欺身而上的甲士,他的劍不但快而且狠,不但狠而且準。可是,眼前的甲士怎麽也殺不完,一個死去了,另一個馬上又補上空缺,許陽體內的真氣就像破了洞的米袋裏的米粒,一點點流失著。
驟然一聲暴喝,許陽一劍掃出,透體而出的劍氣劃出了個扇形,一瞬間眼前便倒下了百十名甲士,場中有一瞬間的空曠。左手抓住後背的繈褓用力一拋,便遠遠地落在河裏,登時身上一輕。
鐵甲錚錚在身後響起,許陽看了眼河水中浮沉不定逐漸遠去的繈褓終於消失不見,驀然轉身,衝著圍攻上來的千軍萬馬,劍意便似大河流水一般潑灑而出,再無保留。
嗬嗬嗬,原來這麽多刀劍砍在身上,也不怎麽疼嘛!也不知後世會怎麽評說我,值得一個“義”字麽?管他呢,累了,睡會兒。
喜歡臨淵夢請大家收藏:()臨淵夢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