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迷霧散去，許陽隻感覺自己渾身乏累，渾身上下就像被拆散掉後又重組一樣，每一個部件都那麽熟悉，卻微微一動又有生澀的感覺。
    環視四周，光線不算明亮，卻依然可以看見周圍的景象。六角形的房間裏空無一物，許陽就這麽筆直地站在房子中間的位置。
    每一麵牆的正中，都有一扇上麵呈拱形的窗，卻不見窗欞。極目望去，窗外是靜謐的黑，不見意思光亮。
    抬頭望向屋頂，目光熠熠中閃耀著不可思議。頭頂處，一片迷霧籠罩，伴隨著許陽呼吸吞吐間，那迷霧竟然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不斷地翻滾、收縮，又緩緩彌漫了整個穹頂。
    注視良久，也沒有發現有任何不妥，許陽終是重新收回了目光，輕輕活動了一下身體，似乎夢境中的疼痛這時才姍姍來遲，頓時不可避免地悶哼一聲。仔細檢查周身，卻並沒有任何的不妥。
    嚐試了足足三次，方才重新找回了對自己身體的掌控一般，許陽艱難地向前邁出一步，卻又立馬頓住，片刻，重新收回了邁出的左腳。
    許陽慢慢彎下腰身，手掌輕輕摩挲過地麵，入手處非磚非木，卻有絲絲涼意傳來，頓時心下稍安。真實的觸摸終於讓許陽擺脫了如墜迷霧的感覺。
    入手處有銀鉤鐵畫，不用看許陽就可以摸索出那是三個字——我是誰。有片刻的怔愣，許陽從來沒有認真思索過的問題，此刻出現在了腳下，出現在手指摩挲的地板上。
    我是誰？許陽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雖然並沒有誰要求他給出答案，可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還是讓許陽陷入了沉思。
    是黑水鎮那個少年嗎？曾經是的。是初見火煒懵懂的少年嗎？也沒有錯。是學宮的年輕夫子？沒有問題。是劉三甲的朋友？對著呢！是……
    可是這紛繁複雜的答案裏，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我是誰？”許陽呢喃著，似乎那短短的三個字有著無上的魔力，讓他不知不覺陷入了迷惘，全然沒有注意到頭頂的迷霧正悄無聲息地籠罩了整個房間，整個人在迷霧中看起來模糊不清，終是不可見了。
    青草混合著泥土的芳香躥入鼻腔，耳邊有風刮過，風裏不光有泥土混合著青草的香氣，更有陣陣清脆悅耳的鳥鳴，甚至有絲絲暖意傳來，不用看都知道，那是陽光普照下微醺的味道。
    許陽悄悄睜開眼，便發現自己一動不動，正在飛快地移動著。是的，你沒有看錯。那如茵的綠草地上，不時有三五朵野花悄無聲息地飛向身後。低頭望去，自己竟然站在一個扭曲的生物身上，飛速地奔向前方。
    仿佛一條巨大的蚯蚓在地下翻湧，那泥土的香氣正是從腳下不斷翻開的地麵上傳來。遠處，一柄巨大的如同遮天巨傘般的華蓋矗立。
    隨著越來越近，許陽不由得張大了嘴巴，那撐天的華蓋，分明是一棵樹，一棵和落日山脈前的通天巨樹一模一樣的樹。不同的是，眼前的巨樹依然完好如初，那如傘一般的華蓋鬱鬱蔥蔥，正自散發著勃勃生機。
    許陽跳下來，才看清那載著自己遠來，此刻正逐漸隱去的，哪裏是什麽扭曲的怪物，分明是一根巨大的根須，此刻正緩慢沒入泥土中。頭頂，巨大的樹葉搖曳，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響。
    身側的草地上，遠處有幾隻野鹿正在低頭吃草，許陽的到來顯然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有幾隻野鹿越眾而出，向前走了幾步後又停下來，歪著頭看著許陽這個忽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澄澈的眼睛裏滿是好奇。
    內心處有莫名的柔軟似乎被觸動，許陽對著鹿兒們揮了揮手，一聲“嘿”還沒出口，那靜謐祥和的鹿群似是受到了驚嚇，紛紛掉頭一溜煙跑遠了，走得決絕，全然沒有一絲留戀。
    似乎有一絲失落，轉瞬卻又似乎無跡可尋。許陽搖了搖頭，努力想要回想起一些有用的東西，卻又偏偏一無所獲。隻好順著那虯結如龍的巨大樹根，漫無目的向前，走進那棵參天的巨樹。
    一團綠色的熒光忽然出現在身前，許陽頓住腳步，望著那忽然出現的綠色光點，感受著磅礴的生命力，輕輕伸出一根手指夠向對方。
    綠色的光點似是受到驚嚇一般，倏地後退寸許，然後在許陽不可思議的目光中，綠色的螢光倏然拉長，一隻粗壯的手掌從熒光中探出，堪堪抵住了許陽探究的食指。
    目瞪口呆的許陽就那麽看著身高丈許的巨人一步從綠色的光幕中邁出，徑直站在身前擋住了去路，一道沉悶的叱喝驀然自靈魂中響起：“退後，或者死！”許陽一時呆住了。
    巨人壯碩的身軀就像一座小山，隆起的肌肉就像一座座山丘，相比之下，許陽更像是一個弱小的蟲豸，卻依然無法逃脫巨人森然的注視。巨人無形的殺氣籠罩四野，於這本應祥和靜謐的環境中透露著絲絲詭異恐怖的氣息。
    許陽後退一步，伸出了右手，他有道理相信他釋放的善意，就像每次和阿木一樣擊拳，這是他和巨人打招呼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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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似乎暗了一下，如同狂風驟然而至，一根巨大的狼牙棒在巨人手裏舉重若輕，就那麽毫無征兆地向著許陽當頭砸下，如同實質的殺機早已禁錮了許陽的周身。
    許陽當然沒有自負到用腦袋去接住巨人狂暴的一擊，天靈蓋和狼牙棒的較量，許陽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嚐試的。所以他向前一步踏出，巨大的狼牙棒狠狠地轟擊在身後，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似乎大地都為之一顫。
    巨人健碩的身軀卻有著異乎尋常的靈活，一擊不中，頓時改砸為橫掃，呼嘯聲中，巨人不知何時和許陽對調了位置，一棒掃向許陽。
    狼牙棒夾帶著勁風，棒雖未至勁風卻已撲麵，吹亂了許陽滿頭長發飛舞如蛇，衣袍獵獵作響。許陽如同風中的落葉，隨著風飄了起來。可以橫掃六合八荒的一棒呼嘯而過，許陽站立在巨大的木棒上，就像迎風孤立的峰頂的一株雜草，柔弱且堅韌。
    巨人雙目隱隱有紅光浮現，隻輕輕一震，木棒上的許陽便輕盈地飄起落向地麵。劈啪聲響中，巨人巨大高壯的身軀中忽然爆發出一陣有節奏的聲響，聲聲如爆豆，原本高大的居然竟然肉眼可見的縮小，轉瞬間變得和常人無異。
    那根隨身的巨大的狼牙棒被變身後的巨人拿在手中，看起來滑稽又好笑，就像三歲的孩童舉著千斤重的巨大鐵錘一般。
    可許陽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強大的神魂讓他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巨人的變化，那具變小的身軀裏分明有澎湃的能量被不斷壓縮，再壓縮，下一刻，隻需要一個宣泄口，就可以毀滅掉擋在他麵前的一切。
    “惟肯奧菩體力思。”古老晦澀的語言忽然自許陽口中喊出，幾近狂暴的巨人驀地僵住，生生止住了飛撲的身形。一雙猩紅的眼睛再看向許陽，有疑惑，有不解，有困頓，唯獨沒有了殺意。
    許陽長長籲了口氣，那如山嶽般的殺氣，就算現在的他對上，也不會有好果子吃。緩緩抬起左手，拇指和小指向內彎曲，餘下三指筆直伸展，手掌向內，緩緩貼上自己的眉心。
    由於體形的差異，阿木始終無法適應普通人族諸如抱拳、拱手抑或是擊掌這樣的溝通方式，尤其最初的阿木一掌把佟虎拍得幾乎吐血。
    阿木教給了許陽等人獨特的溝通方式，那是獨屬巨人的交流方式——我敞開我的靈魂，給我的朋友。
    最後一絲殺意隨風而逝，對麵看起來和正常人族無異的巨人同樣的方式回贈許陽。雖然他不清楚眼前的人族為什麽會巨人的秘語，可這獨屬巨人的交流方式做不得假，那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手勢。
    他看見眼前的許陽忽地變成了一道光，一道純淨澄澈的白光，那是心無雜念的至誠至性。他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忽然，那道代表許陽的白光再次有了變化，從澄澈的白色倏然間變成了繽紛的七色。
    巨人放下了手中巨大的木棒，雙掌撫胸單膝跪地，緩緩低下了始終高昂的頭顱。再次抬頭，眼裏的猩紅早已消散，熾烈而懇切得近乎狂熱的目光幾乎要將許陽熔化。
    許陽伸出手想要扶起跪伏在地的巨人。他討厭跪拜，討厭自己跪拜，也不喜歡任何人跪拜他。跪得久了，靈魂便會成為肉體的奴隸，便會有了奴性，便會被拘禁在牢籠裏，再也站不起來。
    嘀嗒！一滴水滴在許陽伸出的手上。不，那不是水滴。水滴怎麽會如此灼熱？水滴怎麽會如此的刺目？水滴又怎麽會如此的刺鼻。
    那分明是一滴血，一滴猩紅刺目的鮮血，正落在許陽的手背，又順著手背的弧度緩緩滑落，落入腳下的青青綠草。
    那沉重的血滴壓彎了嫩綠的草葉，卻無法令小草屈服，終是掙紮著將它從身上彈開，再次迎風搖曳。
    瞳孔緊縮的許陽霍然抬頭，透過那巨大如席的樹葉，聽著風裏隱隱傳來嘶吼和呐喊此起彼伏，更有濃濃的血腥的味道隱隱傳來。
    跪伏在地的巨人望向許陽，卻始終一言不發。長久的沉默，終於又有熊熊的火焰在巨人眼裏燃燒起來。巨人轉身，左手輕輕按在巨樹的樹幹上，按在那如同龍鱗交錯一般的樹皮上，一束光閃過，巨人消失不見了。
    呐喊和金戈交擊之聲猶在耳邊，許陽知道他需要作出選擇。這一路走來，他作出了無數次選擇，正如人生本就是隨時的選擇組合而成。現在，新的選擇就擺在眼前，前進，或者後退。
    天空中愁雲慘淡，凝結萬裏，下方赤地千裏烽火連天。無論天上還是地下，都有著無休無止的廝殺正在進行著
    巨人們即使放在戰場上，也是惹人注目的存在。他們偉岸的身軀就像是一座座山一樣厚重凝實，他們的怒吼像是天上炸響的驚雷，他們手中的武器不知疲倦地殺向敵人。
    巨鷹的翅膀遮天蔽日，如同烏雲劃過長空。體態巨大的猛虎、雄獅更是肆意橫衝直撞，聲聲獸吼中倏地化作人形後衝天而起，天空便有驚雷陣陣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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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有悍不畏死的人族修士，舉手投足間便有暴風、閃電、火焰等術法滔天，似乎要打破這一方世界。更有絕世巨擘言出法隨，隨著一聲聲怒吼，一條條秩序神鏈不斷地破碎虛空。
    他們有著共同的敵人，強大得幾乎要讓人絕望的敵人。恢宏龐大的神威伴隨著一對對金甲巨人不斷從空中降落，更有神族大能神域展開橫貫萬裏，無數生命隻一刹那間便在神域裏化為飛灰。
    許陽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世界，驟然而至的陌生感還未消散，恢宏浩大的戰爭場麵幾乎瞬間點燃了他的血液。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的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身體裏血液流動的聲音。
    輕輕一閃便躲過一位神君級別的強者轟然一擊，隨手一拳轟出。曾經的華淵神君在如今的他看來不過土雞瓦狗，就像現在麵對的這個，也比華淵強不到哪去。
    嗯？為什麽會這樣？明明被擊中的神明卻毫發無損，似乎看不到許陽的存在，徑直從他身邊衝殺過去，許陽的沛然一擊似乎徑直穿透了神君的身軀，卻沒有泛起一絲漣漪。
    心念動處，許陽忽然出現在遠處的戰場，四周驟然而至的攻擊落在他的身上卻似乎毫無感覺。許陽俯身撚起一撮粘血的泥土，明明感覺如此真實，卻轉眼化為飛灰。
    心念再動，再次出現的許陽到了一尊神明的神域，那分明是一位真君級別的強者。端坐神台的神明卻隻是微微皺眉，看向許陽所在的位置，卻似乎毫無所覺。
    天地間，殺伐之聲震耳欲聾。那參天的巨樹此時更像是虛影，神明源源不絕從中降臨，人世間如同煉獄。
    通天路現，巨樹虛影中，許陽長身而立。歲月之力如同長河，不斷衝刷著如礁石孤立的許陽。殺伐帶走一切逝去的，以死亡為舟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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