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光陰者，譬諸逝水。
    許陽呆呆望著手中捧著的陶罐，那逐漸亮起的白色光點就像是夜幕中的螢火蟲一樣顯眼。
    陶罐上，大河旁，小舟間。
    小舟上，一襲灰布長袍的年輕人正自仰望蒼穹，那目光略顯迷惘，卻又有著堅定的執著，仿佛穿過無盡的時空和自己對視一般。
    刹那間，許陽竟然和自己對視在了一起。
    難道，自己竟然不經意間踏入了一段本應埋藏於曆史中的時間長河，卻不知不經意間泛起的漣漪會對未來產生什麽影響。
    或許，眼前一隻蝴蝶輕輕扇動了一下翅膀，就會在萬裏之遙的海麵上升起一場風暴。可那又怎樣呢？逝水東流，誰又能真正地左右呢？
    或許自己不過是滾滾流水中不起眼的一滴水珠，隨著濺起的浪花翻湧的刹那，才得見這長河之外的片刻風景吧！
    許陽彎下身子，掬起一捧河水，隻是片刻便從指縫間流走，終是再次匯入這奔湧不息的長河，不知奔向何方。
    心念所動之處，許陽赫然發現自己不知怎的竟然離開了長河，離開了長河之上的小舟，腳下堅實的觸感傳來，舉目望去，滿園的回魂草散發著淡淡的光暈，隨風搖曳生姿。
    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緩緩俯下身子，指尖輕輕拂過靈草的葉芽，小心翼翼地握著輕輕一提，帶著泥土清香的一株回魂草便出現在了手裏。
    如法炮製，第二株靈草到手。許陽略一沉吟，再次伸手想要采摘時，滿園的靈草竟然如同光影泡沫一般瞬間消散。
    許陽愕然發現自己竟然又重新回到了小舟之上，不同的是，手裏的兩株藥草依舊閃耀著淡淡的光暈，裹挾著陣陣泥土的清香，竟然真實無比。
    “小家夥，貪心可不是一種好的品質。”蒼老而空曠的聲音驀然響起，驚得許陽好懸將手裏的回魂草和陶罐丟掉。
    全神戒備下，許陽四處逡巡尋卻毫無所獲，忽然間發現那突然出現的聲音竟然有一點熟悉，那分明是青銅門上的那頭饕餮。
    難道，它始終都在窺視自己，冷眼旁觀自己所經曆的一切？許陽的神識瞬間散發，卻始終毫無所獲。
    所幸許陽絲毫不在乎對方的窺視，況且對方似乎並沒有惡意，或許自己不過是萬千的探訪者中的一個，或許對方並不在乎這裏發生的一切。
    自己此行的目的達到了，許陽很慶幸此行的順利，可新的問題似乎又擺在了眼前，自己竟然不知道怎麽出去。
    手中的陶罐微微一震，一絲絲微不可察的熱量傳來，許陽仔細查看下才發現陶罐上原本靈動的大河似乎停止了流動，連同綠柳和輕舟一起，就像是原本就鐫刻在陶罐上一樣，散發著古樸的韻味。
    可許陽知道那絕不是陶罐上原本就有的，因為陶罐上的圖案裏幾乎同時多了一個人，一個孤身立於船頭的男人，那分明就是自己。
    幾乎同時，陶罐的另一處，竟然又有灰蒙蒙的顏色亮起，一個小胖墩神色驚慌地逃竄著，身後是密密麻麻的妖獸尾隨而至。
    牛小花！逃竄的赫然是牛小花，此刻正以一種和他肥胖的身形不符的速度逃竄，嘴裏似乎嘰裏呱啦在念叨著什麽。
    一邊逃竄，牛小花一邊從懷裏掏出一把亮晶晶的東西，頭也不回地向後一扔，便有熊熊的烈焰夾雜著電閃雷鳴炸開，尾隨的妖獸頓時死傷無數。
    可這似乎愈發激怒了追擊的妖獸，一個個悍不畏死地緊緊追著逃竄的牛小花，各種法寶攻擊一股腦地向著小胖子身上招呼。
    一切是如此的真實，許陽捧著陶罐看得有些入神，簡直如同身臨其境一般。隻是念及小胖子的情誼，不免為對方擔心起來。
    隻是，許陽卻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掌不經意間拂過那灰色發光的罐體，下一刻，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在身後響起。
    許陽艱難地轉過頭，便對上了牛小花一張早已經掛彩的胖臉，嘴裏兀自嘰裏咕嚕地咒罵個不停，逃跑的速度卻絲毫不見減緩。
    幾乎同一時間，牛小花也發現了許陽，眼裏頓時閃過興奮的光彩，卻轉瞬即逝，隻來得及大喊一聲“跑”，整個人猶如一陣風掠過，絲毫不作停留。
    望著密密麻麻追擊的妖獸掀起的滔天殺氣，許陽隻感覺頭皮發麻，轉身就跑。他依稀記得，遇到這種情況，如果跑不贏追擊的妖獸，那麽隻需要跑過同伴就可以了。
    風係法則運轉，隻一瞬間就超過了牛小花，這個試圖禍水東引的胖子，許陽甚至來得及扭頭對著小胖子笑眯眯打了個招呼。
    “究竟什麽情況，為什麽你會被一群妖獸追著跑？”
    拚命逃竄的牛小花頓時被突然超過自己的許陽嚇了一跳，倉促間竟然氣息紊亂，舌頭都跑得耷拉了出來，顯然接近力竭了。
    “救命啊！”牛小花扯開嗓子拚命吼道，整個人卻瞬間加速超過了許陽，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呸。許陽暗自啐了一口，同樣沒有勇氣麵對後邊鋪天蓋地追擊而來的妖獸，隻能再次加速追上了小胖子牛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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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小花聞聲扭頭看見追上來的許陽，心下稍安。伸手入懷掏出一顆烏黑的足足有拳頭大小的藥丸，一把塞進嘴裏，抻長了脖子一較勁，藥丸入腹。
    原本精疲力竭的牛小花頓時滿血複活一般，身側的許陽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竟然湧現出一股精純的力量，讓小胖子瞬間恢複了巔峰狀態。
    無恥，竟然嗑藥。許陽不免心下鄙夷，卻隻能全力調動法則之力，風之法則運轉到極致，和小胖子雙雙絕塵而去。
    “哈哈哈，跟我鬥。”逃竄中的牛小花似乎重新找回了信心，竟然還有閑暇側頭看向許陽，“你怎麽突然出現在這，雲天宮此行，收獲如何？”
    “還好。”許陽含糊回道，卻不免對小胖子的遭遇更加好奇，“你這是怎麽回事，難道你這次進來，隻是為了和這幫妖獸賽跑？”
    牛小花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隻能嘿嘿訕笑，“預估錯誤，誰能想到這次的對手有點紮手。不過如果你肯搭把手，到最後咱們一九分賬。”
    “我拿九成是不是太多了。”許陽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從來沒想過牛小花竟然對自己如此坦誠率真。
    撲通一聲跌倒在地，順勢翻滾才重新爬起來的牛小花甚至來不及撣掉一身土，再次加速追上許陽，悲憤的雙眼充滿了怒火吼道：“我九你一，是我占九成。”
    “沒興趣。”許陽不緊不慢地隨口道，整個人驟然加速超過了牛小花，眼見要絕塵而去。
    牛小花兩隻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咬了咬牙再次提速追上了許陽，並肩逃竄。
    似乎下定了很大的決心，奔跑中的牛小花掏出了半塊玉玨，絲絲法力注入，那半塊玉玨便泛起了淡淡的光澤。
    一道黑影從遠處的天邊落下，轟然砸落在地上煙塵四起，一道纖細苗條的身影緩緩走出，懷裏抱著一把長刀。
    裴梔。
    牛小花的眼睛裏頓時有了希望的光，整個人向著裴梔的方向跑去，嘴裏高聲叫喊著：“三成，我同意了，三成，成交。”
    懷中抱刀的裴梔依舊步履輕盈，不疾不徐，似是踏青出遊一般，冰冷的話遠遠傳來，卻幾乎讓小胖子再次一個趔趄栽倒。
    “四成。”
    “你這是趁火打劫！”牛小花悲憤異常，甚至就連一雙眼睛裏都有淚花隱隱泛起，我見猶憐。
    裴梔停下腳步，扭頭就走。
    “成交！”小胖子語調悲切，仿若杜鵑啼血。
    微風拂過，明明遠在天邊的人卻隻是瞬間便出現在兩個人的眼前，許陽詫異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那份淡定從容讓人莫名心安。
    牛小花似乎終於有了底氣，渾然不顧身後追來的妖獸，訕訕地上前想要搭話，對上裴梔清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硬生生將想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纖細雪白的手指搭在刀柄，許陽隻感覺一股莫名的寒意升起，手臂上一瞬間爬滿細密的小疙瘩。
    一聲錚鳴，刀光如同匹練一閃而逝，又一聲錚鳴響起。
    裴梔依舊站抱刀在那裏，任憑一陣清風拂麵而過，吹亂了長發，遮住了雙眼。可許陽分明從發絲間看見了一點寒芒逐漸隱去。
    幸好，我不是她的敵人。許陽如是想。
    牛小花咽了咽口水，望著身後追擊而來的妖獸大軍化作點點星輝飄浮空中，半晌才回過神來。
    不自然地搓了搓手，牛小花訕訕望著眼前的裴梔，勉強笑道：“裴姑娘好手段。隻是這四成是不是太多，你看……”
    裴梔笑了，那一笑仿佛枯木逢春，仿若冰消雪融，好似清風拂麵，讓人不免心曠神怡，如果不是纖細雪白的手指再度搭在了刀柄上的話。
    “給，我給！”小胖子幾乎是帶著哭腔疾聲呼喊道，渾然不覺身側的許陽一雙眼緊緊注視著後方的虛空，目不轉睛。
    裴梔的手始終未曾從刀柄上挪開，一雙狹長的眼睛微眯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牛小花忽然渾身顫抖了起來，整個人忽然變得像是一尊僵硬的泥塑，艱難地一點點轉過頭。
    虛空中忽然出現了一條裂縫，漆黑的莫名空間裏，罡風獵獵中，一隻碩大的角探了出來。
    漆黑的牛角碩大無朋，一縷縷幽光不時流動其上。一頭體形碩大的青牛緩步而出，行進間便有朵朵漆黑的蓮花浮現腳下，托住了四隻牛蹄子。
    隨著青牛步步生蓮的行進，便有一縷縷黑色的火焰自腳下升騰而起，四條腿上更有火焰紋路蔓延而上。
    一雙牛眼處，不見尋常的眼睛，隻有兩團黑紅色的火焰在眼窩裏跳動著，凝視著三人。
    呼吸間，更有白色的霧氣夾雜著點點火星從兩隻鼻孔中噴出。剛剛被裴梔一刀斬滅的妖獸所化的熒光，紛紛匯入了青牛巨大的身軀。
    許陽隻感覺身上忽然之間似乎背負了千斤重擔一般，整個人頓時變得寸步難行，隻能看著詭異的青牛一點點逼近。
    哞——
    嘶吼聲中，牛小花同樣顯出了本體，那是一頭體型巨大的黑牛，隻是相比對麵那頭青牛，卻是顯得弱小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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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小花瞪著一雙牛眼，眼睛裏不知何時早已充滿了血絲，一條尾巴更是夾在兩股之間，卻依舊哆哆嗦嗦地望著對麵的青牛，似是在做著最後的堅持。
    刺耳的聲音緩慢而堅決，裴梔一點點抽出了刀匣裏的長刀雙手握定，整個人高高躍起，徑直劈向了突然出現的青牛。
    青牛兩眼間的火焰閃爍了一下，一對牛角的虛影透體而出，直直地迎向飛撲而來的裴梔，還有那柄斬落的長刀。
    然後，裴梔就像是忽然斷線的風箏，整個人倒飛了出去，半空中整個人似是毫無重量一般，輕飄飄的重新落在了原地，隻是臉上隱隱消散的潮紅似是在訴說著剛剛的險厲。
    青牛依舊步步生蓮，步履緩慢，隻是兩眼間的黑色火焰沒來由的劇烈地抖動了幾下，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
    牛小花忽地張開了大嘴，一道寒芒從嘴中電射而出，徑直衝向青牛，一閃而沒。
    這就完了？許陽呆呆望著眼前突然發生的變故，看著忽然出現的青牛。
    忽然一聲重物落地，早已分辨不出形狀，隻是牛小花所化的黑牛忽然從耳鼻處有鮮血溢出。那件牛小花的本命法寶竟然一個照麵便盡毀，連帶著牛小花本身都受傷不輕。
    許陽緩慢上前一步，無視裴梔驚詫的目光和牛小花擔心的神色，就隻是背負雙手，淡定從容。
    神魂之力化作一柄利劍，心念所指，神魂所至。許陽隻感覺自己一頭紮進了無盡的黑暗，黑暗中，無數同樣黑色的火焰灼燒己身。
    那是無盡的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有一瞬間，許陽感覺自己甚至連呼吸都變得異常困難。
    可神魂所化的利刃還是義無反顧地刺向了黑暗，猶如陷入了沼澤一般。
    “破！”
    隨著一聲輕喝，一縷光亮從長劍的尖端透了進來，緊接著便是一陣碎裂聲響傳來，青牛竟然碎裂成一塊塊，旋即又化作漫天的光雨，終於消散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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