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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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色的血液從子非我嘴角滑落,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大殿石磚鋪就的地麵,原本堅如鋼鐵的石磚生生被神血腐蝕出一個淺淺的坑,升騰起嫋嫋青煙。
    滋滋啦啦的響聲中,神血表麵肉眼可見的一條條秩序神鏈破碎,那璀璨的神血也逐漸趨於灰白,最後一絲神性終於消失殆盡。
    可新晉的神明甚至沒有耐心去擦掉嘴角殘留的血跡,甚至對身後受到波及的神明都不屑於施舍一點憐憫,子非我揮舞著戰戟,一身神力催發到極致。
    金色的光芒籠罩周身,陣陣梵音吟唱,虛空中竟然有片片落花飛舞,美輪美奐,偏偏在這極美的畫麵中,撲麵而來的是刺骨的肅殺之意。
    子非魚看著垂垂老矣的子初,曾經的皇者此刻更像是一個無助的老人,一個遭受背叛而傷心欲絕的老人,一個幾乎心死的老人。
    於是,他第一次選擇了忤逆父皇的意思,再次上前擋在了高台的前方,身前是自己曾經的皇兄,身後則是自己的父親。
    “退下。”子非我冷漠地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人,看著自己的孿生兄弟,漠然開口。
    子非魚這一生麵臨過很多次選擇,可每一次仿佛都有幸運的眷顧,事實證明他的每一次選擇都是正確的,從來都是,直至當下。
    猙獰的青銅麵具後的子非魚看不清神情,可那閃爍不定的雙眼顯示著他此刻內心的糾結,人生中的又一次選擇擺在了麵前,退無可退。
    和子非我同樣的長戟被子非魚握在手中,橫在身前,鋒利的尖刺流光閃爍,遙遙指向子非我。
    這便是他的選擇。於是,青銅麵具後的雙眼中再沒有了絲毫的猶豫,堅毅而果決。
    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子非我仿佛有一瞬間的出神,曾經的少年終於長大了,終於能夠挺身而出,終於可以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了。
    某種的金光有一瞬間的吞吐,旋即恢複如常,子非我僅存的一點理性終於消磨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神性。
    雙眸金光所過之處,擋在前邊的,便都是阻礙。
    神明輕輕勾了勾手指,蓄勢待發的子非魚便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束縛住,整個人不受控製地緩緩升起,手中的長戟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你似乎忘了一件事,東疆的戰神,我的弟弟,你的一身本領都是我教給你的,你怎麽能反過來用我教會你的招式來對付我?”
    半空中的子非魚隻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神明,看著早已經回不到過去的皇兄,看著一步步徹底淪為神明的子非我。
    “東疆之地,神明止步,你似乎忘了曾經的約定。”
    子非我偏頭看了看子非魚,英俊的臉龐上終於浮出一絲冷笑,“一切腐朽的都應該成為過去,一劍分天下的時代是時候該終結了,新的時代是屬於神明,屬於我的。”
    金色的戰戟上神芒吞吐,子非我的氣勢節節攀升,整個人仿佛如同一個熾烈的太陽出現在大殿中,睥睨天下。
    “而你,我的孿生兄弟,你將有機會被我擁入懷中,徹底成為我的一部分,讓我帶著你親眼見證一個新的時代的崛起。”
    空間和距離在神明的眼中仿佛失去了意義,隻是一步踏出,子非我便出現在了高台上,淩空而立,低頭看著子初,看著曾經無數次夢寐以求想要坐上的石椅。
    任飄零依舊端坐如初,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讓他提起絲毫的興趣,隻是一味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樽,看金樽中日升日落,星移鬥轉。
    而他身側的白衣女子同樣安靜,就那麽靜靜陪坐在他的身旁,一雙眼睛裏滿是任飄零,仿佛再也裝不下其他。
    許陽幹脆將陶罐放在石幾上,一邊一口一口呷著杯中的酒,一邊用手摩挲著陶罐,一幅幅看似寫意的圖案在陶罐上若隱若現。
    靈魂深處,饕餮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仿佛預感到了什麽,自顧自呢喃著:“嗬嗬,新的時代。是呀,無數歲月過去了,新的時代是該開啟了。”
    東疆西北千裏,有崇山峻嶺。
    奔跑中的少年緊緊握著手中的刀,刀身滿是鮮血,少年的身上同樣滿是鮮血,粗布衣衫上滿是利爪撕裂的口子,隱約可見肌膚上深可見骨的道道傷痕。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血雨,奔跑中的少年胡亂抹了一把臉,抬頭便看見不遠處的山腰上有點點火光透出。
    少年心下暗喜,仿佛終於看見了希望。可背後驟然響起的咆哮聲讓少年的臉色頓時垮了下來。
    一隻白色的猛虎倏地從林中竄出,縱使滿身鮮血依舊難掩凶猛的氣勢,徑直撲向奔逃的少年。
    少年猛地轉身,望著飛撲而來的猛虎,緊了緊手中的刀,同樣大喝一聲,仿佛箭矢一般射入猛虎的身腹之下。
    林中頓時陷入了沉寂,隻有雨水不停拍打著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良久,白虎動了動,少年艱難地從虎身下鑽了出來,渾身上下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不過,那應該是白虎的血。少年喘息了片刻,俯身上前抓起白虎扛在了肩頭,整個人動作敏捷地向著半山腰的火光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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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著刺鼻的血腥味,聽著少年將白虎的屍身重重丟在地上,背身而坐的王開頭也沒回,自顧自撥弄著地上燃燒的篝火。
    架子上的瓦罐中,大塊的肉塊隨著滾開的湯汁翻滾著,誘人的香氣像是一隻小手伸進了少年的喉嚨,讓少年止不住地咽了口口水,肚子裏配合著發出咕咕的響聲。
    王開手中的木棍敲掉少年伸向瓦罐的手,“還需等些時候才能吃。”
    少年訕訕抽回手,無聊地打量起屋裏的擺設。看情形應該是一座荒廢已久的野廟淫祠,四處破敗,顯然年久失修。
    供桌上的香爐早已不見,就連供桌都少了兩條腿趴在地上。一尊不知名的神像矗立在正中的供台上,身上的油彩早已剝落,看上去灰蒙蒙的。
    “父親,這是誰的塑像?”
    王開依舊頭也沒抬,依舊撥弄著火堆。深山老林的雨夜,一堆可以取暖的篝火,遠比一尊神像要有價值。
    “不知道,或許是哪個未知的神明吧。”
    少年頓時被勾起了興致,仔細看了看神像,才再次開口道:“真的有神明存在嗎?”
    嗶啵的木柴燃起的明亮的火苗舔舐著瓦罐,肉湯表麵頓時鼓起了無數個小泡泡,隨著一個個泡泡的破滅,肉香更加馥鬱。
    良久的沉默後,王開終於緩緩開口道:“或許吧,不過自從一劍分天下後,神明似乎在這片土地徹底絕跡了。”
    少年似乎不懂什麽是一劍分天下,卻對神像尤其好奇,“為什麽神像都要雕刻得麵目猙獰呢?”
    王開終於將手中僅剩寸許的木棍扔進了火堆,隨便拍了拍手,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隨意在衣服上擦了擦。
    “或許……”好像是在斟酌,又好像在回憶什麽,片刻後才繼續道:“你看強盜搶劫的時候,是不是都要做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否則被搶的怎麽會害怕呢,怎麽會乖乖交出東西呢?”
    “您是說,神明也和強盜一樣,麵目猙獰隻是為了讓參拜他的人恐懼甚至敬畏?”
    王開不語,隻是仔細端詳著手中的匕首,瓦罐中滾燙的肉塊顯然比討論神明更有吸引力。
    少年卻依舊不解,“可是,神明不是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嗎?難道我們普通人,有什麽值得神明覬覦的嗎?他們能從我們這搶走什麽?”
    山間的風吹得本就殘破的木門吱呀作響,篝火跳動中,一道淡淡的幾乎快要潰散的虛影從神像中飄出,貪婪地望著腳下的兩個人。
    虛影飄向篝火,輕輕吐了口氣,那原本安靜燃燒的明黃色火苗倏然變成了綠色,看上去陰森恐怖。
    太多的歲月過去,他已經很久沒有吸收到信仰之力了,那種敞開靈魂的供奉是他賴以生存的給養,他太需要有人跪伏在腳下虔誠叩首了。
    王開莫名地嗬笑一聲,匕首上倒映出一雙深邃的眼睛,兩根手指輕輕扭動,匕首便舞了個刀花,虛影愕然的眼神還沒想明白什麽,便徹底消散了。
    少年卻沒有注意到火堆旁的異象,卻親眼看見那本就斑駁的神像忽然從中裂開個口子,一直貫穿全身。
    明黃色的篝火上,瓦罐裏的肉塊徹底熟了,誘人的肉香彌漫了整個神廟。
    子非我的長戟當頭劈下,真君強者的全力一擊,他不相信有人能抵擋得住,何況眼前的人是如此的衰老,劇毒纏身之下,行將就木。
    他本可以等待子初毒發身亡的,可他不想等了。他隻想親自動手,給今晚的行動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同時也意味著一個新的、屬於自己的時代的開啟。
    他甚至注意到了任飄零和許陽,他同樣有足夠的後手牽製住他們的插手,可惜那兩個人似乎被嚇傻了,似乎完全沒有時間反應過來,插手這邊的事情。
    就連子初身側的裴梔都一動不動,仿佛同樣被自己的神威震懾住了一樣,就那麽呆呆地在一旁看著自己殺掉子初。
    等等,為什麽她在笑?子非我看著裴梔眼角流露出來的笑意,沒來由地心底漏了一拍,仿佛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然後,他便看見自己的長戟在距離子初頭頂丈許的地方停了下來,任憑他如何全力催動,都再難寸進。
    那熟悉的深紫色再次從子初的眼底流出,哪怕子初也無法控製,徑直形成了一個圓形的護盾,堪堪抵住了下落的長戟。
    子初無奈地喟歎一聲,緩緩從石椅上站起來,眉心的那道尚未消失的紅線再次裂開,仿佛一聲直擊靈魂的轟鳴過後,子非我重新出現在了最初站立的地方,手中卻沒有了長戟。
    長戟停在半空中,隨著子初站起跟著緩緩升高,又一點點地消散,仿佛被從虛空中一點點抹掉痕跡一般。
    眉心的兩次開裂,那未知的劍意透支了子初太多的生命力,雖然心有不甘,可子非我還是可以感知到子初的生命力一點點在消散。
    子初重新跌坐回了石椅,攀著扶手的雙手衰敗得隻剩一層皮包骨,瘦骨嶙峋猶如鳥爪。那本就灰白的長發更是肉眼可見地徹底花白,甚至有絲絲白發悄然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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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初的一張臉上更是溝壑縱橫,幹癟的嘴唇看不到一絲血色,隻有那一雙眼睛依舊是詭異的深紫色。
    “嘿嘿嘿……”石椅上的子初如同夜梟鳴叫一般笑了起來,可就算是笑也顯得中氣不足。
    “我的好兒子,有一件事你可能不能理解,其實,我比你更想殺死自己。”子初強撐著顫抖的身體,死死盯著子非我。
    子非我愕然望向高台上的老人,縱使貴為神明,他也難以理解對方話裏的意思。
    錯愕中,子非我驚愕地發現子初被眼裏溢出的深紫色光芒籠罩全身,一個巨大的紫色光球緩緩旋轉著,仿佛會呼吸一般,不停的收縮,膨脹,再收縮……
    紫色的光芒阻斷了眾人的視線,就連近在咫尺的裴梔也難以看清裏邊的情況。可她卻似乎毫不在意,就那麽抱著刀安靜地站立在一旁。
    深紫色的光芒內,隻有子初痛苦的呻吟聲不斷傳來,仿佛正在經曆著什麽難以忍受的酷刑一般。
    足足有盞茶的工夫,深紫色的光芒才漸漸散去,子初的雙眼重新恢複了黑白分明的雙眸,就連因身中劇毒而淡金色的臉龐都恢複如初。
    如果這都可以接受的話,最不能讓子非我接受的是,子初竟然重新恢複了中年人的模樣,同樣的精力充沛,同樣的威勢如山。
    他竟然猶如重生一樣,又活出了另一世。
    一聲歎息將子非我驚醒,任飄零緩緩晃動著手裏的酒杯,終是什麽都沒說,似乎對子初的驚變已經見怪不怪,隻一抬頭,一杯酒又灌了下去。
    許陽目瞪口呆地看著子初,看著子初身側的裴梔,手裏的陶罐微微發熱。似乎一切都在按照某種設定好的規則在運行著,沒有一絲偏差。
    子初重新坐回了石椅,摩挲著石椅的扶手,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的某一個節點。
    半晌,子初才再次抬頭看向子非我,語氣裏滿是遺憾。
    “我熟悉這座大殿的每一寸磚石,我熟悉這裏的每一個角落,我甚至可以分毫不差地臨摹出這許多根石柱上每一條龍雕的形狀,乃至每一個紋理。”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捧著手裏的金樽,仿佛忘記了那裏麵裝著的是神明都要懼怕的劇毒。
    “你是我的兒子,你當真以為我不清楚你的謀劃?”一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子初的眼神變得更加犀利,“我以為你邁出那一步,成為神明,就可以殺掉我,幫我徹底解除掉身上的詛咒,可惜,你還是讓我失望了!”
    神明仿佛終於被打擊到,眸中神光吞吐。就連子非魚都愕然望向自己的父皇,這一刻他從未有過地感覺到自己的父親是如此的陌生。
    “所以,究竟怎樣才能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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