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眉間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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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威浩蕩的神明卻無法抵擋裴梔的長刀,長刀回轉處,一顆淡紫色的神格悄然被長刀挑在刀尖,神明高大的身軀卻化作一蓬流光四溢。
    雨夜的風中,便多了許多血腥的味道,更有絲絲細雨被風裹挾著吹進大殿的門口,仔細看去竟然化作了殷紅的血水,金色的光芒正從血水中逐漸消退。
    仿佛感受到了猶如實質的目光的凝視,裴梔粗壯的劍眉下狹長的雙目微眯,看向目光的主人,莊妙可正一臉興奮地看向自己,準確地說是看向自己手中的神格。
    淡紫色的神格化作一道流光被莊妙可收進了爐鼎,裴梔再次抱刀回到了子初的身側,神色如常。
    以子非我為首的三尊神明仿佛此時才逐漸看清了場上的局勢,手中的長戟擋住了身側欲要暴怒殺出的神明,目光遊移間便鎖定了始終溫潤如玉的任飄零。
    “妖族?”
    重新將麵前幾案上的酒盞倒滿,清冽的酒香彌漫,杯中卻有漫天的星鬥浮現,正自各自緩慢流轉,生生不息。
    任飄零仿佛沒有聽見子非我的詰問,隻是安靜地盯著眼前的酒盞,仿佛看慣了星月流轉,看慣了世事變遷。
    “小魚兒,退下吧!”子初蒼老的聲音喚住了想要衝殺上前的子非魚,短短的片刻,曾經的皇已經衰老得不像樣子,仿佛腐朽衰敗得隨時都會逝去。
    於是,子非魚便像一隻乖巧的貓兒,收起了長戟,猶如收起了鋒利的爪牙,安靜地垂首肅立。
    子初再次看向許陽,以及許陽身後的一眾人,言語間竟然帶著歉意,“許兄弟,原來的朋友們,見笑了,請允許我先處理一點家事。”
    許陽微微頷首,便如同任飄零一樣,重新收回目光,隻是盯著桌麵上的酒水勾勒出的略顯粗糙的圖畫,一瞬間便仿佛入定一般。
    短短幾句話卻仿佛耗費了子初太多的精力,微微喘息間終於平複了呼吸,目光再次看向子非我,看向了三尊降臨人間的神明。
    “你看,代價足夠沉重嗎?我已經提醒過你,你不會想要坐上這個位置的,強大的神明。”
    悄然間,子初已經徹底放棄了子非我,或者從他被神性浸染的那一刻,父子情結便徹底消散了。
    “不到最後一刻,我絕不後悔,何況一切依舊在我的掌控之中。”子非我冷聲道,左手虛握成拳間,便有紫色的雷電劈啪作響,一個雷電化成的光球肉眼可見地逐漸變大。
    雷電光球越來越大,直到大如華蓋,狂暴的能量洶湧澎湃,無數道電芒向四周激射出一道道觸手,毀滅一切的氣息仿佛要徹底滌蕩一切。
    隻是當所有人都以為那團雷電凝結的光球將要爆發的時候,卻又逐漸縮小,縮小,再縮小,直至重新變成了鵝卵大小。
    可在場所有人分明感覺得到那雷電光團中的能量愈發精純,被極致壓縮的能量隨時可以爆發,足以毀天滅地。
    子初卻仿佛沒有注意到,隻是看向子非我的眼神中多了一絲輕笑,“既然你想要,那便親自來拿吧。”
    子非我向前踏出一步,目光掃過依舊端坐的任飄零和許陽,悄然站定。縱使莫測如神明,卻也似乎對二人有所忌憚。
    事情似乎和子非我的計劃有所偏差,不確定因素的出現似乎打亂了原本的安排。
    “我可以和你承諾,在我死之前,他們絕不會向你出手,這算是我最後給你的體麵。”
    仿佛看透了子非我的顧慮,知子莫若父,他畢竟曾經是他的兒子,隻需要一個眼神,一個細微的動作,子初便能窺見端倪。
    “瀆神者,死!”子非我的語氣中聽不出一絲感情,仿佛在講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來他已經很好地融入了神明,神明的傲慢這一刻顯露無遺。
    子初卻重新坐回了那高台上巨大的石椅,無數歲月的陪伴,他似乎已經習慣了一邊摩挲著椅子的扶手一邊思考問題。
    石椅不但賦予了他高高在上的權力,更能讓他居高臨下看清很多事情,高處不勝寒的同時,孤獨也讓他能保持足夠的清醒。
    相隔三十丈的距離,卻依舊不耽誤子初能夠看清子非我,看清子非我那曾經熟悉的相貌,看清對方那金色的瞳孔,看清那微微翹起的嘴角綻放開的獰笑。
    子初就那麽盯著子非我,徑直坐在了不知坐了多少年的石椅上,雙手扶著兩旁的扶手,就像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
    雷電凝結的光球仿佛忽視了距離,隻是一瞬便跨越了三十丈遠的距離,驟然出現在子初的麵前三尺。
    仿佛是極致壓縮的結果,那雷電光球看上去竟然仿佛如同實質一般,被壓縮成了深紫色,如同子初現在的眼睛的顏色。
    是的,仿佛隻是一瞬間,子初的眼睛竟然變成了妖異的深紫色,深邃、神秘,還透露著難以名狀的妖異。
    縱使現在的子初看上去更像是一個時日無多的老人,縱使因為中毒導致臉上布滿的淡金色依舊看上去詭異非常,可就是那雙深紫色的眼眸卻尤其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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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一直安然端坐的任飄零,都不由自主地偏過頭凝視著子初的雙眸,神情似乎是在回憶什麽,竟然一瞬間陷入了怔愣出神。
    雷電狂暴的能量愈發狂暴,子初已經顯得灰白的長發被亂流吹動,隨風起舞,下一刻,這個曾經的皇或許就會隕落,被曾經自己的兒子親手殺死。
    仿佛有利刃出鞘的聲音,許陽霍然抬頭,幾乎是一瞬間,體內的長劍竟然同時嗡鳴不已。
    子初依舊端坐石椅一動不動,就那麽泰然自若地望著狂暴的雷電瞬息而至,眼眸中除了詭異、神秘,竟然還有著不應該有的激動、興奮,甚至是希冀。
    可那深紫色的眼眸中,仿佛有神秘的能量不受控製般爆發,仿佛兩條首尾相交的遊魚盤旋而出,像是一道封印,更像是一把打開鑰匙,打開了放逐的通道。
    那驟然而至的雷電光球前,虛空驟然出現了一道旋渦,明明狂暴無比的攻擊被瞬間拉進旋渦,然後一切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相比子非我驟然騰空爆發出來的錯愕,子初看上去更像是失望。是的,是失望,猶如相同的失敗一次次重複上演一般,眼底是深深的失望。
    他在求死。
    許陽和任飄零相互對視一眼,分明從對方眼中讀懂了其中滋味,卻不免感到深深的困惑。
    如果連死的不怕的話,有什麽道理會害怕活著呢?除非……
    子非我卻沒有耐心在虛耗下去,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足夠久,他不想再無休止地等待下去,他隻想親手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權力,名望,還有不朽的靈魂……
    為了這一天,為了這一刻,他選擇了背叛。當金色的血液在身體裏流淌,當黑白分明的眼眸被金色替代,當強橫的力量蓄勢待發布滿周身……
    僅有的一絲愧疚便也就蕩然無存了,自己能有什麽錯,我隻是想要變得更加強大,難道這也錯了嗎?
    絲毫不驚詫於子初的手段,似乎雷電光球隻是簡單的試探,能夠坐在那高台上的石椅這許多歲月,他深知子初絕對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
    高大的神明緩緩伸出了右手,光潔如玉的皮膚看不出一點瑕疵,完美得無懈可擊,神聖且強大。
    點點星輝交錯於掌心,仿若流螢般緩緩飛舞,逐漸在眾人的注視中凝結成了一把劍,一把小小的神劍,所有注視到它存在的人在一瞬間,都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靈魂的戰栗。
    恍惚間,仿佛有億萬人跪伏在地,嘴裏虔誠默念。那一道道屬於靈魂的光影不受控製地飛向高空,飛向虛無縹緲的所在……
    不知名的某塊大陸上,神廟林立,靈魂的供養形成一道道念力,直上雲霄……
    供台上,一尊尊不知名的神像麵無表情地俯瞰著虔誠跪拜的眾生,仿佛貪婪的商人看著數之不盡的金錢……
    於是,許陽體內的長劍愈發的暴躁起來,仿佛不受控製一樣,隨時都會衝上去,和對方做上一場。
    子初身側的裴梔同樣眯起了狹長的雙眸,於是原本麵目姣好的女子忽然間變得危險了起來,像是被激怒的貓弓起了腰背,隨時都要露出尖牙利爪。
    莊妙可的手輕輕拂過手裏的爐鼎,那顆原本躁動不已的神格逐漸安靜下來,逐漸一點點轉變為精純的能量,相信不久後就會以另一種形式重新出現。
    至於佟虎和石頭,隻是一味地低頭斟酒,兩人虛碰便如鯨吞牛飲一般灌進了嘴裏,仿佛場中發生的一切和他們毫不相幹。
    巨人阿木捏著手裏明顯看上去小了一號的杯子,正在給“崩豆”一點點喂酒,小家夥毛茸茸的大尾巴悠來悠去,寶石一般的兩隻眼睛機敏的來回逡巡掃視著。
    一旁的幽泉、青冥和長河,曾經逆天伐神的存在,就那麽安靜地端坐著,仿佛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
    梵音陣陣,仙樂縹緲,神明手中的長劍緩緩自掌心升起,一點點向著子初的方向迫近。所過之處,虛空泛起陣陣漣漪。
    果然又是老一套,神明似乎對靈魂有著特殊的偏愛,不論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尤其喜歡針對敵人的靈魂發起攻擊。
    子初卻像是失去了興趣,興致缺缺的老人緩慢地將自己靠向身後的石椅,完全沒有半分抵擋的樣子,就像是砧板上的魚冷漠的注視著落向自己的刀。
    堅硬且棱角分明的石椅靠上去並不舒服,可子初已經逐漸喜歡上了這種感覺,冰冷的石椅和分明的棱角時刻提醒他曾經的過往,那段曾經烽火連天的歲月,那段曾經迷失的過往。
    神劍看起來小巧玲瓏,可散發出的神性法則卻有著毀滅靈魂的力量,雖然緩慢但堅定不移地刺向子初。
    扶著石椅的雙手因為中毒,不知何時已經長滿了老人的斑點,此刻卻青筋暴起,手背上的血管向外凸起,猶如一條條蚯蚓一般。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子初的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起來,看起來更像是一個衰老無助的風燭殘年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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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心的皮膚忽然間裂開了一道口子,猶如一隻即將睜開的眼睛,縱貫整個眉心,奇怪的是卻不見有一滴鮮血流出。
    一聲疑似龍吟聲響起,錚鳴聲中,一把小巧的劍從子初的眉心緩緩浮現,滴溜溜旋轉著,迎上了神明的劍。
    仿佛承受了巨大的痛楚,子初深紫色的眼眸中蘊含了極大的痛苦,以至於臉上原本淡金色的皮肉都開始不受控製地抖動起來,整個人也跟著顫抖不止。
    許陽呆呆望著子初眉心的小劍,他當然熟悉,它分明和自己體內的長劍一般無二,除了形狀縮小了許多。
    那眉心的小劍本就不是實體,分明是一道劍意凝結而成,被子初溫養在眉心。
    沒有璀璨至極的炫目光景,沒有慘烈的戰鬥餘波,更沒有想象中的驚天大戰。隨著眉心的小劍出現,神明的劍便劇烈抖動起來,隻是短短幾個呼吸,便重新化作漫天流螢般的光點。
    可子非我似乎就沒有那麽好過了,高大的神明忽然倒退了三步才堪堪站穩,一滴金色的血液自嘴角溢出,整個人看上去仿佛受到了驚嚇,駭然望向子初。
    這一刻他感覺到自己的靈魂猶如被剝離出體外一般,被人放在鐵砧上反複敲打,更像是有一根恐怖的鎮魂釘一點點釘進自己的靈魂,靈魂在這一刻無助的哀嚎。
    至於子非我身側的兩尊神明,似乎同樣受到了無形的波及,子初眉心的短劍似乎同樣針對靈魂,尤其對神明似乎尤為敏感。
    兩尊神明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一瞬間的空洞,兩聲輕響自身上傳來,應該是有什麽保命的東西破滅了,才堪堪抵擋住眉間短劍的餘波衝擊。
    至於眉間劍,仿佛完成了使命,重新緩緩飄回子初的眉間,隱匿於血肉中消失不見了,徒留眉心逐漸愈合的傷口,淡紅色的傷口看上去更像一把尺子。
    子初終於停止了抖動,一顆顆汗珠從臉上滑落,看起來他承受的痛苦並不比子非我少。
    老人雙手扶著石椅的扶手,竭力讓自己的身體坐直,好久才緩緩直視著看向子非魚,看向曾經不可一世的神明。
    “我說過,你不會想要的,為什麽你就不能相信我呢?”老人似是在對著子非魚說,更似乎是在自言自語般呢喃,手掌輕輕拍打著石椅,像是在回憶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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