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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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忽然間便大了起來,更有風雷激蕩。那隆隆的雷聲仿佛天道在怒吼,更有風裹挾著雨水卷進了大殿中,惹得大殿內的燭火一陣飄搖不定。
    曝重新又恢複了神明的高貴,那一襲紅衣愈發顯得猩紅,就連破損處都變得光鮮整潔,仿佛從來沒有破損過一樣。
    持傘而立,曝的手指一點點輕撫過傘柄,鎮壓一方天地氣運的神器終於再次被喚醒,無數歲月的蟄伏後終於再次重見天日。
    放開手,黑傘依舊淩空而立,卻緩緩旋轉起來,傘麵上更是不時有絲絲黑霧垂落,卻始終懸浮在曝的頭頂,護佑著神明。
    隻是那垂落的絲絲黑霧散發著無盡的死氣,和神明周身爆發的金光雜糅在一起,看起來分外的詭異。
    看起來神明似乎也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神聖高潔。
    許陽下意識地轉了轉腕間的紅繩,心有靈犀的火煒便第一時間轉過頭來。四目相對,雙方各自心下了然。
    按捺了許久卻苦尋無果的許陽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他現在隻想上去討要一個說法,有虞城城門前的刺殺是他纏繞心頭始終不能解開的結。
    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便有兩個人影躥了出去。佟虎和石頭幾乎不約而同地揚起了拳頭,向著曝的臉上便招呼過去。
    他們同樣是那場刺殺的親曆者,壓抑在心中的憤懣同樣不比許陽少。一路從函穀那座星空古城走來,他們無法坐視不理。
    拳頭挾著勁風一往無前,曝的目光望過來,眼眸中金光大盛,也不見有任何動作,疾撲而來的兩個人便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生生頓在了半空,身體僵硬一動不能動。
    曝卻笑了,仿若閑庭信步一般,又像是雨夜造訪的客人,姿態優雅從容,目光掃過許陽一眾人,旋即落在了子初的身上。
    “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你看不是嗎?”曝指了指空中的兩個人,再次望向子初的目光中充滿了不屑。
    “所以,隻要力量足夠強大,跳出棋局也不是不可能。”
    子初的身體不受控製般顫抖了起來,整個人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渾然不覺身側的裴梔懷中的長刀錚然跳出刀匣三寸,寒氣逼人。
    曝笑了,眼裏的蔑視愈發明顯。關於人類這個種族,他見過了太多的硬骨頭,哪怕再弱小也敢於揮刀直麵神明。
    可是他同樣見過太多明明是硬骨頭,一旦喪失了信心便失去了鬥誌,變得卑躬屈膝的也不在少數。
    這一刻,他很滿意眼前子初給他的感覺。那種敵人從高處跌入深淵的感覺讓他有種難以抑製的興奮。
    子非魚詫異地望著自己的父親,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那不住顫抖的男人與其說是害怕,不如說是興奮更加準確。
    那是終得解脫前的激動,那是難以名狀的興奮,那是長久以來的期許終於將要如願以償的滿足。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你不妨上前一步說話。”
    子初眼睛緊緊盯著曝,仿佛盯著一件稀世珍寶,激動得有些顫抖的語氣中,竟然夾雜著一絲絲的誘惑。
    曝死死盯著子初,盯著子初重新煥發神采的雙眼,他從那雙眼眸中看到了期待,看到了興奮,卻唯獨沒有看到一個凡人對神明應有的敬畏,哪怕是一點也沒有。
    看來自從那一劍四分天下後,神明長久未曾顯化行走人間,凡人早已經對神明沒有了應有的敬畏,就像如今的東疆大陸再沒有一座神廟,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的祖廟宗祠。
    相比神明,他們更願意信奉祖宗。
    那些純粹的靈魂,那些源自靈魂的供養,無疑是無上的珍饈,令人回味無窮。曝不自覺地咂摸了下嘴唇,回味著那意猶未盡的美味。
    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人族竟然開始不再敬畏神明,他們搗毀神廟,推倒神像,再也不願意向神明貢獻他們純粹的靈魂。
    神明絕對不允許這種情況出現的,曝深深吸了口氣,他感覺有必要從自己開始,從現在開始,開始撥亂反正,讓那些凡人重新匍匐在神明的腳下,徹底敞開靈魂供養神明。
    黑傘垂落的黑霧愈發濃鬱,黑霧翻滾中,依稀可見無數生靈嘶吼的麵孔閃過,仿佛受到了無盡的煎熬,縱使肉體消亡可靈魂依舊在日日受到鞭笞。
    那嘶吼的麵孔中,不光有人族,更有妖族,還有許多未知的神秘種族,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是神明征伐宇宙星空過程中的戰利品,他們都是被奴役的種族。
    黑霧翻湧,幾乎完全包裹住了曝,而曝也在濃霧中神色凝重地抬起腳,鄭重地一步踏出。
    黑霧翻滾得愈發洶湧,可相比黑霧的異化,最明顯的莫過於地麵縱橫交錯的經緯線,忽地綻放出幽幽的光亮,仿佛如臨大敵般徹底被激活。
    努力感受著身體的變化,曝驚喜地發現黑傘垂落的黑霧竟然真的可以抵擋棋紋的歲月之力,那天地棋局仿佛再難成為束縛自己的存在。
    比曝更喜出望外的是高台石椅上的子初,曆經無盡歲月的等待後,他終於看到了一絲徹底解脫的曙光,這對他無疑是天大的恩賜,哪怕需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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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梔懷中跳出刀匣的長刀不斷錚鳴,那吞口處“天下第二”四個字竟然也仿佛被激活,散發著淡淡的白光。
    眨眼間,曝便重新回到了第九根石柱平行的那條橫線前,隻需再向前一步便可以踏足“天元位”,至於後果,一切皆未可知。
    可頭頂懸浮的黑傘仿佛給了曝無盡的勇氣,神明再沒了之前的畏首畏尾,隻是片刻的遲疑,便要再度踏步上前。
    “我讓你走了嗎?”身後忽然傳來許陽淡淡的聲音,仿佛在訴說一件極其平凡的事,卻讓人不容置喙。
    曝終究還是沒能跨出那一步,重新將抬起的腳放了回來。
    扭頭回望,便見被自己拘禁的兩個人不知何時已經掙脫了束縛,那個一襲灰袍的年輕人正一個人站在那裏,和自己遙遙相對。
    曝當然能看得出許陽身後眾人的不凡,尤其那一襲黑色大氅的女子和那個一襲白衣的女子,以及那個雄壯的寸發男子。
    他甚至不用細細探查就能感知到對方身體裏充盈的恐怖能量,那是可以和神明比肩的力量,一切的感知全部源於神明對力量的敬畏。
    可最讓曝忌憚不已的,還是眼前這個一襲灰袍的年輕人。
    那明明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輕人,可是不知為什麽,曝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絲熟悉的氣息,那股氣息更加讓他厭惡,或者說是忌憚。
    頭腦中忽然有一陣陣劇痛傳來,縱使身為神明的曝竟然也難以忍受,不自覺地痛呼出聲,惹得眾人盡皆詫異。
    可隻有曝知道那刺痛源於記憶中的一段過往,那段回憶卻恰恰被禁製牢牢封印,難以探查,而布下禁製的不是別人,恰恰是曝自己。
    那裏究竟掩蓋了什麽樣的回憶?曝的臉色陰晴不定,可卻知道那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一段過往,重要到他都不願意輕易觸碰。
    “你是在和我講話?”曝的臉色良久才恢複如常,冷冷看向許陽,神識浩瀚如海席卷向眼前的年輕人。
    接二連三的變故,使得曝已經不敢再掉以輕心,獅子搏兔亦須全力以赴,他不想再次出現什麽紕漏。
    幾乎是同時,他分出的另一道神識牢牢鎖定了任飄零。在這個大殿中,他自認除了任飄零,沒有誰能對自己造成威脅。
    可讓他疑惑的是,明明眼前的年輕人和任飄零應該相熟,卻不見任飄零有任何插手的打算,就那麽安靜的背手遠遠望著,竟是打算袖手旁觀的樣子。
    就算是眼前的年輕人,看上去也不見絲毫慌亂,漆黑明亮的眼眸望著自己,就像是在看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全然沒有對神明的敬畏。
    是我離開得太久了嗎?否則為何竟然看不懂這世間的變化?現在的凡人真的對神明沒有什麽概念了嗎?要知道那可是能輕易決定凡人生死的無上存在!
    莫名湧現的戾氣讓曝難得的有些煩躁,他忽然有種毀滅一切的衝動,現在的一切讓他竟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一切都脫離了自己的認知,一切都不再以神明的意誌為主宰。
    神識轉瞬即至,曝冷冷看著眼前的許陽,不出意外的話,下一秒眼前的年輕人就會抱著頭痛苦地跪在自己的麵前,請求寬恕。
    可很快曝就發現了不對勁,時間一點點過去,許陽卻依舊站在那裏,平靜地看著自己,眼裏不悲不喜。
    想象中的痛呼倒地的情形並沒有出現,許陽甚至連一根發絲都沒有動一下,龐大猛烈的神識攻擊仿佛泥牛入海,全然沒有了蹤跡。
    曝的右眼皮忽然不受控製地猛烈跳了兩下,而曝忽然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麽未知的恐怖存在盯上一般,直覺告訴他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
    與此同時,臉上一陣酥麻的感覺更是讓他心下駭然,那是一道劍傷,鋒利的劍氣劃破了皮膚留下的傷疤,卻始終無法徹底抹除。
    頭頂的黑傘仿佛嗅到危險的野獸一般,更加洶湧澎湃的黑霧急速垂落,竟然漸漸在曝的身上形成了一副黑色的甲胄。
    甲胄的肩部猙獰的獸首吞肩,肘部和膝蓋處向外凸出的鋒利的尖刺,無一不在彰顯著甲胄的恐怖,更不用說那幾乎同時幻化而出的一把斧頭。
    一聲輕咦從任飄零口中驚呼而出,以他對曝的熟悉,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這尊古老的神隻為何此刻會如臨大敵般謹慎,難道……
    轉頭看向許陽,任飄零卻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有任何異常,眼前的年輕人依舊如往常一般溫婉和煦,甚至看上去有些人畜無害。
    猛然間,任飄零的瞳孔驟縮。順著目光望過去,一道紅光竟然從許陽的背後升騰而起,一顆巨大的猙獰的頭顱逐漸在許陽的背後顯化,嘴裏似乎在咀嚼著什麽。
    饕餮!
    森森的巨齒猶如利劍,饕餮的虛影隨意咀嚼了幾下,鼻孔中便有兩道黑煙冒了出來,隨之一個響亮的飽嗝傳來。
    幾乎同時,饕餮虛影的背後,一個陶罐虛影逐漸放大,有那麽一瞬間,曝忽然感覺自己竟然仿佛要被吸入陶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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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陶罐就像是一個黑洞般,罐口漆黑一片,仿佛無論什麽東西隻要被吸入,就絕無逃脫的可能。
    一時間大殿中燭火飄搖,此時就算是許陽身後的眾人也麵露驚駭,許陽從雲天宮之行的過往直到這一刻才徹底顯露人前。
    更加令曝絕望的,他眼睜睜看著許陽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劍,一柄竟然重鑄的斷劍,遙遙指向自己。
    幾乎一瞬間,曝記憶中的禁製轟然破碎,那段曾經不堪回首的過往再次浮現在腦海中,那個一劍天下四分的男人此刻仿佛活過來一樣,再次站在了自己的麵前。
    無數的神魔,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明,終於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全部雙膝跪地,不敢仰視那個男人一眼。
    當然也有那骨頭硬的,絕不低頭。而那個男人同樣善解人意,既然不願低頭,他便替他們斬下他們的頭顱。而他所用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手中的劍。
    金色的神血橫流,暴雨如瀑。
    幾乎雙膝一軟,曝慌忙穩住身形,他終於明白究竟是誰跨越了無盡的長河刺了自己一劍,而那一劍留給自己臉上的傷痕依舊清晰可見。
    穩了穩心神,眼前的男子終究不是曾經的那個人。一抹狠厲一閃而過,曝忽然出現在許陽身前不足三尺,手中的巨斧迎頭劈下,虛空竟然被撕裂了一道裂縫。
    許陽笑了,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對方眼中那一閃而逝的膽怯,手中的長劍便隨意斬出。
    不見山崩地裂,沒有鬼哭狼嚎,更不曾有什麽天地異象顯化,古老的神明竟然被一劍斬成了虛無。
    許陽卻沒有一絲得意,倏然望向了高台上的子初。
    子初嘴角忽然裂開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眼中紫色光芒閃爍不定,更有絲絲金光穿透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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