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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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殿中依舊燭火通明,縱使依然有那些許陰暗的角落照射不到,卻並不妨礙眾人看清大殿中的變化。
    縱橫交錯的經緯棋紋依舊充斥著大殿,整個大殿依舊像是一個巨大的棋盤,而眾人就如同棋盤上的棋子,零星散落著,看上去更像是一局殘棋。
    較之以往,棋盤正中那條豎線上,竟然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列人形排列整齊,看樣子像是一隊列隊行進的行人。
    可看著裴梔忽然難看的臉色,纖細修長的手更是握上了早已跳出刀匣的長刀,如臨大敵般戒備著什麽。
    任飄零同樣臉色詫異,曝的狠厲和果決超出了他的預期,看來他對子初勢在必得,或者他覬覦的是子初的位置,是子初的位置賦予他的權力。
    是的,除了任飄零,除了裴梔,場中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排成一列的行人,包括一直侍立在子初身側的子非魚。
    那一列看似行進的人形,竟然長著一張相同的臉,那張臉眾人並不陌生,反而很熟悉,正是剛剛被許陽一劍斬滅的曝,卻足足有十二人之多。
    許陽很快發現了不對勁,那排成一列的哪裏是曝,隻不過是一道道曝經過時留下的殘影,隻是不知什麽原因,殘影一直遲遲不曾消散。
    黑傘更是忽然出現在高台石椅的上方灑落著重重的黑霧,石椅上端坐的依舊是子初,人族的皇者。
    子初生硬地轉動著脖頸,發出瘮人的哢哢作響的聲音,眼中的紫色光芒愈發慘淡,金光仿佛努力要穿透層層阻礙鑽出來。
    “放棄抵抗,能回歸神的懷抱,是你的榮幸,而我也將賜予你解脫。”
    曝的聲音從子初的口中發出,一旁的子非魚頓時感覺驚悚萬分,身形一閃便離開了高台,站在許陽身側,再次望向子初的眼中充滿了複雜的神色。
    大殿外的風驟然變得愈加猛烈,狂風卷積著細雨衝入大殿,卻仿佛也畏懼那高台上的存在一般,轉瞬便消失不見,隻留下滿地的水漬,證明它確實來過。
    幾乎同時,那一列整齊排列的殘影仿佛終於失去了力量的支撐,化作一蓬蓬輕煙緩緩消散。
    “不……我已經錯過一次,我不想再錯一次了。”
    子初的聲音艱難地響起,仿佛在和曝爭奪著身體的控製權,眼眸中的紫色光芒忽然大盛,卻轉瞬便被逐漸耀眼的金色光芒一點點吞噬。
    “難道這不是你想要的嗎?難道你不想徹底解脫嗎?敞開靈魂獻祭給我,你便無需再日日承受這無盡枯守的煎熬。”
    “休……休想!”子初的聲音愈發的孱弱,卻依舊有著狠厲的意味,依舊在苦苦支撐著。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有時候我真的搞不懂你們這個弱小的族群的想法,為什麽非要逆天而行呢?借用你們人族的一句話,螳臂當車,你不覺得可笑嗎?”
    “逆天而行?你也配自詡為天?”子初的聲音雖然弱小得甚至開始顫抖,卻依舊帶著嘲諷的意味譏笑著。
    “你真的以為我拿你的殘魂沒有辦法?”曝的語氣逐漸冰冷,一雙眼卻死死盯著許陽的方向,看似儀態從容,實則全神貫注地戒備著。
    “如果不是想要得到你這個完美的容具,你真的以為你有資格和一尊神明對話?”
    短暫的沉默後,子初的聲音再度頑強地響起:“神明?嗬嗬,我又不是沒有殺過!我說過,我已經錯了一次,我不想一錯再錯,哪怕是死。”
    “不,你沒有機會了,我拚著消耗掉十二世身的修行,強行穿越這棋局,又怎麽會讓最後的計劃出現紕漏呢!”
    曝的聲音忽然笑了,盯著子初的臉發出的卻是曝冷酷的聲音,“不過作為報酬,我倒是可以賜你死亡,是那種靈魂都消散的死亡,徹底從這個世上抹除你存在的痕跡。”
    子初的靈魂仿佛徹底放棄了抵抗,長久的沉默後,再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隻是眼中依舊殘留著一絲絲紫色的光芒,飄搖不定。
    許陽詫異地望著眼前的一切,他從許夫子的記憶中了解過,這是一種名為奪舍的法門,卻不承想今日竟然有幸親眼所見。
    占據子初肉身的曝仿佛終於適應了子初的肉身,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緩緩抬起雙手仔細端詳,身體更是扭動了幾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重新坐好,雙手牢牢抓住石椅的扶手。
    隻需要最後清理幹淨子初在這具身體的殘留,便可以徹底掌控這具肉身的同時,也可以徹底掌控天道賦予這具肉身的權力,人族的皇者收割族人的信仰,相信要容易很多吧!
    此刻,就連那大殿中縱橫交錯的棋紋都唾手可得,隱約間仿佛就要觸摸到這天地棋局的法門,而那時……
    曝冰冷的眼神掃視著場中的眾人,冰冷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哪怕是此刻的任飄零都將拿自己無可奈何。
    可遺憾的是,他卻沒有從逐漸走上前來的許陽眼中看到一絲慌亂,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依舊平靜如水,不起一絲波瀾。
    心念動處,曝生澀的嚐試著調動棋紋想要鎮殺緩步上前的許陽。他要殺雞儆猴,除此之外,那來自靈魂深處的莫名的忌憚更是讓他感覺到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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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緯縱橫的棋紋忽然金光大盛,有一瞬間仿佛要吞噬掉行進中許陽的身形,驚得許陽身後的火煒險些驚呼出聲。
    可許陽的腳步依舊沉穩,除了那身後饕餮和陶罐的虛影逐漸融合,整個人的氣勢也在逐漸攀升,手中的長劍更是發出一陣陣興奮的猶如龍吟一般的嗡鳴。
    更加讓曝驚詫的,是許陽腦後的虛空中,竟然出現了一片陌生的星空。無數大星在星空輪轉,一處混沌迷霧逐漸消散,隱約間,一座星空古城悄然浮現,許陽的氣勢愈發壯大。
    一旁的任飄零忽地上前一步,眼裏閃耀著興奮的光芒,卻仿佛想起了什麽,旋即又悄無聲息地退回到白衣女子的身旁,一雙眼睛充滿憐愛地望向對方,卻難以掩飾激動的神色。
    曝霍然長身而起,雙眼死死盯著許陽,盯著許陽身後顯化的異象。紛繁雜亂的思緒便再難抑製地出現在腦海中,一幕幕過往再次重現。
    又是那個男人,依舊是那柄劍,所過之處,神明喋血,舉族皆哀。
    隻一瞬間,曝仿佛被抽幹了所有的勇氣,抽掉了所有神明的尊嚴,整個人再也站立不穩,踉蹌著跌坐回石椅上。
    “不,這不可能,你終究不是他,你怎麽會是他呢?他隻是一介凡人,他早該灰飛煙滅了。哈哈哈哈,你不是他。”
    曝忽然如同失心瘋一樣,死死盯著許陽,嘴裏胡亂地咒罵著,不受控製地宣泄著心中壓抑的恐懼和憤懣。
    憑什麽,憑什麽自己謀劃良久,僅僅就因為一個人,一柄劍,就要付諸東流。不,我絕不會放棄哪怕一絲機會。
    曝死死抓著巨大石椅的手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指節蒼白,整個人努力向前探著身子,雙眼死死瞪著依舊緩緩逼近的許陽。
    仿佛讀懂了曝心中所想,許陽忽地停住了腳步展顏一笑,輕輕揚起手中的長劍駢指輕彈,長劍的嗡鳴愈發顯得歡愉。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許,言午許。”
    任飄零的眼眸中精光閃爍,仿佛被勾起了無限過往的回憶,整個人竟然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驚恐再次從曝的眼中一閃而過,無盡的歲月過後,再度聽見這個姓氏,再度看見那眉眼間依稀相似的容貌,頓覺遍體生寒。
    隻是一瞬間的心神失守,眼中那本來微弱的紫色光芒猶如回光返照一般大盛,生生將獨屬於神明的金色光芒壓了下去,赫然吞吐間竟生生爆射出足足尺許。
    幾乎是同時,子初的聲音再度響起,聲音卻是異常的輕鬆愉悅,仿佛有種終於得到解脫的快感。
    “是時候了。”
    曝忽然感覺自己的一身神力竟然完全無法動用,就連靈魂都仿佛被凍僵了一樣,渾身的汗毛更是根根直立,整個人猶如一隻受到驚嚇的貓。
    刺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那是長刀劃過刀匣的聲音。隨著長刀被一點點拔出,曝的一顆心更是沉到了穀底,無論如何掙紮,這具身體就像是一座堅固的囚籠,曝的靈魂始終無法脫困。
    似是黃鍾大呂般的聲音響徹天地,又似是天道和鳴,梵音陣陣。曝眼角的餘光終於看清了那把長刀,以及雙手持刀的那個女子——裴梔。
    她是誰?曝驚駭非常,拚命張口想要嗬斥,卻發現竟然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不應該隻是一個侍女嗎?難道她長久以來的持刀而立,就是為了等這一刻?難道自己所謂的謀劃,竟然隻是別人計劃中的一環?
    此刻的裴梔比曝更像是一尊神隻,更像是一尊殺神,雙眼中同樣紫色光芒大盛,手中長刀高高舉起,臉上的神色莊嚴而聖潔。
    不該這樣的,我貴為神明,沒有人有資格裁決我,沒有人!
    這是曝最後的想法,他甚至能看見子初的脖頸間噴灑的鮮血染紅了石椅,染紅了高台,向上高高地噴灑著。
    然後,便是無邊的黑暗和寒冷逐漸吞噬了曝。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原來也不過如此,和微風拂過也沒什麽區別。
    眾人麵麵相覷,隻覺得今晚經曆的一切太過虛幻,一切都仿佛被人安排好一樣,一切卻又超出了常理之外。
    大殿中,那遍布的棋紋沒了力量的支撐,瞬間便消散於無形。隻是還不等眾人有所反應,那黑傘忽地急速旋轉起來,一道虛空裂縫瞬間裂開,隻一瞬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佟虎怪叫了兩聲,在他看來,無主的神物不拿到手就算丟,卻也隻能心疼得跺腳連連。
    撲通一聲重重的跪地聲將眾人的思緒拉回,子非魚遙遙望著自己父親的屍首早已淚流滿麵,曾經東疆的強者,此刻更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
    許陽歎了口氣,想要扶起子非魚,卻忽然發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猛然抬頭再次望向子初。
    子初的軀幹頹然無力地跌落在地,可那被裴梔斬落的頭顱卻恰好望向了眾人,望向了子非魚。臉上竟然掛著安然的笑容。
    子非魚也感覺到了蹊蹺,猛然止住了悲慟,望著自己的父親。卻見子初的眉心再度裂開,隻是少了那道沛然凜冽的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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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道靈魂的虛影掙紮著從眉心飄出,茫然無措地四下打量了一番,終於眼神逐漸變得清明,仿佛回憶起了曾經發生的過往。
    “終於得以解脫了嗎?”虛影回頭看了看倒地的軀幹,看了看身首異處的頭顱,臉上竟然神色坦然。
    “終於結束了,我自己犯下的錯誤,終於有機會洗刷了。”子初的靈魂呢喃著,旋即望向呆呆望著自己的子非魚。
    “莫要悲傷,這對我子氏一族來說是最好的結果,畢竟曾經犯下的錯誤,隻有我們的鮮血才能夠洗刷。後人再評價我等,也隻能說是方法錯了,我子氏一族卻無愧人族。”
    子非魚一臉懵懂地望著自己父親的靈魂,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子初的靈魂卻愈發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過去的終將過去,以後的路,還需要你自己走下去。”子初憐愛地望著自己的兒子,終是不舍。
    “別難過,我隻不過換一種方式陪著你,我的兒子。”說完,也不等子非魚有所反應,虛影向著許陽和任飄零深施一禮,最終化作點點白光,沒入了子非魚手中的長戟中。
    誅神!
    子初靈魂最後的呐喊仿佛還在大殿中回蕩,可那僅存的一縷殘魂卻終於消失不見了。或許他選擇投身子非魚的長戟,就是想要繼續走那未曾走完的路,一路殺伐,一路誅神。
    大殿外,綿密的細雨竟然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停了,一輪皎白的明月淩空,月華遍灑大地,仿佛給這人間塗上了一層銀白色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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