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執節雲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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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雲四溢,四處逃散著躲避從天而降的巨劍的鋒芒。
    低沉的梵音隨之傳來,沉悶且壓抑,莊嚴而肅穆。長劍帶來的不隻是死亡,更殘酷的是死亡前必須麵臨的絕望,避無可避的絕望。
    赤紅色的閃電猶如一道道靈蛇四處逃竄,就連它們也要躲避從天而降的巨劍的鋒芒。
    遠處的老黑看著一動不動的許陽眾人,焦躁的尥了幾下蹶子,嘴裏忽而犬吠忽而馬嘶,一雙滴溜溜亂轉的大眼珠子裏滿是焦慮。
    始終安靜的吉吉忽然越眾而出站在了許陽身前,將通天之木樹芯所化的木棒從容戳在了許陽身前,忽地雙手合十對著許陽深施一禮。
    再次抬起頭,白猿吉吉的始終古井無波的雙眼忽然變得赤紅,瞳孔中更是綻放出狠厲的光芒,十萬大山妖王長久以來被壓抑的凶性再次展露無遺。
    許陽笑了笑,卻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緩緩走近即將暴怒的吉吉身前,在吉吉明顯快要狂化的眼神中,抬手將係在吉吉頭上的發帶重新緊了緊係好。
    手掌輕撫了吉吉頭頂,許陽微笑著望著吉吉後退了一步,眼中神色莫名,可吉吉看在眼裏卻仿佛讀懂了什麽,竟然再次緩緩閉上了雙眼。
    長滿白色毛發的雙手再次緩緩靠攏合十,隻是這一次雙掌間卻仿佛有無盡的阻礙,甚至連吉吉臉上的肌肉都在劇烈地顫抖著,仿佛承受著莫大的壓力。
    彈指不過一揮間,合十也不過如此。
    雙掌終於再次合十的吉吉忽然全身毛發飛揚,身上寬大的灰袍更是獵獵作響,驀然睜開的吉吉眼中竟然有赤紅色的光芒宛如實質一般射出,瞬息鎖定了從天而降的巨劍。
    赤紅色的光芒分毫不能阻止巨劍從天而降,可是吉吉可以。
    一聲怒吼穿透了金色的光團,掀起的風吹動著炬的長發飛舞,吉吉的身體忽然開始膨脹,滿身的肌肉虯結,宛如上古魔猿降世一般。
    尖利的牙齒間還有絲絲晶瑩的涎水拉得老長,吉吉緩步行進間,渾身白色的毛發竟然開始逐漸變得漆黑,更有陣陣黑色濃霧盤旋周身,猶如絕世大凶行走人間。
    金色光團前站定的吉吉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一拳,兩拳,三拳,拳拳擊打在金色的光壁上,那淡金色的光壁竟然不堪重負的發出一陣陣即將碎裂般的炸響。
    每一拳轟出,炬的臉色就變得蒼白了一分,三拳過後,一滴金色的血從炬的嘴角滲出,卻因為甲胄的遮擋,隻有炬心下明了。
    轟然倒塌聲響起,塵埃四散中,炬身後獨屬於他自己的那尊本就裂開的雕像更是有一半徹底倒塌,翻滾著落在了炬的腳邊。
    斷裂的一側貼在地麵,僅有的一隻眼睛仿佛無助般望著炬,望著曾經高高在上的自己,這或許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得見真我”吧!
    光壁四散破碎,炬的身形微不可察的晃了晃,便見大如栲栳般的拳頭兜頭砸下,眼前的吉吉龐大的身軀猶如山嶽橫亙。
    “封!”
    炬橫掌擋在胸前,掌心金光閃耀間,便有一個金色的光罩將自身籠罩在其中,巨大的拳頭忽然拐了一個詭異的弧線,轟然砸在身側,石屑四濺。
    巨劍依舊緩慢地降落,龐大的氣機牢牢鎖定了眾人,任何生命在它的麵前都無所遁逃。
    吉吉憤怒的敲擊著自己的胸膛,早已全身黑化的毛發更是根根直立,原本就龐大的身軀倏然間再度拔高,粗壯的雙臂探出,雙手牢牢抓住了從天而降的巨劍。
    巨劍微微一頓,便再次緩緩降落,隻是這一次降落的速度明顯更加緩慢,卻勢不可擋,雖慢但堅定。
    抓住巨劍的吉吉怒吼連連,手臂上虯起的肌肉更是飛速顫動著,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可縱使如此卻始終不曾後退半步。
    僵持中,那金色的巨劍上竟然有金光緩緩流淌,逐漸包裹住了吉吉碩大的手掌。
    仔細辨認間,眾人愕然發現那流淌的金光中,竟然有一張張猙獰的麵孔,紛紛張開貪婪的嘴巴,一口咬在了吉吉的手掌上。
    吉吉眼中的赤紅色光芒忽然便黯淡了許多,於是那或做流光的猙獰麵孔更加貪婪的蜂擁而上,咀嚼聲和哄搶聲隱約傳來。
    隨著那一張張流光幻化的麵孔啃噬著吉吉的手掌,吞噬著吉吉的精血,侵蝕著吉吉的靈魂,不遠處的炬的頭頂忽然有瓔珞繽紛的異象逐漸顯化。
    透過甲胄的縫隙,許陽甚至能看到炬貪婪的目光。
    巨人阿木的呼吸沉重了幾分,他當然能看得出吉吉現在承受的巨大壓力,作為朋友,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挺身而出。
    可還不等他有所動作,老黑動了。猶如黑色的閃電劃過,老黑竄到了吉吉的身側,眼中的猶豫變成了狠厲的光芒。
    老黑猛然間張大了嘴巴,卻並沒有咬向巨劍,甚至沒有咬向任何東西,就那麽大大地張開著。
    紮紮轉動的聲音從老黑的腹中傳來,仿佛有一台精密的金屬機械在緩緩啟動,猶如金屬齒輪咬合的聲音聽起來讓人牙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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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黑的嘴巴更是逐漸張大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劈啪作響聲中,竟然有絲絲電弧炸響,大大的嘴巴內忽然有微光閃爍。
    炬忽然感覺遍體生寒,那是生物在麵臨巨大的危機時本能的機體反應。這種感覺很不好,至少炬很不喜歡,他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種接近原始的本能反應了。
    無數星辰在老黑的嘴巴中流轉,是的,你沒看錯,就是有無數顆星辰在老黑張大的馬嘴裏流轉,卻被悄然出現的一個旋轉的黑洞逐漸吞噬。
    龐大的吸力從老黑的嘴巴裏傳出,那依附於巨劍的一張張麵孔忽然像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機,紛紛停止了吞噬,麵露驚恐地無助呐喊著,紛紛重新向巨劍內隱去。
    可縱使他們躲避得再快,卻也躲不過老黑嘴裏黑洞的牽引,道道流光不受控製般從巨劍被剝離,紛紛射入老黑張大的嘴巴。
    “敕!”
    炬憤怒地打出一道法訣,那些即將被剝離的金光重新依附於巨劍,緩緩隱入劍身。
    隨著一聲敕令,炬身後幻化出一個巨大的虛影,看麵目竟然和炬一般無二,緩緩伸手抓向依舊隱藏在雲層中的劍柄。
    幾乎同時,老黑的兩隻耳朵支棱著,四蹄騰空,一口咬向了空中的巨劍。
    喀嚓一聲脆響,神威惶惶的巨劍在老黑的嘴下仿佛一塊脆薯餅,硬生生被老黑搖下一塊,硬生生吞入腹中。
    炬所幻化的巨大虛影堪堪握住巨劍,那巨劍便仿佛不堪重負一般化作片片碎片,隨著炬的驅動重新幻化成一把新的巨劍,隻是無論從體形還是威勢都明顯不可同日而語。
    老黑卻早已順拐著跑得老遠,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珠子瞪著炬,嘴巴裏不停咀嚼著,長長的馬尾像是一根棍子一樣直立著,鼻孔間更是有陣陣夾雜著火星的白煙噴出。
    炬的甲胄看上去忽然間愈發顯得古樸陳舊,仿佛隻是一瞬間便再次經曆了無數歲月的洗禮,神之本源被老黑吞噬,炬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橫斷萬古!”一聲敕令中,持劍的巨大虛影忽而變得凝實了幾分,雙手持劍狠狠插向眾人。
    這絕不是簡單的物理攻擊,許陽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一劍分明斬向了自己的過去,斬向了屬於自己的未來,斬向了現在的自己,
    一劍斬下,所有和自己有過關係的過往和將來通通將被斬斷,分明是要將自己,將自己身後的眾人徹底抹除。
    許陽動了,一步,兩步,三步。
    三步之外,許陽懸停在空中,頭頂忽然出現了一個陶罐的虛影,在虛空中浮沉不定。
    陶罐表麵幾乎所有勾勒的線條都活了起來,大河奔湧,楊柳垂堤,一葉扁舟在水麵上浮沉,遠山如黛……
    罐底那花鳥形狀的“雲天宮”三個字更是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雖不熾烈,卻足以照亮這山巔,哪怕漫天的烏雲也壓不住。
    長劍刺下,刺入了陶罐,猶如泥牛入海,隻是片刻的停止,便化作一道流光飛入了罐口,就連那持劍的巨大虛影都未能幸免,紛紛化作一團精純的能量,被罐子一並吸入。
    炬腳步沉重的倒退了數步才堪堪站穩,甲胄麵部的麵具褪去,露出了炬明顯蒼老了許多的臉,和滿眼駭然的神色。
    “虛有其表。”
    緩緩落地的許陽望著眼神中透出絕望的炬,唇齒輕啟,說出的話卻字字誅心。
    炬緩緩摘下頭部的甲胄,原本烏黑的長發不知何時又變得灰白,整個人更顯得了無生機。
    “你們當真以為我拿你們沒有辦法了嗎?”
    許陽不語,隻是簡單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多說無益,你我雙方總要有一個倒下去,徹底倒下去。我們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兩個族群。”長河似乎終於走出了星落殞落的悲哀,隻是眼中憤怒取代了曾經的悲傷。
    自從見到星落的殘骸,他始終不能從悲傷中自拔,直到那一刻他才深深體會到,原來有時候,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恥辱。
    從來就沒有人指責過他,甚至他的事跡久久被世人所頌揚,就像世人頌揚星落一樣,他們是行走在星空下的人族強者,他們是人族的希望,他們都是英雄。
    可是,直到看到星落殘骸的那一刻,他的內心就總會有一個聲音在冷冰冰提醒自己——你為什麽不去死!為什麽死去的不是你?
    自古艱難唯一死。
    隻有長河自己知道,死真的好難。他從來沒想過自己轟爆自己的頭顱,那樣他死得不會心安,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死在廝殺的路上,死在星空下的征途中。
    身後的幽泉、青冥等人更是緩緩上前一步,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炬,注視著這個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明。
    炬忽然笑了,笑得多少有些不甘,笑得有些惆悵。
    曾幾何時,他也曾高居九天,俯瞰眾生萬物。那時候隻需要動動手指,簡單的呼風喚雨、電閃雷鳴便可以讓那些弱小的存在心生敬畏。
    於是,他更加愜意的習慣用毫不起眼的所謂恩賜和懲罰,便讓那些弱小的存在懂得了敬畏,懂得了虔誠,懂得了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心甘情願的獻祭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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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忽然發現這些看似弱小的存在雖然個體單薄,可他們有著驚人的繁殖能力,那便意味著龐大的供養,而恰恰就是這些供養,便是身為神明的信標,哪怕宇宙一次次重啟,他們依然能憑借著信標重現人間。
    那代表著長生久視,代表著永生,代表著不朽。
    可是,究竟哪裏出錯了呢?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弱小的存在敢於忤逆神明了呢?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甚至可以威脅到神明的存在了呢?
    或許,一切的一切,應該從那個叫許念的男人開始的吧?
    炬粲然一笑,古老的神格緩緩從頭頂冒出,表麵上紛繁複雜的花紋代表了這宇宙間極致的規則之力,那是無上的象征。
    “有件事我真的沒有騙你們。”炬望著眼前的人類,終於一臉正色開口道:“在這裏,我是不死的,隻要我願意,我有把握把你們全部留下,至於付出的代價,隻不過是我再次陷入無盡的長眠,期待著下一次蘇醒的契機。”
    許陽眾人不語,可眾人全神貫注戒備的神情,不難看出雖然大家對眼前的神明沒有什麽好感,可卻對他的實力足夠重視。
    炬伸手輕點了一下頭頂的神格,虛空蕩漾,神格倏然間消失不見了,哪怕許陽看破虛妄的雙眼和裴梔催發到極致的瞳術都不能捕捉到絲毫的痕跡。
    “所以,你們準備好迎接我的擁抱了嗎?”炬緩緩張開雙臂,古老的甲胄上,無數的刀傷劍痕仿佛在提醒眾人——逃。
    那些甲胄上的傷痕是獨屬於炬的榮耀,卻是人族前行者用生命鐫刻上去的圖畫,每一筆都透露著辛酸和無奈。
    “寂滅——”
    炬的聲音空曠而高遠,他的眉心忽然爆發出熾烈的光芒,仿佛能消融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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