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曆史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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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後的一個恬靜的午後,老桃樹下。
    火煒一邊煮茶,一邊看著桃樹下躺椅上的許陽,正在手舞足蹈向著小許陽講述自己輝煌的過往,一臉的臭屁表情。
    講到動情處,許陽甚至不忘揮手便攫取來那一日的片段於虛空投影,隻是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那投影中的許陽看起來尤為豐神俊逸,讓人簡直不免心馳神往。
    “話說,當時的那種情形下,你是如何有勇氣斬出那一劍的?”
    許陽隨手將手中的幼崽高高拋起,又輕輕接住,小許陽便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一雙白嫩的小手揮舞個不停,呲著僅有的兩顆新長出來的門牙,咿咿呀呀叫著。
    那白胖如藕節的手臂上,係著一根看上去已經很陳舊的絲帶,依稀還能看出那抹鮮紅,猶如曾經許陽手上的那根一般。
    “活著,我隻想活著,不但是我,而是所有人都要好好活著。”
    許陽一邊用下頜剛剛長出的胡茬蹭著手裏的小家夥,一邊看向火煒,眼裏的溫柔似乎從未因為歲月的更迭而失去顏色。
    “何況,就算我不刺他,他也斷然沒有放過我們的道理。雖然那時的我們和他比起來依舊弱小不堪,可我們也有生存的權利,誰也不能輕易剝奪。”
    矮牆上,忽然探出兩個腦袋,老黑依舊呲著兩排大牙嘿嘿笑個不停,一旁的吉吉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那長長的眉毛愈發讓他看上去像個老頭子。
    稀疏斑駁的樹影下,小隻許陽瞪著圓滾滾的兩隻大眼睛望著老黑和吉吉,拚命地伸著手夠著,嘴裏又咿咿呀呀開始叫個不停……
    大地震顫,一股詭異的力量在地底蔓延,拚命吸收著西極大陸本就不多的生機。
    山巔的大殿更是在震顫中撲簌簌顫抖,仿佛隨時都會坍塌一樣。血光中,本就枯瘦佝僂的炬愈發顯得蒼老,卻依舊搖搖晃晃站立在地麵那張血紅色線條勾勒出的巨大人臉上,眼裏滿是期待。
    仿佛有無數的冤魂在聲嘶力竭的吼叫著,無邊的黑氣頓時籠罩住那本應金光燦燦的陣盤,更有無數道漆黑的、猶如觸手般的黑氣圍繞著陣盤急速旋轉。
    陣盤中央,滔天的血光更盛,卻有陣陣宏大的梵音陣陣傳出,神聖和妖異交錯間,一隻巨大的眼睛猶如帷幕般緩緩升起,冷漠地掃視著眾生。
    隻是在那眼睛的正中間,那本應是瞳孔的位置,一個醒目的窟窿赫然在目,那是許陽的劍意留下的創傷。
    巨大的創口此刻正拚命愈合著,無數道扭曲的猶如血管,又像是無數隻觸手一樣黏膩的東西正在瘋狂生長,不斷愈合著巨大的創傷。
    一滴滴的鮮血從中不斷流出,仿佛滿眼血淚。
    馬蹄聲聲猶如驟雨狂風般響起,老黑忽然出現在許陽腳下,原本跳脫不羈的黑馬不知為何變得異常安靜,一雙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審視與不安。
    老黑身後,那本來已經悄然隱去的巨大黑影又驟然浮現,依舊看不清模樣,隻能看清一團巨大的黑影在其中盤旋飛舞,可怕的威勢竟然絲毫不遜於那隻詭異非常的血紅色眼睛。
    老黑的身邊,一身白色毛發的吉吉並肩而立,原本就健壯的身軀不知何時竟然又壯大了幾分,眼睛裏竟然也是同樣血紅。微微抽動鼻翼,尖銳的牙齒便露出幾分鋒利。
    戰場上重新又變得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靜靜注視著場上詭異的一幕。相比曾經發生的殊死搏殺,血色眼睛現在給予眾人的壓迫簡直讓所有人升不起一絲抵抗的決心。
    血色的眼睛忽然迅速膨脹變大了幾分,眼睛的表麵忽然有幾處鼓起,仿佛有什麽東西要破開那隻眼睛從中走出來。
    炬眼裏的興奮愈發難以掩飾,他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結束自己這苟延殘喘般等死的日子。
    眼睛上,那巨大的創傷處,縱使有無數猶如血管般的觸手在瘋狂蠕動著,卻始終沒有辦法徹底愈合,並且隨著觸手蠕動得越快,那隻眼睛的血色卻也在逐漸暗淡。
    那是竊取的萬千犧牲的人族強者的血液在飛速消化,血祭缺少了足夠的支撐,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炬忽然發出了野獸般的低吼,像是瀕臨絕望臨死前的悲鳴,又像是希望破滅後的不甘。
    幾乎是同時,整個西極大陸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祖神身軀所化的這方廢土仿佛得到了某種召喚,像是要重新覺醒。
    血紅色的眼睛頓時紅光大盛,整個西極大陸所剩不多的生機正源源不斷向著大陣中匯聚。
    半空中的扶風見狀,也迅速咬破了指尖,那本應了無生機的肉身上,一滴鮮紅的晶瑩血珠從扶風咬破的指尖滲出。
    扶風以指為筆,迅速在虛空中勾勒著,隨著越寫越快,指尖那晶瑩的血珠飛速黯淡了許多。
    忽然間,夜空中似乎星光亮了一瞬,驟然有七個璀璨的光點從虛空中閃現,仔細望去,赫然是七柄幻化而出的短劍。
    七柄短劍排列如北鬥,隻一閃爍間,便化作七道光芒整齊地射入了西極大陸,悄無聲息。
    扶風望著自己發動的一擊,竟然有些愕然。他當然記得許念曾經留下的後手,卻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真的會啟用,也從來沒有想過竟然會有如此威力。
    他猶記得那個喚作許念的男人,揮手間便攫取一縷星輝鑄成一柄短劍……
    他猶記得,許念望著七柄短劍的呢喃:“希望用到它們的那一天不要來到。”
    七柄劍,和天上北鬥七星遙遙呼應,徹底釘死了炬這尊祖神殘軀所化的廢土。
    那剛剛還在劇烈顫抖的大地忽然間重新變得死寂,炬更是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艱難地抬起頭愕然望向半空的扶風。
    扶風一臉釋然,隨著七柄短劍被釋放出來,扶風整個人頓時變得虛脫,僅僅是一次術法的驅動,便消耗了他幾乎所有的魂力。
    忽然,那柄黑色的傘再次出現,就那麽靜靜懸停在炬的頭頂,一動不動。
    炬隨手摘下黑傘,枯瘦的十指摩挲著傘身,似是糾結不舍。
    炬貪婪地看著曾經無比熟悉的星空,曾經的他也曾在星空下遨遊,肆意天地間,無拘無束。
    曾經的他,也曾是威震一方星域的霸主,掌指翻覆間,生死無定。
    曾經的他,也曾幻想著,創造出一個無比理想,人人向往的國度。
    可是,一切都在征伐掠奪中沉淪,夢想不知何時早已背離。
    萬千星輝垂落,黑傘竟然緩緩旋轉起來,將那無盡的星輝盡數吞噬。
    終於,像是下定了決心,炬再次放開黑傘,伸出食指輕輕點在那黑色的傘骨上,眼裏的光愈發黯淡了。
    黑色的大傘忽然間化作一縷煙,一縷黑色的煙,被那懸空的巨大的血色眼睛吸了進去。
    而炬,曾經的祖神,此刻正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癱軟在地,蒼老的毫無生機的臉龐貼著地麵上那張巨大的血色臉譜,猶如被人砍斷了骨頭。
    啵的一聲清響,如同水泡碎裂的聲響,輕輕地響起,卻讓人沒來由的再度悚然一驚。
    這一刻,甚至連天空都在顫抖。
    一顆流星劃破天際,璀璨如煙花,卻無時無刻不在燃燒著自己的生命。
    一雙手從半空中那隻血色的巨眼中伸出,從那無數蠕動著的猶如觸手一般的傷口處伸出,輕輕向左右一分,一個人影走了出來。
    虛空震蕩。
    這一刻,仿佛這一方的天地法則之力都在排斥著眼前忽然出現的人,那是隱隱超出這方世界天道的力量。
    男人很普通,普通得你甚至會忽略掉他的存在。就像是行走間無意遇見的陌生人,沒有人會在意他的存在。
    男人又像是在時刻變化著,無論是身高,樣貌,還是氣質,都在不停變化著。看著他,便仿佛在看萬千眾生從眼前走過。
    隻是,無論他相貌如何變化,臉上那一道劍痕卻始終都在。
    男人看了眼倒地不起的炬,隻是輕輕皺了皺眉,像是有一點意外,甚至還有點幸災樂禍。
    “炬,你真是安逸得太久了,越來越不中用了。”
    炬卻猶如一攤爛泥一樣癱倒在地上,隻能用勉強轉動的眼睛看著眼前的男人,嘴裏發出嗬嗬的聲響,眼中意味不明。
    複又看向了遠天的扶風,嘴角微微翹起,卻隻是低低嘀咕了聲“固執。”
    男人伸手虛握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笑眯眯看著許陽,以及許陽身後的眾人。
    “好頑皮的小家夥們,我不知道你們究竟做了什麽,竟然能逼得一尊祖神親自擰斷了自己的脊梁骨。”男人驀然開口,表情甚至有些羞赧。
    緩緩站定的許陽張開雙臂攔住了身後想要上前的長河等人,眼睛卻一眨不眨地望著眼前忽然出現的男人,神色凝重。
    再次望向炬,許陽甚至有些欽佩這個家夥,為了召喚眼前這位神秘的存在,炬竟然獻祭了那把黑傘,那件以自己脊骨化成的神器。
    男人緩緩上前一步,明明身上沒有任何波動,可這簡單的一步仿佛重重踏在眾人心裏。
    “我來這隻有兩件事,第一便是帶走他。”
    男人隨意指了指不遠處的炬,像是隨手指著路邊快要死去的阿貓阿狗,繼續溫聲開口道:“第二件事嘛,殺了你們。”
    男人笑得如沐春風,可說出的話卻冷冰冰的,偏偏他又說得鄭重其事。
    沒有人認為他在開玩笑,仿佛他說得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隻是從他嘴裏說出來,分外嚴肅。
    他的話,甚至可以讓這方天地顫抖。如果不是來的隻是一具投影,他甚至可以做到言出法隨——一念而萬物生滅。
    身後的人群騷動起來,源自內心的恐懼仿佛倔強的要冒出頭的小草,就算上邊壓了塊大石頭也難以阻止它冒出來。
    許陽輕歎一聲,轉頭望向身後眾人,滿臉都是深深的無奈。
    “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死,相信你們也都能看得出,這次的對手不是一般的強大,所以能不能讓我自私一次,讓我先來。”
    說罷,不等眾人答話,重新轉身望著眼前的男人,頭頂那沛然勃發的劍意再次浮現。
    一隻手攀上了許陽的肩頭,長河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我們都不後悔跟著你一路走來,這條行走星空的路,本就是血鋪就的。別人可以,我們也可以。”
    “所以我要先來。我可不想看著你們先我而去,你們別想賺我的眼淚。”
    “那邊戰吧。”身後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片刻的沉默後,整齊的聲音轟然響起——戰!
    許陽笑了。是呀,雖然我弱小,雖然我膽怯,可並不耽誤我還能一戰。
    忽然,又有一道別樣的聲音傳來,柔弱但堅韌。
    “記得慢點走,等等我,我隨後就來。”
    許陽沒敢回頭,他怕看見火煒那雙眼睛,他怕那雙眼睛消磨掉自己最後的勇氣。
    腕間的紅繩此刻卻仿佛重逾千斤,如果這世上還有一絲不舍與留戀,便是來自這紅繩的羈絆。
    男人歪著頭饒有興致地望著許陽,望著許陽身後一眾人。那感覺就像是你正想用手指蹍死地上的螞蟻,卻愕然發現那群螞蟻也正對你躍躍欲試。
    不過這種感覺很快一閃而過,男人忽然覺得一切索然無味。這茫茫宇宙中,已經很少有能讓他提起興趣的存在了,所有的一切在他麵前隻是空,一切皆空。
    這隻是他的一道投影,跨越了無數星河降臨,他隻想早點解決這裏的一切,讓一切都回到他原本應該在的軌道上。
    男人望著許陽忽然開口道:“你很勇敢,作為獎勵,我允許你先出手。”
    “去!”
    隨著許陽的輕喝,強大的劍意瞬間降臨,從男子的眉心一閃而沒,男子仿佛還沒反應過來,一切便結束了。
    這就完了?所有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他們當然知道許陽這全力一擊的威力,他們也從來不會懷疑許陽的實力,一切仿佛再自然不過了。
    隻是,還不等眾人歡呼,那剛剛升起的一絲興奮便徹底被扼殺。
    男人身體微晃,眼睛眨了眨,再看向許陽的時候眼神裏多了幾分複雜,甚至多了幾分恨意,幾分殺意。
    究竟過了多久的歲月了,男子已經記不清了,直到許陽這一劍刺來,那衝天的劍意,竟是絲絲念力所化,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恐怖,依舊避無可避。
    上一次感受念力帶給自己的壓迫,已經很久了吧?
    “他姓許……”炬虛弱的聲音忽然傳來。
    男人倏然變色,原本平靜漠然的目光忽然變得淩厲了許多,望向了許陽。許陽如遭重擊,整個人踉蹌著後退了一步,嘴角忽然有一縷鮮血流出。
    驟然間,忽地有巨大的吼聲響起,老黑身後那團黑影忽然包裹住老黑,黑馬看上去變成了一張巨大的嘴巴,向著男人吞噬而去。
    與此同時,吉吉也在一聲怒吼中驟然高高躍起,雪白的毛發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和老黑一樣的深邃的黑色,手中的木棒高高舉起,向著男人砸去。
    “放逐。”男人低語聲響起,整個人忽然變得虛幻,竟然不管不顧老黑和吉吉的攻擊,像是影子穿透了重重迷霧,從老黑和吉吉的夾擊中走來。
    而老黑和吉吉,像是忽然間失去了目標,拚命地在虛空中四下尋找,卻驚愕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遠離了西極大陸那片戰場。
    男人的手輕易扼住了許陽的咽喉,許陽仿佛沒有重量一樣被輕輕提起,想要掙紮卻頹然無力。
    “令人討厭的姓氏,上一次麵對的還是那個叫許念的家夥。所以小家夥,你說我應該怎麽懲罰你呢?”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許陽幹脆放棄了掙紮,平靜地望著眼前靠近得有些過分的男人。
    目光所及之處,便是那人臉上那道清晰可見的劍痕。離近了看,赫然猶如蜈蚣一樣猙獰恐怖。
    那人的雙眼有羞惱孕育,赫然間有星河流轉,萬物生滅。
    “記住我的真名,我名‘虛’!”
    “湮滅!”男人嘴唇輕啟間,大道法則運轉,吞噬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