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千裏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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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雪簌簌落在青瓦上時,昭寧正對著案頭的羊皮地圖描最後一道星軌。狼毫筆尖懸在北鬥第七星的末端,墨汁在宣紙上洇出個小小的墨團,像極了三歲那年父親鎧甲上凝著的雪粒——那時她總以為將軍的甲胄是星辰砌成的,落了雪便成了會發光的星子。
"姑娘,亥時三刻了。"暗衛青崖垂手立在帳外,聲音透過牛皮帳布傳來,帶著北疆特有的冷冽。昭寧指尖摩挲著信箋邊緣,那裏用銀線繡著半幅星圖,是蕭戰庭當年送給繈褓中女兒的平安符紋樣。她忽然笑了,筆尖在信末重重勾下勺柄末端的破軍星,墨跡未幹便卷成紙卷,塞進空心的雕花銀簪。
"按星芒陣走。"她將銀簪遞給青崖時,簪頭北鬥七星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子時初刻從左翼突圍,父帥若見此圖,自會明白。"青崖的手指在接過簪子時頓了頓,他記得半年前在金陵城,昭寧郡主還是個連劍鋒都握不穩的閨閣小姐,如今卻能對著沙盤畫出北疆軍防圖,指腹上還留著研習兵法時被竹簡劃破的細痕。
帳外的赤雪突然大了起來,帳布被風鼓得獵獵作響。昭寧走到帳口掀開氈簾,漫天猩紅中,遠處篝火堆像散落的寒星,映得巡夜士兵的甲胄泛著血色。她忽然想起三個月前,蕭戰庭率軍退至玉門關時,遞給她的那封被血水浸透的信——"固守七星堡,待父歸",八個字力透紙背,卻在落款處多了個歪扭的小星星,是父親用傷手畫的。
"郡主,該啟程了。"青崖的聲音打斷回憶,他已換作牧民裝束,腰間牛皮水囊下壓著半幅殘破的星圖。昭寧忽然伸手,從頸間扯下銀鏈,將刻著"戰"字的狼首吊墜塞進他掌心:"若遇險情,去鷹嘴峽找持相同信物的人。"青崖抬頭,撞見她眼底倒映的赤雪,忽然想起初見時她躲在蕭戰庭身後,隻露出半張沾著糖霜的小臉。
信箋在袖中窸窣作響,那是她用了三個日夜寫成的。前半幅細繪玉門關外的沙丘地勢,標出七處可伏兵的"天樞位";後半幅才是星芒陣圖,以北鬥七星為引,每處星位對應不同突圍路線。最末那句"阿寧已能護己",她寫了又改,最終在"護"字旁邊畫了小小的劍穗——父親教她握劍時,曾說劍穗垂落的方向便是心之所向。
青崖翻身上馬的瞬間,昭寧忽然想起什麽:"告訴父帥,星芒陣的變陣之機在"搖光破煞"。"她指尖劃過掌心的繭子,那是練習蕭戰庭親書的《北鬥劍訣》時磨出的,"當年他在我繈褓上繡北鬥,如今該換我用這星圖,為他破陣了。"
馬蹄聲漸遠時,昭寧回到帳中,取出壓在箱底的繈褓。褪色的緞麵上,北鬥七星的銀線早已斑駁,卻在燭火下泛著微光。三歲那年的雪夜,蕭戰庭滿身血汙卻不願抱她,怕鎧甲上的冰碴凍著女兒,最後是她抱著父親的腿哭,才讓那身染血的甲胄沾了她的暖。如今隔著千裏黃沙,她終於能讓父親知道,那個在鎧甲陰影裏仰望的小丫頭,已能握著他教的劍,在星圖上畫出自己的軌跡。
赤雪打在牛皮帳上沙沙作響,昭寧忽然聽見帳外傳來壓抑的抽氣聲。掀開簾子,守夜的小士兵正對著掌心發怔,掌心裏躺著片融化的赤雪——不是北疆常見的朱砂雪,這雪水竟帶著淡淡的金粉,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她忽然想起《星劫經》裏的記載:"赤雪鎏金,將星現世。"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腕間的北鬥胎記,那是自小就有的,母親曾說這是星辰落在人間的印記。
更鼓聲傳來第三響時,昭寧鋪開新的宣紙。這次畫的不是軍防圖,而是幅小像:鎧甲半卸的將軍膝上坐著個紮羊角辮的女童,掌心托著顆綴滿銀線的"星星"。她記得父親曾說,每打贏一場勝仗,就給她繡顆星星,後來北疆戰事吃緊,繡到第七顆時,他便帶著未完成的繈褓上了戰場。筆尖在將軍眼尾輕輕點了幾點,那是她上次見父親時,新添的幾道細紋。
帳外忽然傳來騷動,巡夜士兵押著個渾身是血的牧民進來。昭寧剛要開口,便見那牧民扯下頭巾,露出左耳後三顆紅痣——正是蕭戰庭親衛的標記。"郡主,玉門關...守不住了。"牧民從懷裏掏出半塊染血的腰牌,正是今早她交給青崖的狼首令牌,"青崖大人讓小的轉告,星芒陣...星芒陣的變陣處,將軍他...他說當年您抓周時,攥著他的劍穗不肯放..."
昭寧的指尖驟然收緊,腰牌上的狼首缺了隻耳朵,正是蕭戰庭十二年前重傷時被敵人砍去的那處。她忽然想起信末的北鬥星圖,角落的小字被自己刻意寫得工整,卻在"勿念"二字上洇了墨——原來父親早已知道,她從來都不是能被輕易放下的雛鳥,就像他永遠是她鎧甲上不落的星辰。
"備馬。"她轉身扯過玄色披風,發間銀簪的北鬥星劃過帳中燭火,在沙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去鷹嘴峽。告訴父帥,搖光星位的伏兵,我已用七星堡的繡娘扮作商隊,帶著染了朱砂的星紋旗,三日前便埋伏在風蝕穀了。"牧民愣在原地,看著這個往日總帶著書卷氣的郡主,此刻眼中竟有比赤雪更烈的光——像極了蕭戰庭當年單槍匹馬闖敵營時,眸中燃燒的星芒。
赤雪愈下愈急,昭寧翻身上馬時,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狼嚎。北疆的狼總在雪夜嘯月,父親曾說那是戰魂在呼喚。她摸了摸馬鞍側掛著的劍穗,那是用繈褓上的殘緞編成的,銀線在風雪中若隱若現,如同夜空中永不熄滅的北鬥。或許從父親在繈褓上繡下第一顆星時,他們的命運便如這星圖般交纏——他為她擋住漫天風雪,她便為他點亮突圍的星芒。
馬蹄踏碎滿地赤雪,昭寧忽然笑了。當年那個躲在鎧甲後的小丫頭,終於能在這漫天風雪中,為她的將軍父親,劃出一道屬於自己的星光。而千裏之外的蕭戰庭,此刻正握著那支刻著北鬥的銀簪,看著信末漸漸暈開的墨跡——那是她滴落的血,在"勿念"旁暈出小小的星子,像極了他記憶中,女兒第一次握住劍穗時,眼中閃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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