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繈褓拆解
字數:3710 加入書籤
臘月廿三,戌初。
昭寧捏著銀剪的指尖幾乎要嵌進掌心,窗欞上的冰花在月光下泛著青幽幽的光,將她投在屏風上的影子割裂成破碎的蝶翼。炭盆裏的銀絲炭劈啪炸開,火星子濺在狐皮暖爐上,驚得她手中銀剪一顫,針尖挑開的並蒂蓮繡線便在繈褓邊緣扯開半寸口子。
這方繈褓是她從出生起便不離身的物什,母親南宮柔總說上麵的並蒂蓮是照著蕭府後池的睡蓮繡的,卻從未提過內層還縫著夾層。直到三日前在慧空大師的禪房發現半幅殘圖,圖上北鬥星芒的走向與她掌心胎記分毫不差,她才驚覺這尺素之間藏著說不盡的玄機。
“小姐,外頭起風了。”青梅捧著鎏金手爐推門進來,話音未落便見案上攤開的繈褓,繡繃上的並蒂蓮已被拆得七零八落,“您可是又犯了寒症?奴婢這就去添碳——”
“不必。”昭寧頭也不抬,銀剪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去守在院門口,若有腳步聲,即刻咳嗽三聲。”青梅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多言,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刀刃劃開最後一道暗線時,繈褓內層的青緞子終於顯了出來。昭寧屏住呼吸,隻見靛青絲線繡著幅山河圖,蜿蜒的河流與凸起的山脈之間,七顆銀線繡的星子連成鬥狀,鬥柄直指北疆烏桓山。她指尖一顫,銀剪“當啷”落在硯台上,墨汁濺在圖上,恰好染在烏桓山鐵礦的標記處。
十年前的記憶突然翻湧上來。那時她剛滿十歲,慧空大師在佛堂後山的老槐樹下教她辨認星象,枯枝在沙地上劃出鬥大的“貪狼”二字:“星芒現世,北鬥為引,阿寧可記得?”她仰頭望著夜空中的北鬥七星,忽然發現鬥柄末端的星子竟與掌心胎記一般無二。老尼卻突然咳嗽起來,帕子上染著點點血痕:“莫信世人說的天命異象,這星芒啊,原是先朝皇族的血脈印記......”
話音未落便被山風卷散,那時的昭寧不懂,隻當是老尼又在念些晦澀的佛經。直到去年隨父去北疆巡視,在軍帳中見過鐵礦分布圖,才驚覺烏桓山的礦脈走向竟與掌心星芒相似。此刻看著繈褓上的地圖,礦脈與北鬥星圖完美重合,她忽然想起柳氏這些年的所作所為——每逢她掌心星芒發亮,柳氏總要請高僧來府裏做法,說什麽“天煞孤星降世,必克親族”。
“原來不是克親,是怕我揭開這鐵礦的秘密。”昭寧指尖撫過地圖上的星子,忽然想起父親蕭戰庭臨走前的叮囑。半月前他奉旨北上抗敵,臨上馬時將繈褓塞進她手中,一貫冷峻的臉上竟有幾分罕見的猶豫:“阿寧,若遇到難解之事,便看看繈褓裏的針腳。”當時她隻當是父親不慣表達溫情,此刻才明白,這繈褓原是蕭戰庭留給她的錦囊。
窗外傳來青梅刻意壓低的咳嗽聲,三下短,兩下長——這是她們約定的暗號,有人往沁園來了。昭寧迅速將繈褓卷成筒狀塞進袖中,指尖剛觸到案頭的《女誡》,雕花木門便“吱呀”一聲開了。
“這麽晚了還在用功?”柳氏的聲音混著風雪灌進來,頭上的赤金點翠簪子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身後跟著兩個捧著食盒的丫鬟,“聽說你近日茶飯不思,我讓廚房燉了參湯,趁熱喝了吧。”
昭寧垂眸行了個禮,餘光卻瞥見柳氏袖口繡著的麒麟紋——蕭府主母的服飾向來繡麒麟,可她記得母親南宮柔的中衣內側,總繡著小小的北鬥星子。那日在母親房裏撞見她換衣裳,蒼白的皮膚上竟有與自己相似的星芒胎記,當時母親慌亂地扯過外袍,說是什麽小時候被炭火燙的,此刻想來,倒像是刻意隱瞞。
“謝祖母關懷。”昭寧接過參湯,瓷碗觸手生溫,卻在湊近時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腥味。她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近日總夢見祖父,夢裏他拿著族譜直歎氣,倒讓孫媳有些不安。”
柳氏正在撥弄香爐的手突然頓住,鎏金撥片“當啷”落在香灰裏:“你祖父去了多年,還提他作甚?”話音未落便見昭寧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那裏繡著半朵並蒂蓮——正是繈褓外層的花樣。
主仆二人又寒暄幾句,直到柳氏離開沁園,昭寧才將參湯潑在窗外的梅枝上。墨色湯汁濺在雪地上,竟騰起絲絲白氣——果然有毒。她捏緊袖中的繈褓,忽然想起慧空大師臨終前塞給她的血書,泛黃的絹帛上寥寥數語:“繈褓藏星圖,鐵礦連北鬥,柳氏非蕭婦,切記......”
更漏聲在簷角碎成冰渣,昭寧重新攤開繈褓,借著月光細細端詳。地圖邊緣的針腳密得驚人,若不仔細看,隻當是普通的鎖邊,可她用銀剪挑開後,竟發現每七針便藏著個極小的“慕”字——那是先朝皇族的姓氏。
“原來母親姓慕容......”昭寧喃喃自語,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在祠堂見過的族譜。那時她好奇蕭戰山的原配夫人為何記載寥寥,隻道是早逝,如今想來,怕是柳氏動了手腳。蕭戰庭這些年在北疆練兵,看似遠離朝堂,實則握著烏桓山鐵礦,若再得了這繈褓中的地圖,便可掌控先朝遺留的軍餉與兵器,難怪柳氏急欲除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吹得窗紙嘩嘩作響。昭寧起身關上窗,卻見月光下有黑影掠過牆頭——是雪地營的暗衛。她心中一緊,想起父親信中說過,若遇緊急情況,雪地營會以北鬥七星為號。低頭看繈褓上的星圖,鬥柄所指正是北疆,而鬥心那顆星子,竟與她掌心胎記完全重合。
“星芒所指,既是寶藏,也是殺機。”昭寧將繈褓貼在胸前,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臘月廿三,本是家家戶戶祭灶的日子,這馬蹄聲卻透著說不出的急迫,像極了三年前北疆告急時的情形。
她忽然想起母親南宮柔近日的反常,往日總愛坐在簷下繡帕子的人,近月來卻常盯著她的繈褓出神,有次甚至看見她拿著銀線在繈褓邊緣比劃。當時隻當是母親念舊,此刻想來,怕是在猶豫是否要告訴她繈褓的秘密。
“小姐,將軍府方向起火了!”青梅突然撞門而入,臉上滿是驚慌,“聽說是祠堂走水,柳夫人正派人來請您——”
昭寧心中一凜,祠堂走水?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迅速將繈褓塞進貼胸的暗袋,指尖觸到地圖上的北鬥星子時,掌心突然發燙。抬眼看見鏡中自己的模樣,額間竟隱隱泛著星芒狀的微光,與繈褓上的銀線交相輝映。
“備馬。”昭寧抓起狐裘披在肩上,路過案頭時順手將《女誡》塞進炭盆,火苗“騰”地竄起,將書頁上“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字跡燒得卷曲。她忽然想起慧空大師說過的話:“星芒降世,當破陳規,阿寧切記,這天下從不是男子的天下。”
馬蹄踏碎滿地瓊瑤時,昭寧看見將軍府方向火光衝天,濃煙中隱隱傳來喊殺聲。她夾緊馬腹,掌心的星芒越來越燙,仿佛在呼應遠處的火光。繈褓中的地圖在暗袋裏窸窣作響,北鬥星子仿佛活了過來,鬥柄直指祠堂方向——那裏,藏著她身世的真相,也藏著柳氏的殺機。
雪粒子突然砸下來,打在她眉間生疼。昭寧摸了摸胸前的繈褓,忽然想起父親臨走前的眼神,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阿寧長大了,該知道些事了。若有一日為父不在,這繈褓便是你的鎧甲。”
此刻她終於明白,這繈褓不是繈褓,是先朝皇族的秘鑰,是蕭戰庭留給她的兵符,更是柳氏眼中的催命符。當她策馬衝進將軍府,看見祠堂的飛簷在火光中搖搖欲墜時,掌心的星芒突然爆發出刺眼的光,與繈褓中的北鬥星圖交相輝映,仿佛在訴說一個跨越十年的秘密——關於星芒,關於鐵礦,關於她從未真正了解過的母族與父族。
而這一切,都從她今夜拆開繈褓的那一刻,正式拉開了序幕。雪越下越大,將她的腳印迅速掩埋,卻埋不住繈褓中那幅泛著冷光的地圖,以及地圖上,那七顆直指北疆的星子。
喜歡昭寧錄星劫請大家收藏:()昭寧錄星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