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澤皓那句“來請大王和公主殿下，換個地方，喝一杯更好的酒”在冰冷的地窖中響起時，整個空間，陷入了一種極其詭異的、由震驚、警惕和一絲壓抑的激動交織而成的寂靜。
    薩魯法爾那雙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夜澤皓，仿佛要將這個年輕人的靈魂都看穿。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眼前這三位不速之客的身上，都帶著屬於部落的氣息——那是一種哪怕偽裝得再好，也無法完全掩蓋的、混合了鋼鐵、榮耀與野性的味道。
    是自己人。
    他們，真的是來救自己的。
    而在他身後，塔蘭吉公主，這位讚達拉帝國的繼承人，則緩緩地站了起來。她那雙如同黃金般璀璨的眸子裏，充滿了身為王儲的、與生俱來的高傲與審視。她打量著夜澤皓、莉萊斯和瑟羅克，似乎在評估著這支小隊的實力和他們的真實意圖。
    “你們是……部落派來的？”她的聲音，如同她的人一樣，高貴，而又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
    先知祖爾則靠在牢房的角落裏，他那張畫著不祥油彩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雙仿佛能洞悉未來的眼睛，卻意味深長地，在夜澤皓和他手中的那瓶“影月穀佳釀”上，來回掃視著。
    夜澤皓沒有立刻回答公主的問題。
    他隻是將那瓶散發著奇特酒香的酒，恭敬地、雙手遞到了薩魯法爾的麵前。
    “大王，”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種發自內心的、對這位傳奇英雄的崇敬，“外麵的混亂，是我們為您和公主殿下準備的‘歡迎儀式’。但時間緊迫，我們必須立刻離開，在聯盟反應過來之前。”
    “大王！”瑟羅克也上前一步，他猛地摘下了頭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張屬於獸人的、充滿了堅毅與忠誠的臉龐。他單膝跪地，用拳頭重重地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凋零者大人和第一支隊，正在法師塔方向吸引聯盟的主力！我們……我們是來接您回家的！”
    看到這張熟悉的麵孔，聽到這番懇切的話語，薩魯法爾那如同磐石般堅定的眼神，終於，出現了一絲動搖。
    他伸出那隻布滿了老繭和傷痕的大手，卻沒有去接那瓶酒，而是重重地，按在了瑟羅克的肩膀上，將他扶了起來。
    “好孩子……你長大了。”他沙啞地說道。
    緊接著，他將目光轉向了那間由透明能量力場構築而成的牢房。
    “莉萊斯女士。”夜澤皓在心智鏈接中，下達了指令。
    莉萊斯點了點頭。她走上前，伸出纖細的雙手。這一次，她沒有使用任何暴力破解的手段，而是用一種極其精妙的、如同外科醫生般精準的手法，開始解析構成這道能量力場的奧術符文。
    她的十指在空中飛舞，如同在彈奏一曲無聲的豎琴。一個個微小的、與牢籠符文結構相反的“逆向符文”，在她指尖生成，然後，悄無聲息地，貼上了能量力場的表麵。
    “滋……滋……”
    伴隨著一陣極其輕微的、如同電流短路般的聲響，那道原本堅不可摧的能量力場，光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了下去。最終，“啪”的一聲輕響，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徹底消散於無形。
    通往自由的道路，被打開了。
    “快走！”夜澤皓立刻催促道。
    塔蘭吉公主和先知祖爾，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走出了牢籠。他們知道，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
    瑟羅克也立刻走到薩魯法爾的身邊，準備護衛著自己的老上司，向外突圍。
    然而，薩魯法爾，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大王？”瑟羅克不解地看著他。
    薩魯法爾沒有理會他，他隻是緩緩地，邁出了腳步。但他走的方向，不是通往自由的出口，而是走到了夜澤皓的麵前。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瓶被夜澤皓放在一旁的“影月穀佳釀”。
    他沒有喝，隻是拔開瓶塞，將它湊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股混合了虛空與星辰的、充滿了另一個世界氣息的酒香，仿佛讓他看到了多年前，在德拉諾那片破碎土地上，與格羅姆·地獄咆哮並肩作戰的崢嶸歲月。
    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追憶，一絲懷念，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早已塵埃落定的平靜。
    他將酒瓶，重新塞好，放回到了桌上。
    然後，他看著夜澤皓，看著瑟羅克，看著所有對他抱有殷切期盼的“自己人”，用他那無比沙啞，卻又無比堅定的聲音，說出了一句讓整個地窖都為之凍結的話。
    “我……”
    “……不走了。”
    “什麽？！”
    瑟羅克第一個發出了難以置信的咆哮，“大王！您在說什麽？！我們是來救您的！部落需要您！我們……”
    “住口！”薩魯法爾的吼聲，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打斷了瑟羅克的話。那股屬於部落大王的、不容置疑的威嚴，讓瑟羅克那所有激動的話語，都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嚨裏。
    就連一向高傲的塔蘭吉公主，也用一種極其詫異的目光，看著眼前這個行為古怪的獸人。在她看來，拒絕逃離，簡直是愚蠢到不可理喻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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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
    夜澤皓看著他，輕聲問道。他的聲音中，沒有質問，也沒有激動，隻有一種……仿佛早已預料到這個結局的、深深的無奈。
    薩魯法爾看著夜澤皓，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真正的、如同長輩看待後輩般的欣慰和……悲哀。
    “孩子，你做得很好。”他沙啞地說道，“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麽方法，但你確實，將整個暴風城都攪得天翻地覆。你用你的智慧，為部落，撕開了一條本不存在的生路。”
    “但是……”他的聲音，變得無比沉重，“……我的路，已經不在這裏了。”
    他轉過身，緩緩地走回了那間已經空無一人的牢房中央，重新盤腿坐下。那姿態，仿佛他不是一個囚犯，而是一個自願在此苦修的僧侶。
    “在洛丹倫城下，當我看到那些忠誠的部落士兵，死在自己人的瘟疫之下時，我就已經死了。一個無法保護自己士兵的將軍，一個無法扞衛部落榮耀的大王，活著，本身就是一種恥辱。”
    “我留下來，不是為了等待審判，也不是為了苟延殘喘。我隻是想……給所有死去的、被玷汙的部落士兵，一個交代。給那個，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的部落，一個交代。”
    他的話，讓在場的所有部落成員，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瑟羅克那緊握的拳頭，因為極度的不甘而微微顫抖。莉萊斯也收起了她那屬於貴族的漫不經心，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動容的神色。
    “所以，你們走吧。”薩魯法爾的聲音，恢複了平靜。
    他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用狼牙串成的、看起來很普通的項鏈。那是他的兒子，德拉諾什·薩魯法爾，留給他的遺物。
    他將這枚項鏈，扔給了夜澤皓。
    “把這個，帶回去，交給貝恩。告訴他，不要……再犯我這樣的錯誤。”
    “你的任務，”他看著夜澤皓，那眼神，如同托孤般沉重，“是保護好公主殿下，讓她安全地回到讚達拉，為部落，帶來新的希望。這，比我這條老命，重要得多。”
    “至於我，將留在這裏，用我的方式，去打另一場……屬於我自己的戰爭。”
    “不！大王！我絕不把您一個人留在這裏！”瑟羅克咆哮著，就準備衝上前，強行將薩魯法爾帶走。
    但夜澤皓，卻伸出手，死死地攔住了他。
    “沒用的，瑟羅克。”夜澤皓的聲音，充滿了苦澀，“你帶不走一個……一心求死，或者說，一心尋求另一種‘榮耀’的英雄。”
    他知道，薩魯法爾已經做出了他的選擇。這是他那如同鋼鐵般頑固的、屬於獸人的榮耀，所做出的、無法被任何人動搖的最終抉擇。
    任何的勸說，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和吉恩·格雷邁恩那狂暴的咆哮聲，突然從地窖的入口處傳來！
    “他們在下麵！給我衝進去！一個都別放跑！”
    聯盟的援軍，已經反應過來了！
    “我們沒有時間了！”莉萊斯急聲說道，她的指尖，已經開始閃爍起傳送的奧術光輝。
    夜澤皓看著牢房中那個如同山巒般、再也沒有回頭的老獸人，又看了看身邊焦急的隊友和一臉凝重的塔蘭吉公主。
    他知道，他必須做出決斷了。
    他深深地、最後地，看了一眼薩魯法爾的背影。那一眼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有敬佩，有不甘，有惋惜，也有一種……深深的、無能為力的痛苦。
    他可以算計敵人，可以導演混亂，但他終究，無法算計一個英雄的、為了扞衛自己最終信仰而做出的、崇高的選擇。
    “帶上公主殿下和先知！”
    夜澤皓猛地轉過身，對著莉萊斯和瑟羅克，下達了最後的、充滿了不甘與決絕的命令。
    “——我們走！”
    瑟羅克看著薩魯法爾的背影，那雙堅毅的眼睛裏，第一次，流下了兩行滾燙的淚水。但他最終，還是咬著牙，和莉萊斯一起，護衛在塔蘭吉公主和先知祖爾的兩側，向著他們來時的那條秘密通道，飛速撤離。
    夜澤皓走在最後。
    在即將離開地窖的瞬間，他回頭，對著那個孤獨的背影，用一種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大王……保重。”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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