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遠征隊徹底告別了祖達薩那片沐浴在陽光下的黃金叢林，正式踏入納茲米爾的邊境時，所有人都感覺，自己仿佛穿過了一道無形的、分隔了生與死的帷幕。
    空氣，是第一個發生變化的。
    祖達薩的空氣，是溫暖的、濕潤的，充滿了熱帶花卉的芬芳。而這裏的空氣，卻是冰冷的、粘稠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口混合了腐爛植物、化學藥劑和陳年淤泥的、令人作嘔的毒湯。
    緊接著，是聲音。
    叢林裏那充滿了生機與活力的蟲鳴、鳥叫、獸吼，在這裏，被一種令人心悸的、絕對的死寂所取代。沒有風聲，沒有水聲，甚至連他們自己的腳步聲和坐騎的呼吸聲，都仿佛被這片粘稠的空氣所吞噬，變得異常沉悶。
    在這片死寂的背景音之上，是一種若有若無的、仿佛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低語。
    那不是任何一種已知的語言。它更像是一種由無數痛苦的呻吟、瘋狂的祈禱和絕望的哭泣所交織而成的、充滿了汙染性的“雜音”。它如同最溫柔的毒藥，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你的腦海，試圖喚醒你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偏執與瘋狂。
    “穩住心神！不要去聽！”
    大祭司哈克那沙啞的、充滿了警惕的低喝聲，在每個讚達拉巨魔的耳邊響起。他從轎子上站起，手中的龜甲法杖散發出淡淡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守護光芒，勉強為隊伍撐起了一道能隔絕部分精神汙染的屏障。
    但即便是他，那張如同風幹橘皮般的老臉上，也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裏的腐化……比斥候報告中描述的，要嚴重十倍不止。”斥候隊長考拉的聲音，也變得異常沙啞。他和他麾下的黃金衛隊，都不得不運起全身的力氣，才能抵抗住那股無孔不入的、令人煩躁不安的低語。
    隊伍中，唯一還顯得“輕鬆”的，隻有部落的三人。
    莉萊斯早已用一個精妙的“心智守護”結界，將自己和身邊的瑟羅克，以及前方那頭迅猛龍上的夜澤皓，都籠罩了起來。那由純粹奧術能量構築的屏障，如同最堅固的壁壘，將所有汙穢的精神汙染，都隔絕在外。
    她看著周圍那些臉色發白、汗流浹背的讚達拉巨魔，那雙高傲的紫色眸子裏，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屬於更高等文明的優越感。
    而夜澤皓，則完全沒有在意那些低語。他隻是冷靜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他看到，河水不再是渾濁，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如同血液凝固後的暗紅色。河邊的樹木，變得扭曲而又猙獰，粗大的樹幹上，長滿了無數如同猩紅眼球般的、還在微微眨動的詭異菌類。地麵上，覆蓋著一層滑膩的、仿佛擁有自己生命的、不斷蠕動的血色苔蘚。
    這片土地，正在“活”過來。
    以一種最恐怖、最病態的方式。
    “我們快到了。”考拉指了指前方，那片被更加濃鬱的、幾乎化為實質的血色瘴氣所籠罩的區域，“穿過那裏，就是蝙蝠神希裏克的聖殿——‘希裏克之翼’。那是納茲n爾最後幾片還未被完全汙染的‘淨土’之一。我們可以在那裏，進行第一次休整。”
    然而，夜澤皓看著那片“淨土”，心中卻是一片冰冷。
    因為在他那份來自“故鄉”的“官方攻略”地圖上，那個被稱為“希裏克之翼”的地方，被用最醒目的、代表著“極度危險”的血紅色，畫上了一個巨大的……骷髏頭標記。
    當遠征隊艱難地穿過那片能見度不足五米的血色瘴氣，最終抵達那座本該是納茲米爾最神聖的地點之一——蝙蝠神希裏克的祭壇時，所有讚達拉巨魔的呼吸，都在一瞬間，被扼住了。
    巨大的、由黑曜石雕刻而成的蝙蝠神像，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澤。它的身上，被無數條如同人體血管般粗細的、暗紅色的扭曲藤蔓，死死地纏繞、捆綁。那些藤蔓，甚至還像有生命一般，在微微地搏動著。它們如同最貪婪的寄生蟲，深深地刺入了神像的內部，仿佛在吸取著其中最後的一絲神性。
    而在神像那原本應該充滿了智慧與庇護的雙眼中，此刻，正流淌著兩行黑色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膿血”。
    神，在流淚。
    祭壇的周圍，散落著數十具希裏克祭司的幹癟屍體。他們的死狀，極其恐怖。他們的身體，被以一種違背了所有生理結構的姿態，扭曲、折疊，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擰成了麻花。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都凝固著一種極度驚恐、仿佛在臨死前，看到了宇宙間最不可名狀的恐怖之物的表情。
    整個神殿，都彌漫著一股混合了死亡、腐敗和信仰崩塌後的、令人作嘔的絕望氣息。
    “不……不——！！！！”
    大祭司哈克，在看到這一幕後，終於，徹底失控了。他那偽裝出來的所有鎮定和高傲，都在瞬間土崩瓦解。他發出一聲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充滿了悲痛與不敢置信的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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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裏克！偉大的暗夜之翼！是誰……是誰敢……敢對一位洛阿，做出如此……如此殘忍的事情！！”
    他踉蹌著，衝到祭壇前，手中的龜甲法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的金色光芒！那是屬於神王萊讚的、最純粹的神力！
    “以萊讚之名！淨化這片汙穢之地！”
    他咆哮著，將那股神聖的能量，狠狠地，轟向了那尊被汙染的神像！
    然而，下一秒，讓所有讚達拉巨魔信仰都為之崩塌的一幕，發生了。
    那股無往不利的、足以淨化一切邪惡的萊讚神力，在接觸到那些暗紅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藤蔓時，竟然如同投入了濃硫酸的羽毛，被迅速地、無情地吞噬、中和、消解了！
    那些藤蔓，甚至還因為“吸收”了這股神力，而變得更加粗壯、更加鮮紅，搏動得……也更加有力了。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哈克大祭司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發自內心的恐懼與茫然，“萊讚的神力……竟然……失效了？”
    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癱軟在地。
    整個隊伍的士氣，在這一刻，降到了冰點。連他們最強大的信仰——洛阿神靈，都已隕落。那他們這些凡人，又該如何，去對抗眼前這未知的、恐怖的敵人？
    絕望，如同瘟疫，開始在每個讚達拉巨魔的心中，蔓延。
    就在所有讚達拉巨魔，都因為“神靈被褻瀆、神力被克製”而陷入信仰崩潰的邊緣時。
    隻有一個人，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冷靜。
    夜澤皓。
    他甚至沒有多看一眼那尊可怖的神像，也沒有去理會那些死狀淒慘的屍體。
    他隻是蹲下身，撚起了一點地麵上那滑膩的、如同血肉組織般的紅色苔蘚，放在了鼻尖，輕輕地嗅了嗅。
    然後，他將那點苔蘚，遞到了莉萊斯的麵前。
    “莉萊斯女士，”他用一種隻有他們幾人能聽懂的、充滿了“學術”味道的口吻，平靜地說道，“你感覺到了嗎？這種腐化的能量構成……它不是單純的暗影或邪能，甚至不是常規的瘟疫。”
    莉萊斯也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尖上亮起奧術的光芒，輕輕地觸碰了一下那點苔蘚。片刻之後，她那張總是掛著高傲神情的臉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是的。”她輕聲說道，“它的結構，非常奇特。它……它像是一種活著的‘概念’。一種能自我複製、能吞噬其他能量、甚至能‘感染’和‘同化’信仰本身的……生物型概念武器。”
    這，正是夜澤皓從“故鄉”的報告中，看到的、由盜賊分析師“南潯”，對“戈霍恩腐化之力”做出的、最精準的定義。
    夜澤皓點了點頭。然後，他才站起身，轉向已經陷入慌亂和絕望的塔蘭吉公主和考拉隊長，用他那不容置疑的聲音，給出了最終的、也是最殘酷的結論。
    “公主殿下，我們可能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我們的敵人，不是殺死了希裏克。”
    他的目光，望向了沼澤的更深處，那個在地圖上被標記為“腐臭之地”的方向。
    “而是……‘吃掉’了它。”
    “‘吃掉’？！”塔蘭吉公主不解地看著他，這個詞，充滿了原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野性。
    “是的。”夜澤皓的眼神，變得如同深淵般幽邃，“有一種比洛阿更古老、比巨魔更貪婪的東西，正在將這片土地，以及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命、所有的信仰、甚至所有的神靈，都當成自己的‘養料’。”
    “它在‘進食’，在為它自己的‘蘇醒’，積累著最後的能量。”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在這裏，為一位逝去的神靈哀悼。也不是去試圖淨化這片早已病入膏肓的土地。”
    他的話，如同最冰冷的剃刀，刮去了所有人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我們必須，去找到那個正在‘進食’的、真正的‘捕食者’。”
    夜澤皓的這番話，充滿了克蘇魯式的、令人脊背發涼的恐怖想象。它徹底顛覆了讚達拉巨魔們，那建立在“洛阿神不朽”之上的傳統信仰。
    大祭司哈克，看著眼前這個，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時，卻依舊能冷靜地、條理清晰地，分析出敵人本質的年輕人類。他那張固執的老臉上，終於，徹底地，褪去了所有的傲慢與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對未知恐懼的依賴。
    “那……那我們……該去哪裏？”他第一次，用一種近乎“請教”的語氣，向夜澤皓問道。
    夜澤皓沒有立刻回答。
    他隻是從懷中，取出了那份由“故鄉”提供的、標滿了各種數據的地圖，在上麵，找到了一個被重點圈出的、寫著“關鍵npc”的地點。
    然後，他指向了沼澤中，那個唯一的、還未被腐化之力完全侵蝕的、充滿了死亡與交易氣息的方向。
    “在那裏。”他沉聲說道。
    “我們要去見這裏的‘地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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