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擘封印的廢墟前，戰鬥的硝煙尚未完全散去。
    祖爾的叛軍主力已被擊退，但勝利的喜悅卻如同一捧被寒風吹散的灰燼，未能在任何一張讚達拉巨魔的臉上停留。空氣中彌漫著鮮血、焦土和一種更深層次的、名為“失落”的氣味。
    他們贏了一場戰役，卻輸掉了一個時代。
    王座之間，氣氛凝重得宛如實質。拉斯塔哈大王端坐在他的王座之上，身形依舊維持著君主的威儀，但隻有離他最近的塔蘭吉和夜澤皓才能察覺到那份偽裝下的虛弱。
    那雙曾與邦桑迪交易、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眼眸，此刻的光芒正變得極不穩定，如同兩簇即將燃盡的燭火，在眼窩深處明滅不定。之前為了擊退祖爾而借來的“死亡之力”——那份臨時的、淺嚐輒止的契約，正在迅速消退。而隨著它的退潮，萊讚隕落的真正代價，如同最惡毒的詛咒，開始反噬他的身體。
    金色的、屬於神王洛阿的生命光澤，正在從他古老的皮膚下一點點被抽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凡人的、不可逆轉的灰敗。
    他衰老的速度或許沒有之前那麽觸目驚心，但這種緩慢的、一點一滴的凋零，更像是一場無聲的淩遲，折磨著這位國王的尊嚴。
    “父王……”塔蘭吉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拉斯塔哈緩緩抬起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他將目光投向夜澤皓，那雙渾濁的眼睛裏，第一次，流露出了屬於凡人的疲憊與沉重。
    “那個怪物……米斯拉克斯，帶著祖爾，逃回了那個禁忌的地方。”他的聲音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巨大的力氣，“朕知道那是什麽……一座泰坦的牢籠，一個關押著人造邪神的、活著的瘟疫工廠奧迪爾。”
    夜澤皓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國王點出了最終的真相。
    “祖爾的叛亂，隻是一個開始。”拉斯塔哈繼續說道，他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他會利用奧迪爾的力量，製造出一支無窮無盡的腐化大軍。下一次，他們再兵臨城下時，讚達拉……將再無任何東西可以抵擋。”
    說到這裏，他劇烈地咳嗽起來。那頂象征著王權的黃金之冠，因為他身體的顫抖，終於無法維持平衡，從他衰老的頭顱上滑落，“當”的一聲掉在地上，滾落到夜澤皓的腳邊。
    整個宮殿，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看著那頂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王冠，仿佛看到了讚達拉帝國搖搖欲墜的命運。
    夜澤皓彎腰，雙手捧起了王冠。它入手冰冷，卻又無比沉重。他走到王座前，將王冠遞還給塔蘭吉，然後，他直視著王座上那個正在與時間賽跑的老人，用一種無比清晰、也無比冷靜的聲音說道：
    “陛下，您說的對。被動防守，隻有死路一條。”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必須集結所有力量，主動出擊，在祖爾的瘟疫大軍成型之前，徹底淨化奧迪爾。”
    “主動出擊？”一名老臣失聲驚呼，“外來者！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奧迪爾是泰坦的禁地！是連神靈都諱莫如深的恐怖之源！”
    “所以才要快！”夜澤皓的聲音陡然提高，“趁著戈霍恩的封印還未被完全解開，趁著它還無法將全部力量投射到艾澤拉斯！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拉斯塔哈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看著夜澤皓，又看了看自己那正在不斷失去力量、微微顫抖的雙手。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外來者”是對的。
    但他更知道，僅憑讚達拉現在的力量，遠征奧迪爾，無異於舉國自殺。
    他需要力量。不是那種臨時的、需要支付高昂利息的借貸。他需要一份……能讓他重鑄王權，能讓他帶領帝國打贏這最後一場戰爭的、真正的力量。
    他緩緩地站起身，枯槁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站穩了。
    他沒有再去看任何人。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座隻有他能感應到的、位於生死界限之間的、永恒的冥宮。
    “扶朕……去冥宮。”
    塔蘭吉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父王！不！那個地方……”
    “朕意已決。”拉斯塔哈打斷了她，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一個國王，如果無法守護他的人民和土地，那他，就連與死神交易的資格，都沒有。”
    他轉過頭，最後看了一眼夜澤皓。
    “外來者，你很有勇氣，也很有智慧。去集結你的‘部落’，去告訴他們，朕將為他們，換來一個足以與邪神抗衡的‘盟友’。”
    “——現在，朕要去支付朕的‘王冠’，最後的代價了。”
    冥宮，還是那般陰森、寂靜。
    巨大的骸骨與古老的墓碑構成了這裏永恒的風景。無數幽藍色的靈魂，如同風中的殘火，在巨大的石階兩側無聲地飄蕩。
    當拉斯塔哈獨自一人，步履蹣跚地踏入這座死亡的殿堂時，那個高瘦的、戴著骸骨麵具的身影，早已等候在了他的王座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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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邦桑迪斜靠著他那由骸骨與靈魂堆砌的寶座，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位狼狽的“老朋友”。
    “嘿嘿嘿嘿……”他那標誌性的、充滿了戲謔的笑聲在空曠的冥宮中回蕩，“瞧瞧這是誰啊？讚達拉偉大的拉斯塔哈大王。怎麽，萊讚的‘太陽’熄滅了，就想起我這陰暗角落裏的‘小火苗’了？”
    拉斯塔哈沒有理會他的嘲諷，隻是走到了王座之下，抬起他那雙已經徹底失去神采的眼睛，直視著邦桑迪。
    “朕，需要力量。”
    “哦？”邦桑迪坐直了身體，他向前探著身子，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力量？我當然有的是力量，我的王。但上一次，你隻是借走了一小瓶，就差點付不起利息。這一次，你這副快要散架的身體，又能拿什麽來跟我‘交易’呢？”
    “拿這個。”
    拉斯塔哈用盡全身的力氣，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拿朕的靈魂，拿朕的王權，拿朕的……一切。”
    邦桑迪臉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斂了。他那雙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瞳孔，死死地盯著拉斯塔哈。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凡人君主，是認真的。
    “嘿……有點意思了。”邦桑迪從王座上站了起來，緩緩飄到拉斯塔哈的麵前，“一個國王的靈魂，確實很值錢。但是，還不夠……遠遠不夠。朕要幫你對付的，可是一個‘神’啊。”
    “那你，想要什麽？”拉斯塔哈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邦桑迪咧開嘴，露出了一個森然的、滿意的笑容。他伸出一根慘白的手指，輕輕點在了拉斯塔哈的眉心。
    “朕，要你的血脈。”
    “從你開始，到你的女兒，再到你女兒的後代……拉斯塔哈的血脈，將永生永世，侍奉於我，邦桑迪。”
    “你的王國，可以繼續存在。你的王座，可以繼續傳承。”
    “——但你的血脈，將永遠屬於‘死亡’。”
    塔蘭吉的臉，在拉斯塔哈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一絲劇烈的痛苦，刺痛了他早已麻木的心。但他知道，他沒有選擇。
    為了帝國，為了讚達拉的延續。
    “……好。”
    他從牙縫裏，擠出了這一個字。
    “嘿嘿嘿嘿嘿……啊哈哈哈哈哈！”邦桑迪發出了前所未有的、暢快的大笑。他張開雙臂，無盡的、純粹的死亡之力，如同黑色的海洋，從四麵八方瘋狂地湧入拉斯塔哈那枯槁的身體！
    “那麽，契約……成立！”
    拉斯塔哈的身體被黑色的能量高高舉起，他發出了痛苦的嘶吼。他那衰老的血肉，在死亡之力的灌注下，被撕裂、重組、再造！他眼窩中的燭火，瞬間被兩團幽藍色的、如同恒星般明亮的死亡烈焰所取代！
    他幹枯的身體重新變得充滿力量，但那不再是生命的力量，而是屬於死亡的、冰冷的偉力。
    當他緩緩落地時，他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拉斯塔哈。
    他，是與死神共舞的、永恒的死亡君主。
    他回到了王座之間，夜澤皓、阿優、黎星，以及所有的讚達拉臣民，都感受到了那股令人靈魂戰栗的、龐大的死亡神威。
    拉斯塔哈大王伸出手，那頂掉落在地的王冠，自動飛回他的手中。他重新將其戴上，然後，用他那全新的、帶著金屬與亡魂回響的、不容置疑的聲音，宣布道：
    “集結讚達拉全部的軍隊與勇士。”
    他的目光，與夜澤皓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一個是為了守護血脈而擁抱死亡的古老國王，一個是為了改變命運而攪動風雲的異世來客。
    “朕，將與部落的勇士們一起……”
    “——遠征奧迪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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