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聯合兩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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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如血,將黃天寨的輪廓浸成一片沉鬱的暗紅,仿佛整個山寨都在血色暮光中微微搏動。漫山遍野的黃巾軍幡在晚風中瘋狂翻卷,數萬麵幡旗連成洶湧的浪潮。
幡麵“天公將軍”的符篆被夕陽鍍上一層詭異的金邊,扭曲的紋路在風裏掙紮扭動,宛如無數隻被烈焰灼燒的血色蝴蝶,振翅欲飛卻又被無形的鎖鏈牽絆。
遠處荒原上升起的狼煙呈灰黑色,與幡旗的紅、殘陽的金糾纏成一張籠罩天地的詭異羅網,網住了寨內所有狂熱與死寂。
祭壇四周的“聖戰碑”泛著冷硬的青光,這些由繳獲兵器熔鑄而成的石碑,表麵密密麻麻刻滿了曆次屠城的“戰績”——“破三城,斬五千妖人,血祭天公”的字跡被歲月與血汙浸染,早已辨不清原本的顏色。
碑底埋著的戰敗者斷刃在暮色中若隱若現,刃口一律朝向寨外,仿佛仍在無聲嘶吼著複仇的執念。
劉角端坐於祭壇頂端的青銅戰座上,背後是百具“妖人”屍體堆成的“鎮魔塔”,屍身早已僵硬,卻仍保持著臨死前的扭曲姿態,插在屍堆中的聖旗在風中微微輕顫,旗麵心髒位置用金粉繪製的“淨”字被晚風不斷刮落金屑,如細碎的星火墜入塔底的黑暗,悄無聲息地湮滅。
他身上的道袍刻意撕裂至腰腹,露出古銅色的胸膛,上麵布滿交錯的刀疤與火燙的“天”字烙印,最中央那枚深入肌理的狼首刺青,狼眼用仇家膽汁混合朱砂點染,在燭火中泛著幽幽的紅光,與祭壇四周燃燒的“鎮妖燈”相互呼應,將他的影子投在身後的岩壁上,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正無聲地窺視著腳下的眾生。
一名信使單膝跪在長長的石階下,脊背挺得筆直,卻掩不住細微的顫抖。
石階兩側肅立的“聖戰士”身披摻了赭石的泥漿,額頭烙著的“滅妖”火印在最後一縷餘暉中泛著灼熱的光,仿佛要將皮膚燒穿。
信使雙手高舉著錦緞包裹的信函,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如骨,喉結不安地滾動著,遠處“滌罪壕溝”裏傳來銅鈴與呻吟交織的“淨化樂章”,那是被倒吊的“待淨化者”在聖杖抽打下發出的哀鳴,偶爾有濺起的血珠被風卷到祭壇邊緣,在青石板上凝成暗紅的斑點,與多年積累的血漬融為一體。
劉梁邁著蹣跚的步子上前接過信函,肥碩的身軀每踏一步,石階便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仿佛不堪重負。
他站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展開信函,指上的三枚翡翠扳指在跳動的火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彩光,與溝邊倒吊者腳踝銅鈴的反光遙遙相映,構成一幅詭異而奢靡的畫麵。
黃麻紙在他肥厚的指間發出細微的脆響,信上的字跡剛勁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末尾的狼形印記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狼眼的位置恰好對著劉角的方向,仿佛要從紙上躍出,與他胸膛的狼首刺青遙相呼應。
“兄長,這蘇隱打得一手好算盤,明擺著是想借刀殺人!”劉梁的聲音尖利而顫抖,混著遠處信徒們誦念《黃天淨世經》的聲浪,顯得格外刺耳。
他肥碩的臉頰因緊張而微微抖動,目光快速掃過祭壇下密密麻麻的黃巾信徒——他們正對著“天公戰座”虔誠叩拜,額頭重重磕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整齊劃一的悶響,與篝火中木柴爆裂的“劈啪”聲、遠處隱約的銅鈴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曲詭異而狂熱的共鳴。
唐周從祭壇陰影中緩緩挪出,他瘦得隻剩一副骨架,脊背佝僂如蝦,頸椎處凸起的骨節宛如一串佛珠。
枯瘦的手指撚著龜甲碎片,發出哢嗒哢嗒的輕響,指甲縫裏塞滿的黑色卦灰被晚風吹得簌簌飄落。
他站在“鎮魔塔”投下的濃重陰影裏,渾濁的眼珠望向寨外的荒原,仿佛能穿透夜色看到敵軍的動向:“天公請看,根據紫霄城方麵的細作傳來的消息來看,紫霄城最近的局勢確實有些緊張,想來這蘇隱所言非虛。”
他突然壓低聲音,骨節突出的手掩住嘴,湊近劉角低語:“信中提及的那座糧倉,背靠鷹嘴崖,崖下暗渠直通青嵐河,若能奪下,我軍便能斷其水源,紫霄城最近的局勢確實有些緊張將紫霄賊困個甕中捉鱉。”
張蠻聽得熱血上湧,猛地一拳捶向身旁的“聖戰碑”,碑麵刻著的“斬五千妖人”字樣在劇烈震動中落下細碎的鐵屑,濺在他虯結如板結硬塊的胡須上。
他虯須賁張,雙目圓瞪,胸前用人骨磨成的護心鏡反射著熊熊火光,透著駭人的凶光,與祭壇旁燃燒的鬆脂火把相互映照:“軍師說得在理!末將這就去點飛虎營的弟兄,讓他們把‘天公降石刑’的石子磨得再尖些!保管一月之內,踏平紫霄賊的糧道!”
他的聲音洪亮如鍾,驚得祭壇上空盤旋的寒鴉撲棱著翅膀四散飛逃,鴉群掠過黃巾幡時帶起的狂風,將幡麵符篆吹得獵獵作響,仿佛有無數魂靈在幡中尖嘯。
劉角突然抬手,將信函重重拍在案上,青銅戰座發出沉悶的嗡鳴,案幾旁的火塘被震得濺起串串火星,落在他腳邊的“斬妖劍”上,映出劍身刻著的《太平經》殘句。
他緩緩抬頭,望向漸暗的天幕,幾顆早亮的星子在黃巾幡的縫隙中閃爍,如散落的碎鑽點綴在墨色的綢緞上:“告訴蘇隱,糧草要分五成,少一粒都不行。另外,我要紫霄賊連坐鏈的布防全圖。若是能夠答應這些要求,具體的事情就可以談下去。”
夜風驟然轉厲,卷著祭壇的鬆脂香、火硝的硝煙味與遠處隱約的血腥味掠過眾人,吹得篝火劇烈搖晃,將所有人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得忽長忽短。
劉梁的翡翠扳指、唐周的龜甲、張蠻的護心鏡在風中泛著不同的光澤,與祭壇下信徒們此起彼伏的“黃天當立”呼號交織在一起,在這片被狂熱與血腥浸透的荒原上,奏響一曲暗流湧動的序曲,預示著一場更大的風暴即將來臨。
暮春的細雨如萬千銀絲,纏綿著揚子江心的“水宮城”。七十二艘樓船以鐵鏈相連,在粼粼波光中隨波輕晃,宛如一座漂浮在水麵的龐然巨城。
主艦赤日王舟的殿頂懸著二十四盞琉璃宮燈,燈罩上的“紅日浮江”圖在燭火映照下栩栩如生,燈油以西域玫瑰精油混合鮫人脂熬製,綿柔的香氣縈繞在金絲楠木雕花楹柱間,與殿外江水的腥甜交織成獨特的氣息。
地麵鋪就的墨玉磚光可鑒人,磚縫間嵌著細如發絲的金線,勾勒出江南漕運水係圖的全貌。
每條支流末端綴著的米粒大的紅寶石,在燈光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恰如紅日賊控扼的七十二處水陸要津,無聲地彰顯著他們在江南水域的霸權。
劉性斜倚在“金鼇玉榻”上,這張以南海巨鼇脊椎為骨、鮫人綃紗為麵的臥榻,鑲嵌著三百六十顆東珠,珠子隨他的呼吸輕輕起伏,泛著溫潤的珠光,與殿外揚子江的粼粼波光遙相呼應。
他生得一張雌雄莫辨的狹長臉,眉骨高聳如刀削,左眼角斜挑至鬢邊,笑時便似毒蛇吐信。
常年敷著的江南鉛粉,遮不住右頰那道三寸長的刀疤——那是十七歲初劫漕船時留下的印記,如今疤上紋著的赤色錦鯉,鱗片間藏著的“殺”字密紋,每逢陰雨便隱隱作癢,恰似命運的催命符。
“王爺,朔月城來的密信。”蘇三娘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靜謐。她肅立在鎏金盤龍柱旁,一身烏金軟甲由精鐵與蠶絲混織而成,甲胄邊緣綴著深海黑珍珠,行走時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腰間懸著的九環刀鞘裹著暹羅鱷魚皮,刀柄嵌著的紅寶石“血睛”在燈光下閃著幽光。她單膝跪地,烏金軟甲擦過鎏金盤龍柱,黑珍珠墜子撞擊甲胄發出清越的聲響,掌心托著的密信被妥善地裝在鮫綃袋中,袋口係著的赤金流蘇沾著細密的雨珠,映出她紅發上赤金累絲冠的璀璨。
劉性漫不經心地伸出手,右手食指粗如常人拇指,指甲留至三寸,裹著南洋玳瑁甲套,甲套頂端嵌著的細針輕輕劃開蠟封。
黃麻紙在他手中緩緩展開,蘇隱那如劍刃般鋒利的字跡躍然紙上:“紫霄賊據北境,私截漕糧、暗通西域,實乃心腹大患。若王爺願共擊,朔月城願開放江北鹽道,許紅日賊專營三年。——蘇隱”
信末的蓮花印記在燭火下泛著一層油光,劉性忽然低笑出聲,右臉的刀疤隨笑容扭曲,斷指處的疤痕在掌心微微顫動。
他將信紙湊到鼻尖,細細嗅聞著紙上混合的龍涎香與淡淡硝煙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蘇隱倒是會送順水人情,這江北鹽道,本就是本王囊中之物。”他指尖輕撚信紙,目光閃爍,“這老狐狸,怕是怕紫霄賊搶了他的北境稅銀吧。”
唐九跪坐在紫檀雕花矮幾後,身著青緞道袍,袍角繡著北鬥七星圖。他手中的象牙算籌突然在矮幾上劈啪作響,算籌末端鑲著的和田玉髓滾落在“滄瀾天險”標記處。
他滿頭白發梳成的三股辮垂在胸前,左眼蒙著黑巾,據說早年因泄露天機而瞎盲,右眼瞳孔呈逆時針螺旋狀,傳言能“觀人因果”。
“王爺,紫霄賊的人員最近確實有跨界來頻繁襲擾江北馬場,斷我軍良馬供應。”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逆時針旋轉的瞳孔轉向雲娘,三股辮梢的人胎盤隨呼吸輕輕晃蕩。
“若能借朔月城之力牽製其主力,我方可趁機打通海上商路,從粼波國換火器。雲娘娘的‘紅袖招’已在洛川布下暗樁,正好探探紫霄賊的糧道虛實。”
賀三刀占據殿門處的鎏金交椅,椅麵蒙著波斯進貢的駝絨毯,毯上繡著獵獵紅日旗。他身披貂皮大氅,領口露出的脖頸上戴著三串珊瑚朝珠,每顆珊瑚珠皆經匠人掏空,內藏與他交易的朝廷官員密信。
此刻,他肥碩的身軀微微一動,貂皮大氅蹭過波斯駝絨毯,珊瑚朝珠嘩啦啦傾瀉在“玉衡鹽道”節點上。
“陸上的事交給本鎮!”他的聲音洪亮而粗豪,肥碩的手指碾過紅寶石標記,斷箭傷口滲出的膿水模糊了蒼梧府的金線。
“隻要拿下青嵐古道,不僅能把私鹽賣到楚江兩岸,還能劫了朝廷給南疆守軍的餉銀——那些銀錠熔了,夠咱們再鑄二十艘‘火雷船’!”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貪婪,“蘇隱要合作?行啊,讓他先把朔月城的官窯瓷器送來當定金!”
雲娘身著蟬翼紗羅裙,裙裾繡著二十四節氣花卉,發間二十四根金簪皆以貓眼石為蕊、累絲金葉為瓣,走動時金葉輕顫,與腰間銀鈴奏出細碎韻律。
她起身時,二十四根金簪的貓眼石突然迸出冷光,裙裾掃過鎏金交椅:“諸位的棋路雖妙,卻漏了最要緊的一子。”她將鎏金密信匣輕輕推至劉性榻前,雙魚鎖扣“哢嗒”開啟,露出半卷粼波海圖,“蘇隱在信中沒提分贓比例。不如先應下他,讓‘紅袖招’的姐妹扮成商婦,跟著那官家的商隊摸清紫霄賊布防。若他真心合作,再談條件不遲。”
劉性突然將信紙扔進燭火,火苗騰起的瞬間,他瞥見紙灰中飄出半片蓮花紋殘片。鮫人綃紗在他膝頭翻卷,如江麵翻湧的浪濤。
他抬眼望向殿內眾人,嘴角勾起毒蛇吐信般的弧度:“告訴蘇隱,本王要江北鹽道五年專營權,還要紫霄賊掌控的三條漕運航線。他若應,本王便親自跟他詳談。”
殿外的江雨越下越急,密集的雨絲打在樓船窗欞上,發出劈啪的聲響,與艙內象牙算籌的碰撞聲、甲胄的摩擦聲、金簪的輕響交織在一起,奏響一曲暗流湧動的樂章。
劉性望著墨玉磚上折射的燈影,指尖摩挲著腰間刻著“鹽”“鐵”“漕”三字的骷髏牙牌,心中冷笑——蘇隱的算盤打得雖精,卻不知他劉性的胃口,遠不止於此。
這場合作,或許不僅能滅了劉寧強,還能讓朔月城也嚐嚐被算計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