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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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潢水冰裂聲驚破拂曉,顧遠策馬掠過初融的河麵,碎冰在蹄下綻出藍瑩瑩的光。二十年漢地風霜竟未改這處河灣的弧度——當年母親教他鳧水時,岸邊白樺也是這樣將晨曦裁成金箔,一片片貼在她繡著海東青的衣襟上。
    "兄長!"金牧從狼頭岩後閃出,皮袍沾滿晨露,腰間彎刀纏著新割的馬鬃,"春捺缽的穹廬昨夜添了七頂白帳。"他遞過鑲銀馬鞭時,袖口狼圖騰恰好遮住腕間血痕,"乙室部的老狐狸們,果然往祭酒裏摻了漠北狼毒。"
    顧遠指尖拂過鞭梢青銅狼首,忽然想起開成十五年那個雪夜。六歲的他蜷在羊皮褥子裏,聽著帳外此起彼伏的慘嚎將母親哼唱的《敕勒歌》撕成碎片。那夜叔公古力森連的狼牙箭射穿舅舅咽喉時,箭翎也是沾著這種幽藍毒粉。
    "讓蕭隼把祭酒送去品部大帳。"他忽然輕笑,玄狐大氅在朔風中翻卷如夜梟展翼,"記得提醒品部長老,這是乙室部特意為阿保機準備的"迎王酒"。"
    金牧瞳孔微縮:"兄長這是要讓八部內鬥?"
    "是讓阿保機看清誰該喂狼!等品部的人毒發,你帶迭剌部勇士"恰好"截獲乙室部信使。"他拋過半卷染血帛書,朱溫的帥印在朝陽下泛著死氣,"信要留半張,讓"雲州會盟"四字剛好落在阿保機眼裏。還有,記住,派人暗自調查百獸部高層,晚上向我匯報,來我帳中。"
    金牧得令遠去,馬蹄聲漸遠時,顧遠蹲身抓起把帶冰碴的泥土。腐草氣息混著記憶撲麵而來——五歲那年母親教他辨識毒草,指尖點著狼毒花的模樣,與此刻掌中正在融化的冰粒何其相似。
    深夜,顧遠叫來金牧,深夜的狼居胥山巔的星子墜在顧遠掌心,被他捏碎成熒藍粉末。二十年來這動作已成習慣——每當要清理門戶時,指節總會泛起三年前雲州會盟那夜的刺痛。帳外忽起朔風,金牧腰間十二枚獸骨鈴鐺叮當作響,缺了四枚的聲響格外刺耳。
    "還剩多少?"顧遠背身擦拭太婆遺留的銀簪,銅鑒映出他眼底跳動的燭火。
    "百獸六部,虎豹鷹狼熊猿。"金牧單膝觸地,甲胄上的冰碴簌簌而落,"虎部蘇日勒長老胸骨盡碎,在潢水南岸養傷。豹部巴圖、鷹部阿爾斯楞、狼部哈森、熊部特木爾四位長老..."他喉結滾動,"二十日前戰死拜火教地宮。"
    顧遠指尖劃過案上密報,朱砂字跡在"猿部豁羅克列.禿蔑"處洇出紅暈:"都尉呢?"
    "虎部都尉阿古達木、豹部都尉烏蘭巴日、鷹部都尉其格其、狼部都尉巴音、熊部都尉朝魯、猿部都尉莫日根。"金牧解下染血的獸皮名冊,"六人皆輕傷,但..."他突然握緊腰間殘缺的鈴鐺鏈,"昨夜莫日根的箭囊裏,發現了拜火教的血狼符。"
    帳外傳來雪鴞啼鳴,顧遠忽然將銀簪刺入名冊。簪尖穿透"莫日根"三字時,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張三金將淬毒匕首抵在他喉間:"教你十年《焚天訣》,不如養條獒犬!"叔公古力森連的狼牙箭卻在此時破窗而入,箭翎擦過他耳際,帶走半縷發絲。
    "召集他們。"顧遠拔出銀簪,血珠順著簪尖滑落,"就說寅時三刻,斡難河冰麵有要事相商。"他忽然蘸血在羊皮上勾出迂回路線,"讓蘇日勒走狼山隘口,莫日根繞道鬼哭澗。"
    金牧瞳孔驟縮:"狼山積雪埋人,鬼哭澗更有拜火教殘部..."
    "要的就是他們叫苦。"顧遠碾碎染血名冊,"你帶虎部勇士埋伏東側崖壁,盯緊誰身上落雪最少。"他拿出半枚青銅狼符——正是三年前從張三金煉屍鼎裏刨出的信物,"若見有人佩戴此物..."
    話音未落,金牧突然抽出彎刀劈向帳幔。布帛撕裂聲裏,一道黑影倉皇遁入夜色,雪地上殘留的腳印淺得異乎尋常。
    "踏雪無痕。"顧遠輕笑,"莫日根的"猿蹤步",還是我曾親手教的。"
    寅時未至,八道黑影已聚在冰麵。猿部長老禿蔑皮帽結滿霜花,靴底卻幹淨得可疑。顧遠掠過他身側時,玄狐大氅有意拂過其箭囊。
    "莫都尉。"他突然扣住莫日根手腕,"鬼哭澗的冰錐,可比你當年在雲州捅我那刀鋒利?"
    莫日根暴退三步,袖中弩箭卻射向金牧。顧遠翻腕甩出銀簪,簪尖撞偏箭矢的刹那。金牧的彎刀在此刻已抵住禿蔑後心,刀尖挑開他衣襟暗袋,滾出三枚刻著拜火教符文的銅錢。冰層下忽然傳來悶響,顧遠跺腳震碎冰麵,二十具凍僵的拜火教徒屍體浮出水麵——皆穿著契丹皮甲。
    "叔公倒是舍得下本錢。"顧遠踩住豁羅克列的右手,"連張三金煉製的"雪屍"都借給你了。"他靴底緩緩施壓,骨裂聲混著冰層碎裂聲格外清脆,"說說看,我該把你煉成活屍,還是喂給炭山的食屍鼠?"
    "狼崽子!"禿蔑突然撕開皮袍,胸口赫然紋著拜火教七星陣,"古力森連長老才是真英雄!三年前若聽他的煉盡中原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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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煉成炭山那五百活屍?"顧遠掐住他咽喉提起,冰麵映出兩人扭曲倒影,"你可知那些屍傀肚腸裏塞的,全是契丹陣亡兒的家書!"他忽然發力將人摜向冰層,裂紋瞬間綻成蛛網,"就像你兒子烏恩——上月死在潢水的,真是朱溫伏兵?"
    莫日根突然嘶吼著撲來,雙刀劃出拜火教秘傳的焚天式。顧遠卻如鬼魅般切入刀光,銀簪精準刺入其耳後三寸:"這招"破軍",還是叔公在你我歃血為盟時教的。"他擰轉簪身緩慢攪碎莫日根腦髓,"可惜他忘了,漢地醫書裏有句話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在他緩慢的話語中,慘叫聲驚天動地不絕於耳……
    禿蔑突然暴起,袖中射出淬毒弩箭:"狼崽子!當年古力森連長老教你"蒼狼箭"時,就該一箭穿心!"箭矢卻在顧遠喉前三寸凝滯——六枚獸符不知何時已結成鎖魂陣,鎖魂陣震飛了箭矢的同時,顧遠抬手一拳,拳風力道極大,隻這一拳,禿蔑便後退數步一口鮮血噴出。
    "看來叔公沒告訴你..."顧遠扯開衣襟,心口狼頭刺青正吞噬著陣中藍焰,"三年前我剖開張三金賜的保命符,發現裏麵藏著控魂蠱。"他抬手虛握,禿蔑頸間青筋暴起,"你們真以為雲州會盟時,我背叛叔公是為投靠阿保機?"
    禿蔑咳著血嘶吼:"難道不是為獨吞《拜火煉屍術》?"
    "我要的是這個。"顧遠甩出半卷羊皮,火光中浮現炭山萬人坑的輿圖,"張三金把契丹兒郎煉成活屍時,你們尊敬的叔公正用漠北十七部勇士的血肉澆灌他的七星陣!"他突然捏碎銅符,陣中藍焰暴漲,"而你們——"火光映出他眼底血色,"不過是陣眼上的活祭品!"
    金牧的彎刀在此時劃破夜色,正擦拭太婆遺留的銀簪的顧遠一拳震退他的刀。
    "把莫日根屍體送給乙室部大帳,記得讓傷口露出拜火教的七星烙印。"
    說完,顧遠他將染血帕子拋入冰窟,隨即連環四掌打在禿蔑身上,這四掌掌掌剛猛而凶悍,禿蔑的四肢瞬間盡斷,可憐禿蔑一身好輕功,此刻不但無處使,還武功盡廢,他痛嚎幾聲,暈死過去。
    "通知下去,告知百獸部所有部眾,明日便公開處決這個叛徒,本王要用他的頭骨盛酒!"語畢,他又掰開莫日根僵硬的指節,取出半片帶血帛書,隨後吩咐金牧道"告訴阿保機,這是在鬼哭澗發現的"朱溫密令"。"金牧收刀領命,將暈死的禿蔑扛起扔在一邊。
    冰麵上的血珠還未凝結,顧遠已解下玄狐大氅鋪在寒冰王座。六枚青銅獸符在掌中叮當作響,他屈指彈向冰層——虎符嵌進蘇日勒腳前三寸,狼符懸在巴音眉睫之間。
    "哈森的狼部勇士上月折了十七人。"顧遠幽幽開口,驚得熊部都尉朝魯手中鋼叉墜地,"他們的寡婦今日領到了雙倍牛羊。"他從懷中掏出疊家書,朱砂封泥映著火光,"這是戰死者留給崽子的遺言——蘇日勒!"
    虎部長老慌忙跪地,卻見顧遠將家書塞進他染血的護心鏡:"你兒子寶音今年該束發了?讓他去我帳前當個執戟郎吧。"蘇日勒指尖觸到家書背麵粘著的乳牙,突然以額觸地,撞得冰麵悶響。
    金牧適時抬上鎏金木箱,箱蓋開啟時貂裘光澤晃得眾人眯眼。"豹部烏蘭巴日,升長老位。"顧遠抽刀割開狼皮包裹,露出鑲滿綠鬆石的祭刀,"用這柄刀宰了張三金埋在豹部的暗樁,他們的草場就歸你。"烏蘭巴日接刀的手在抖,刀柄纏著的正是他戰死兄長的一縷頭發。
    寒風卷著雪粒灌進豁羅克列脖頸的血洞,顧遠突然抓把帶冰碴的雪按在臉上。再抬頭時,眼底狠戾已化作灼人的焰:"狼部巴音!你崽子的喘症..."他故意頓住,看著年輕都尉瞬間慘白的臉,"我請了幽州孫神醫,此刻正在你帳中煎藥。"
    巴音突然暴喝一聲,彎刀劈碎冰麵:"顧公子!我狼部七十三騎的命..."他猛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狼頭刺青,"從今往後就是公子的獠牙!"
    "我要的不是獠牙。"顧遠突然將酒囊砸向冰麵,琥珀色的奶酒在血色中蜿蜒,"是能活著回家的兒郎!"他踩碎凍結的血痂,靴底碾過張三金煉製的青銅狼符,"三日後,各部長老隨我去炭山——把你們戰死兄弟的骨灰撒進潢水!"
    金牧又適時捧出六個皮囊,每個都繡著部族圖騰。鷹部其格其接過屬於阿爾斯楞長老的骨灰囊時,突然仰天長嘯。嘯聲驚起夜棲的海東青,顧遠解下腕間獸骨鏈拋向夜空:"讓他們的魂順著鷹翼回家!"
    "回家!"朝魯突然捶打胸膛,熊皮甲上的銅釘簌簌掉落。眾人應和的吼聲震碎河麵薄冰,顧遠卻在此時露出破綻——他轉身擦拭太婆銀簪時,袖口滑落半片染血繈褓,恰好被蘇日勒瞥見。
    "公子!"虎部長老突然撲跪在地,雙手捧起那角泛黃的麻布,"這...這是我妻當年為寶音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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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瞳孔微縮,隨即扯下整塊繈褓擲入火堆:"三年前雲州會盟,我從煉屍鼎裏搶出來的。"火焰吞噬布料上歪斜的"寶音"二字時,他聲音突然嘶啞:"古力森連連三個月大的崽子都煉成屍傀,你們真以為他是契丹救星?"
    鷹部其格其突然撕開右臂繃帶,露出潰爛的傷口:"這是我為張三金試藥留下的!他說這是勇士的烙印!"膿血滴在冰麵上滋滋作響,顧遠卻掏出藥瓶親自為他敷藥:"真正的勇士傷疤應該在胸前,不是在背後。"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顧遠站在冰崖邊緣,將最後半壺奶酒倒入深淵。金牧為他係上貂裘時,聽見他幾不可聞的低語:"派人接回豁羅克列的老母,就說她兒子是為截殺朱溫細作戰死的。"
    崖下突然傳來白狼長嗥,顧遠解下玉帶鉤拋向聲源:"告訴阿保機,我要他春獵時親自為陣亡兒郎扶棺。"他轉身的瞬間,朝陽恰好刺破雲層,將百獸部眾人臉上的淚痕照得晶瑩剔透。
    殘月沒入狼山時,顧遠獨坐冰窟。掌心緩緩展開從莫日根懷中搜出的信箋,張三金熟悉的字跡刺入眼簾:"...待七星連珠,以叛徒之血祭陣..."他低笑出聲,信紙在掌心燃起幽藍火焰——三年前雲州會盟的真相,終於能借這捧灰燼重見天日。
    朔風卷著血腥味掠過潢水時,三十裏外的拜火教分祭壇裏,古力森連捏碎了龜甲卦片。卦象顯示"狼噬其親"的凶兆,卻不知顧遠正在狼山,將半本《拜火煉屍術》投入火堆——書頁間夾著張三金親筆所書"雲州會盟"的真相。
    處決猿部叛徒正好在第二天月食之夜。顧遠特意換上太婆遺留的薩滿祭袍,銅鈴綴著的海東青尾羽掃過叛徒青紫的麵頰。"你該嚐嚐契丹閼氏的銀簪。"他俯身時輕語,鑲紅珊瑚的簪尖精準刺入二人屍體耳後三寸,那是太婆當年教他的致命穴位。鮮血噴濺在雪地上綻出紅梅,他卻專注地數著抽搐次數,直到金牧提醒該去鷹帳麵聖。
    阿保機的金狼頭王冠在篝火中閃爍時,金牧正將八份染血族譜呈上檀木案。他瞥見可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壓住了品部圖騰,嘴角掠過冰冷笑意——三日前那壺毒酒,此刻正在品部長老血管裏凝成藍霜。
    "稟大汗,炭山萬人坑已清理完畢。"蕭隼忽然闖入大帳,甲胄上沾著未幹的血跡,"掘出漢甲三百具,俱刻"盧龍軍"字號。"他擲出半枚虎符,斷裂處赫然可見劉仁恭的私印。
    帳外突然傳來海東青淒厲長嘯。三十裏外,最後三個知曉顧遠漢名的老兵被吊死在界碑上,朔風卷著雪粒鑽進他們大張的嘴裏——像極了當年父親帳前那些被狼牙箭射穿喉嚨的親衛。
    處決完叛徒後,在契丹四麵楚歌的顧遠究竟下一步要做什麽?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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