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剛與柔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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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台前的晨霧尚未散盡,顧遠盯著自己方才擊出的掌印。那凹陷處邊緣參差如犬牙,碎石簌簌滾落,與昨日藍譽留下的圓融掌印判若雲泥。他抹去額間細汗,掌心猶自發燙——方才運起百獸功第七重的"虎嘯式",至陽內力在經脈裏橫衝直撞,震得檀中穴陣陣刺痛。
"停手。"
藍譽的聲音從老槐樹上飄落,灰袍老者如落葉般點地無聲。他的指節敲了敲顧遠擊打的青石:"剛不可久,柔不可守。你且看這石中紋理。"指尖掠過石麵,竟有細密裂痕隨指遊走,勾勒出太極陰陽魚的輪廓。
顧遠盯著那玄奧紋路,忽然想起潞州城頭血戰。當時他以"熊羆撼山"連破七架雲梯,剛猛掌力震得城牆垛口崩裂,卻也被反震之力弄得肌肉酸楚,經脈有損。此刻丹田裏殘餘的灼痛,竟與彼時如出一轍。
"弟子愚鈍。"他抱拳行禮時,腕骨發出細微脆響,"運柔勁時總覺氣脈凝滯,仿佛...仿佛在沸油中注水。"
藍譽笑了。那笑聲像是山澗衝刷卵石,蒼老中透著清越。他袖袍輕拂,三丈外垂柳無風自動,千條碧絛忽如靈蛇狂舞。顧遠瞳孔驟縮——分明不見半點掌風,最末端的柳葉卻齊刷刷斷成兩截,切口平滑如鏡。
"這便是你缺失的陰勁。"老者負手望天,"《道德經》有雲: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你以為柔勁是削弱剛猛?錯了,柔勁是給剛猛鑄鞘開刃。"
顧遠渾身一震。晨光穿透柳枝間隙,在他玄色勁裝上灑下斑駁光暈。丹田處殘餘的灼熱忽然翻湧,竟與檀中穴殘留的陰寒之氣形成微妙共鳴。他下意識並指成爪,照著昨日藍譽演示的"狼顧式"劃出半圓。
"嗤啦——"
青石表麵火星四濺,五道指痕深達寸許。然而碎石尚未落地,顧遠便悶哼倒退,右臂衣袖自肩頭炸成碎片。裸露的臂膀上,淡金色虎紋時隱時現,正是至剛至猛百獸功內功的反噬之兆。
好險。"藍譽瞬息間扣住他腕脈,兩指沿著手少陰心經疾點數下,"你當這是市井雜耍?陰陽相濟需如日月輪轉,豈能生搬硬套。"說著自懷中取出一卷帛書,"這是《衝虛真經》殘篇,今夜子時,去後山寒潭邊參悟。"
月色漫過寒潭時,顧遠正浸在齊腰深的泉水中。帛書所言"致虛極,守靜篤"六字在心間流轉,寒意順著足少陰腎經攀援而上,竟將丹田燥熱漸漸撫平。忽然潭底暗流湧動,一尾銀魚擦著他膝蓋遊過,尾鰭擺動的韻律暗合某種天道。
他福至心靈,並掌劈向水麵。本該炸起丈許浪花的一擊,此刻竟如利刃剖開綢緞,水麵無聲分開尺餘縫隙。借著月光看去,分開的水幕中遊魚擺尾的軌跡纖毫畢現,每一片鱗甲折射的光暈都蘊含著至柔至剛的玄機。
七日後的清晨,當藍譽見到顧遠以"鶴唳九皋"震碎三十層牛皮甲而外衫不破時,眼底終於浮起笑意。老者拾起一片完整如初的柏樹葉,葉脈間尚存著冰晶凝結的痕跡:"現在明白了?至剛處藏著至柔,就像..."
"就像猛虎舔犢時收起的利爪。"顧遠望著掌心緩緩旋轉的氣旋,陰陽雙魚正在其中首尾相銜。潭邊七日,他見銀魚逆瀑而上,看冰棱滴水穿石,終於悟透剛柔本是一體兩麵。此刻百獸功第八重的關隘轟然洞開,氣海翻騰如龍歸深淵。
青石台上的晨露在陽光下蒸騰成霧,顧遠五指深深扣入岩層。百獸功第八重的氣勁在筋脈中奔湧,卻像被鐵鏈鎖住的猛虎,每次將要突破桎梏時便頹然潰散。碎石從指縫簌簌而落,在青衫下擺積成小堆。
"陰陽流轉貴乎自然,你太刻意了。"
藍譽的聲音裹著山風飄來,老者的手掌貼住顧遠後心。一股溫潤如春水的內力透入督脈,顧遠渾身劇震,眼前浮現出石洲小院的光景——喬清洛正在簷下煎藥,藥香混著花香落在她月白衣襟上。
藍譽發現顧遠眼神的轉變,問到"想什麽呢?你這眼神有股柔勁了。"
顧遠平和了心態後,回答道"我的娘子。"
"你想著她時的氣息最平和。"藍譽撤回手掌,指尖還縈繞著淡淡藥香,"這便是柔勁的種子。"
顧遠望著掌心忽明忽暗的虎紋,忽然明白為何在石洲養傷時功力恢複最快。那些湯藥裏不僅有苗疆靈草,更融著喬清洛渡入的愛。當時他隻當是尋常醫理,如今想來,她是以自身,替他調和陰陽。
青石台上晨霧氤氳,藍譽寬厚的手掌卻突然扣住顧遠脈門。老者食指搭在太淵穴上,原本平靜的麵容漸漸浮起驚疑。三息過後,崖邊古鬆無風自顫,鬆針簌簌落在兩人衣襟。
"你的百獸功第八重..."藍譽指尖發力,顧遠腕骨處竟傳出金石相擊之聲,"怎的連當年連古力森連半成火候都不到?"
顧遠右臂肌肉虯結,淡金色虎紋自袖口蔓延至頸側。青石台麵突然裂開蛛網細紋,卻在即將崩碎時被藍譽袖中拂出的陰勁生生壓住。老者灰袍鼓蕩如帆,盯著顧遠瞳孔中流轉的金芒:"七重天以上的功法需海量內力支撐,以你此刻修為,怕是連"虎嘯山林"都使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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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掠過懸崖,卷起顧遠半散的鬢發。他望著掌心明滅不定的氣旋,忽然一掌拍向三丈外的青銅鼎。鼎身"鐺"地暴起火星,卻隻留下半寸深的掌印——三日前尚能震碎銅鼎的掌力,此刻竟連鼎耳銅環都未能撼動。
"三個月前潞州城外..."顧遠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十字傷疤,"晚輩率人圍剿拜火教,雖成功了,卻交戰中和拜火教張三金的人血拚……傷盡一切真氣…。"
懷中虎符落在青石台上,砸出火星點點。這是他調兵的信物,邊緣還沾著潞州城頭的黑血。那日他遣散部眾時,王暢跪在泥濘中高舉此符,三十七處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半邊鎧甲。
"那一戰雖然最終以拜火教張三金自焚祭壇告終,但晚輩帶回石洲的,除了三十九處傷口,還有消耗殆盡的真氣和損傷極大的經脈……"
山巔傳來蒼鷹啼鳴,將顧遠從回憶中驚醒。藍譽正在青石上刻畫星圖,聞言以杖叩地:"所以你在經脈未愈時強行出關,這才導致功力如此?"
"當時幽州傳來急報。"顧遠從懷中取出半枚染血的玉佩,"留守的北鬥老二險些遭人暗算,晚輩更怕現在不回去屬下起了異心……"
藍譽以杖擊地,聲如悶雷:"所以你經脈未愈就強行出關?"青石台應聲裂開三尺溝壑,碎石滾落懸崖久久不聞回響,"你可知此刻功力,連江湖二流都勉強?"
"此去幽州四百餘裏,必經朱溫黑騎營。"藍譽灰袍鼓脹如球,周身三丈內晨霧凝成冰晶,"昨日你施展"鶴唳九皋"時,連潭水都未能完全避開——"老者並指如劍刺向顧遠眉心,在距肌膚半寸處驟停,"若是沙場流矢,此刻你已是個死人!"
汗珠順著顧遠鼻梁滑落。他清晰看見藍譽指尖纏繞的氣勁——至陰至寒,卻含著焚盡八荒的殺機。這招若是擊實,怕是要重演潞州地宮前慘狀。
"請前輩賜教。"顧遠突然單膝跪地,玄鐵護膝砸得青石迸裂,"但部眾危在旦夕..."
"糊塗!"藍譽袖中飛出三十六枚銅錢,在崖邊擺出先天八卦陣,"你當部眾為何突然危難?你當為何手下頻頻告急?"銅錢無風自轉,最終全部指向東北死門,"有人就是要引蛇出洞。"
顧遠猛地抬頭,眼中金芒暴漲。他想起王暢在潞州血戰後遞來的密函,那染血的"內有奸細"四字,原並不是他空穴來風……
藍譽將三枚青銅釘射入卦象生門,銅錢頓時停止轉動:"飛鷹傳書給你最信任的部下,讓你手下所有人即刻轉入"潛龍勿用"。"老者從懷中取出一支骨笛,"用這個,你的鷹才不會被李存勖的獵雕截殺。"
顧遠接過骨笛時,指尖傳來刺骨寒意。笛身刻著漠北狼圖騰——這正是漠北貴族的信物。他咬破舌尖將血抹在北鬥令上,以指代筆在青石刻畫暗碼。最後一筆落下時,朝陽恰好刺破雲層,將密文映成血色。
鐵羽蒼鷹振翅時,顧遠撕下內襟白布纏住右臂遊走的銀針。藍譽望著漸小的黑點,忽然將一道氣勁打入他丹田:"接下來三個月,你每日需在午時飲下三碗龍血藤汁。"
"龍血藤生於千丈絕壁..."顧遠話音戛然而止。
"若不想你那小娘子守寡..."藍譽轉身走向雲霧深處,聲音縹緲似從九天傳來,"就按我說的做。"
藍譽聽罷並指如劍,在顧遠周身大穴連點七下。
"你現在的氣海,就像這潭死水。"藍譽袖袍拂過寒潭,水麵頓時結出冰花,"看著平靜,實則暗流都被壓在冰層之下。"
顧遠望向自己映在水麵的倒影,發現右眼瞳孔泛著淡淡金色——這是百獸功即將突破的征兆,但此刻看來竟像困獸垂死前的異光。
"一切謹遵前輩教誨!"
"每日卯時觀瀑,午時聽鬆,酉時望月。"藍譽將三枚青銅釘打入岩壁,"什麽時候你能用陰勁摘下這片柏葉而不傷葉脈,什麽時候才算摸到門檻。"
七日後的黃昏,顧遠站在十丈瀑布之下。水流衝擊著天靈穴,他卻閉目回憶石洲的晨昏——喬清洛總在寅時三刻采來帶露的草藥,指尖拂過他傷口時帶著春繭的粗糲。那些湯藥入腹後的暖意,此刻竟在丹田處緩緩凝聚。
突然,他並指成劍刺向瀑布。本該被激流衝散的內勁,此刻卻如遊魚破浪,在潭麵激起三尺漣漪。十丈外掛在古鬆上的柏葉齊齊顫動,最頂端那片竟逆著山風飄落掌心。
葉脈間凝著冰霜,邊緣卻帶著灼痕。
"好一個冰火同源。"藍譽不知何時出現在潭邊,"不過真正的剛柔並濟..."老者突然張口咬住一片落葉,吐氣時枯葉如利箭穿透岩壁,"該是這般潤物無聲。"
顧遠望著岩壁上渾圓的孔洞,忽然福至心靈。他拾起潭邊卵石握在掌心,至剛內力吞吐間,石塊竟化作流沙從指縫瀉落。沙粒在夕陽下閃爍如金,每一顆都保留著完整的晶體結構。
當夜子時,飛鷹掠過武當山巔。顧遠看著王暢的回信在燭火中化為灰燼,信上"五毒教,毒蟲教已穩"這八字讓他稍稍寬心。藍譽在窗外輕叩竹杖:"若此刻讓你對陣全盛時期的教主張三金..."
"百招內可取他性命。"顧遠凝視掌心緩緩旋轉的陰陽魚,第八重天的關隘正在鬆動。月光穿過窗欞,照亮他頸側新愈的傷痕——那裏還留著喬清洛敷藥時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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