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弱冠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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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力森連的狼牙棒深深插入凍土,濺起的雪粒撲在臉上,刺得他虎目生疼。他蹲下身,粗糙的指腹抹開地上車轍邊的血跡——這抹暗紅在雪地上蜿蜒如蛇,直通向雲州城外的流民營。
    "長老,那流民中有對姐妹,我看……有點像羽陵部的人,就在前頭破廟。"探子鐵魯壓低聲音,皮帽下的刀疤隨嘴角抽動,"小的那個使雙刀的路數,我看有點像當年羽陵部金族長的成名技‘狼咬’啊。"
    古力森連想起十一年前那個秋夜。六歲的小顧遠蜷在羽陵部營地角落,烏蘭格日勒的女兒偷偷塞給他半塊奶餅。那小丫頭笑起來的月牙眼是那麽特別,現在想想還是難忘……
    寒露凝成冰棱掛在枯枝上,疾馳而來的古力森連用狼牙棒挑開廟旁流民營的那破氈布。腥臭氣撲麵而來,混著藥草味的炊煙裏,他目光直直定在某個蜷縮的身影上——那少女左耳的小胎記,右耳空蕩的輪廓像極記憶中的某個剪影。
    "長老,這倆丫頭會接骨。"鐵魯指著正在給傷者包紮的阿古拉,"前日彭老三的斷腿就是......"
    古力森連的呼吸都粗重起來。他看見阿古拉眉間那道斜貫額角的舊疤,皮肉翻卷的走勢真的好像好像曾經自己的手下射向羽陵部的鳴鏑箭。少女腕間隱約露出的狼頭刺青,正是羽陵部未嫁女子特有的黥麵圖騰。
    "阿姐,有人!"少女用力擲出骨簪,精準釘在古力森連藏身的梁柱上。這手"飛星摘月"的功夫,倒讓他想起烏蘭格日勒當年射落禿鷲的箭術。
    "叮鈴——"
    寒風卷起破氈簾,另一個少女腕間銀鈴墜地。古力森連彎腰拾起時,瞳孔收縮——鈴內壁刻著殘缺的狼頭紋,正是羽陵部未傳世的圖騰。他想起顧遠枕下那串從不離身的銀鈴,內側同樣刻著狼頭,隻是更模糊些。
    "老丈認得這鈴鐺?"那投擲出骨簪的少女警惕地後退半步,指尖已摸向腰間小刀。她眉梢微挑的神態,像極了當年持刀的烏蘭格日勒。
    古力森連解下腰間皮囊,倒出幾塊風幹的奶餅,用契丹話道:"羽陵部的?"他盯著少女那驚懼的瞳孔。
    隻見這老將用指節叩在粗陶碗沿。一旁少女失手掉下了捧著的碗,懷中掉出個褪色木馬。木馬右耳缺了半塊,露出裏麵暗藏的青銅機括——這好像當年小顧遠親手拆了九連環改的玩具,說要送給阿茹娜妹妹的。
    "這是......"古力森連攥住她手腕。少女驚慌掙紮間,袖中滑出半截銀刀,刀柄纏著的褪色絲絛上,依稀可見"烏蘭"二字。
    記憶如驚雷炸響。光啟二年那個血夜,烏蘭格日勒被拖走時,刀柄纏的正是這條江南冰蠶絲絛。古力森連目光充血,他永遠記得那女人臨死前將雙刀還在猛揮,刀刃還穿透了一個衛兵的咽喉……
    古力森連下令把她們帶走。當夜隻見他獨坐軍帳,盯著案上兩枚銀鈴出神。這是從剛才那對姐妹行囊中搜出的,他也曾暗中親眼見顧遠將一對鈴鐺塞給哭鬧的小姑娘……他永遠忘不了,前幾日顧遠在自己帳中毒發時攥著自己衣袖呢喃:"叔公,我夢見,夢見烏蘭姨娘和阿茹娜的眼睛在黑水穀閃......"
    臘月十八,雲州城頭積雪三尺。古力森連將狼首銅鏡擺在祭壇中央,鏡麵映出顧遠略顯生澀的麵龐——再過七日便是這孩子弱冠之日。古力森連親自將一對雕花銀刀佩在顧遠腰間,刀鞘上的北鬥紋是他連夜用狼牙刻的。
    "遠兒,今日起你便是頂天立地的漢子。"他粗糲的手掌按在少年肩頭,感覺掌下骨骼似比自己的還寬厚。
    "遠兒可知契丹男兒十八該做甚?"他故意用狼牙棒挑起顧遠的腰帶,"你阿爺十八歲時,早在幽州和你阿奶……!"
    顧遠略顯蒼白的臉上泛起血色:"叔公,你老不正經的又說渾話......"話音未落,古力森連拋來件雪狐大氅:"披上!看某給你尋的這馬好不好!"
    老將虎目閃過狡黠。那對姐妹早就讓他派人送到了顧遠帳旁……
    此刻的軍帳被北風掀開一道縫,被送入顧遠帳中的阿古拉警惕的緊握骨簪,一動不動。阿如娜捧著熱騰騰的奶餅瑟縮在角落,手裏緊握小木馬,她發間別著半枚燒變形的銀鈴,與顧遠懷中珍藏的那半枚鈴鐺,好似在寒氣中發出細碎共鳴……
    剛到大帳,身邊衛兵送來軍報和密信,顧遠一望看到這兩少女,手中密信幾被捏碎。他踉蹌著後退,後背撞翻懸掛的狼首燈。這十年多來午夜夢回的那雙月牙眼,此刻活生生映著跳動的燭火。
    "你,你們……你們……"顧遠頭一次感覺話都說不利索,手不住顫抖,不知該如何說下一句話。
    古力森連默默離開。風雪中,他聽見顧遠壓抑的抽氣聲,像極了十年前那個躲在狼皮下發抖的孩子。老將雙目濕潤,揮棒砸向冰封的護城河,炸開的冰晶裏藏著無人知曉的承諾——我一定要給遠兒找到他最滿意的妻……
    回到自己營帳的古力森連將熱酒澆在門口,酒液融化的雪水下滲出暗紅——那好似羽陵部先民的血,但更好似遠兒即將開啟的新生。老將仰頭飲盡殘酒,隱隱覺得這北疆的風雪,似乎也沒那麽刺骨了。
    這老將在營前獨坐到五更。旁邊擺著狼哨、銀鈴、半塊奶餅,腦中揮之不去的,是顧遠束發那年,自己教他百獸功時說的話:"咱們契丹男兒,心裏得揣著團火。"
    如今這團火要添新柴了。老將粗糙的指腹摩挲著銀鈴刻痕,仿佛撫過顧遠兒時磕破的膝蓋。他最終將狼哨係在帳角,聽著北風卷起的嗚咽聲久久回不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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