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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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龍淵營地內,喧囂的人馬嘶鳴、甲胄碰撞聲如同退潮般迅速遠去,隻留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山穀中毒溪流淌的嗚咽。濃重的瘴氣沉甸甸地壓下來,讓這方臨時營地顯得格外空曠和死寂。
封宇川站在原地,看著顧遠那道玄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枚冰冷的“聖火令”和“誅逆手諭”。主公的指令清晰無比:確保血蟾狀態,隨時聽令。可另一件事,卻像毒藤般纏繞著他的心,讓他無法像其他人那樣,帶著狂熱的戰意奔赴戰場。
他深吸一口氣,帶著濃重草藥味的潮濕空氣湧入肺腑,卻驅不散那份沉甸甸的憂慮。他轉過身,朝著營地深處一個被層層禁製守護、臨時開辟出的石洞走去。那裏,安置著計劃中至關重要、卻又如同定時炸彈般的棋子——血蟾老祖。
剛走出幾步,一個低沉、卻帶著不容忽視力量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宇川。”
封宇川腳步一頓,猛地轉身。
顧遠!
他竟然沒有立刻離開!那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山巒,靜靜地矗立在營地邊緣一塊巨大的、布滿濕滑苔蘚的黑色岩石旁。篝火的光芒隻能勉強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麵容完全隱在兜帽的陰影之下,唯有一雙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如同寒潭深淵中蟄伏的凶獸,平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主公!”封宇川立刻躬身行禮,心中卻是一凜。主公單獨留下他…是為了血蟾?
顧遠沒有看他,目光投向那翻滾不息、吞噬一切的濃重瘴氣,仿佛要穿透這天然的屏障,看到那座困鎖著金蜈聖手的“毒龍寨”。他的聲音響起,依舊是那種低沉平穩的調子,聽不出絲毫波瀾,卻讓封宇川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血蟾…如何?”
封宇川立刻收斂心神,謹慎回答:“稟主公,屬下以‘玄冰髓’封其生機流逝,又以‘鎮魂膏’鎖住其屍氣本源。其咽喉貫穿傷及頸骨碎裂處,已用秘製金蠶絲續接縫合,輔以‘生生造化散’外敷內服,暫時穩定。隻是…屍傀之軀,本源已遭劇毒侵蝕和重創,又被金蜈刃上奇毒破壞平衡,如同朽木蛀空,強弩之末。目前雖能維持最低生機,但意識混沌,僅能接收簡單指令並做出本能反應。若要徹底恢複戰力…絕無可能。此身,已是風中殘燭,隨時會徹底熄滅。”
他頓了頓,補充道:“若要按計劃‘啟用’,需以特殊藥物刺激其殘存意識,激發最後潛能,但此舉如同烈火焚枯柴,必將加速其徹底崩解,時限…恐不足十二時辰。”
“嗯。”顧遠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仿佛在聽一件無關緊要之物的報告。沉默了片刻,他緩緩轉過身,陰影下的目光落在了封宇川臉上。
“阿古拉…有消息嗎?”
來了!
封宇川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知道這才是主公真正關心的問題,遠勝於血蟾那具腐朽的軀殼。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沉重:
“回稟主公…沒有。自聽聞史迦放走她,我們動用了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天罡衛、北鬥七子的暗線、甚至…甚至赤磷衛也秘密撒了出去。”他提到“赤磷衛”時,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敬畏,“苗疆大小寨落,瘴林毒沼,但凡有一絲可能藏身之處,都已反複搜尋…但……她…如同石沉大海,音訊全無。”
封宇川抬起頭,看向陰影中那道身影,試圖捕捉一絲情緒。然而,顧遠依舊平靜得可怕。沒有震怒,沒有失態,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改變。隻有那雙隱在陰影中的眼眸,似乎更加幽深了,仿佛吸納了周圍所有的光線,變成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這份死寂般的平靜,反而比任何暴怒都更讓封宇川感到窒息和恐懼。他跟隨顧遠多年,深知主公越是平靜,內裏醞釀的風暴便越是恐怖。
“赤磷衛…也找不到?”顧遠的聲音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在冰麵上,卻帶著千鈞的重量。
“是…屬下無能!”封宇川單膝跪地,額頭滲出冷汗。赤磷衛,那是主公手中最神秘、最可怕的力量,如同真正的幽靈,無孔不入。連他們都找不到…這意味著什麽?
顧遠沒有再問。他緩緩抬起一隻手,伸向腰間懸掛的那柄裝飾華麗的彎刀刀柄。那動作很慢,很穩,仿佛隻是隨意的一個動作。但當他的手指觸碰到冰冷的刀柄時,封宇川清晰地看到,那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瞬間繃緊!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同虯結的毒蛇般猛地凸起!一股無形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冰冷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以顧遠為中心轟然爆發!
篝火的火焰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氣壓製得猛地一矮,發出“噗”的一聲悶響!營地周圍的溫度驟降!封宇川隻覺得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
這股殺意,並非針對他,而是…針對那遠在毒龍寨的金蜈聖手!濃烈、純粹、帶著毀滅一切的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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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封宇川艱難地開口,想勸慰什麽,卻發現任何語言在此刻都蒼白無力。
顧遠的手指緩緩鬆開了刀柄,那恐怖的殺意如同潮水般瞬間收斂,仿佛從未出現過。他再次恢複了那種深不可測的平靜。隻是,封宇川敏銳地捕捉到,在殺意斂去的那一刹那,顧遠那隱在陰影中的下頜線條,似乎極其細微地繃緊了一瞬,喉結也幾不可察地滾動了一下。
那是一種…極力壓抑著什麽的跡象。
“知道了。”顧遠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低沉平穩,聽不出任何情緒,“看好血蟾。按計劃行事。”
說完,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身影徹底融入穀地邊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與瘴氣之中,消失不見。
封宇川依舊單膝跪在冰冷潮濕的地麵上,直到顧遠的氣息徹底消失,他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後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看著主公消失的方向,心中翻湧著驚濤駭浪。
主公他…早已在心底接受了那個最壞的結果。
阿古拉…恐怕真的…
所以,主公那平靜之下,是焚盡八荒的怒火和…蝕骨剜心的痛!他隻是將那滔天的情緒,死死地壓在了那副掌控一切、無懈可擊的軀殼之下。而他所有的憤怒與痛苦,都將化作毀滅的雷霆,降臨在金蜈聖手的頭上!
封宇川毫不懷疑,主公此去毒龍寨,絕不會僅僅是“會一會”金蜈聖手。他會用最殘酷、最緩慢、最令人絕望的方式,讓那個囚禁他愛妻、間接導致其“隕落”的老匹夫,嚐盡世間所有的痛苦!
一股寒意再次從封宇川心底升起。他不敢再想下去,猛地起身,快步走向安置血蟾的石洞。他必須確保這顆“棋子”在關鍵時刻能順利引爆,為主公的複仇之火,添上最猛烈的一筆!
苗疆的夜,深沉得如同墨汁。遠離了血腥廝殺的漩渦中心,在一處極其偏遠、幾乎被世人遺忘的幽穀深處,幾座簡陋的吊腳竹樓依偎在陡峭的山壁旁。竹樓下方,是奔騰咆哮的墨綠色毒澗,散發著刺鼻的腥氣。上方,則是濃得伸手不見五指的瘴氣,隔絕了星月。
其中一座竹樓的二層,窗戶縫隙中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搖曳不定的昏黃燈火。
屋內陳設簡陋得近乎寒酸。一張老舊的竹榻,一張磨得發亮的矮桌,幾把竹凳。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草藥苦澀味道。竹榻上,阿古拉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額頭上覆著一塊濕冷的布巾。她身上蓋著粗糙但幹淨的麻布薄被,露出的肩頭和手臂上,布滿了已經結痂的傷痕、擦傷和被毒蟲噬咬後留下的青紫腫脹。她的氣息微弱而紊亂,顯然傷勢未愈,又經曆了長途奔逃的煎熬和驚嚇,身體與精神都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一位穿著靛藍色洗得發白、打滿補丁苗衣的枯瘦老婦,正坐在竹榻邊的矮凳上,用一把小石臼,借著微弱的油燈光芒,小心翼翼地搗著幾味曬幹的草藥。她動作很慢,很專注,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的麻木與平靜。偶爾,她會停下動作,伸出布滿老繭、關節粗大的手,輕輕探一探阿古拉的額頭,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造孽啊…”老婦低聲歎息,聲音沙啞如同枯葉摩擦,“這女娃兒…命真苦…”
就在這時,竹樓外死寂的夜色中,突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破空聲!緊接著,一個中氣十足、帶著急切和某種煽動性的呼喊聲,穿透了濃重的瘴氣和毒澗的咆哮,隱隱約約地傳入了竹樓:
“……青蠍娘子之徒阿古拉夫人!已率中原義士入苗!剿滅拜火邪教!驅逐李克用爪牙!解我苗疆倒懸之危!拜火教、李克用之流,於苗疆已盡數伏誅!!”
“……凡我苗疆兒女!渴望獨立!渴望太平!速速歸順阿古拉夫人麾下!共享安寧!!”
“……金蜈聖手倒行逆施!囚禁親女!欲獨霸苗疆!斷絕我等生路!實乃苗疆公敵!……”
那聲音似乎運用了某種傳音秘術,雖隔得遠,卻字字清晰,如同驚雷般在幽穀中回蕩,又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鑽入了竹樓之中!
竹榻上,原本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阿古拉,身體猛地劇烈一顫!
“唔…”一聲極其痛苦、卻又帶著某種奇異悸動的呻吟,從她幹裂蒼白的唇間溢出。
搗藥的老婦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和竹榻上的動靜嚇了一跳,手中的石杵“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驚疑不定地看向窗外濃重的黑暗,又看向竹榻上的阿古拉。
隻見阿古拉緊閉的眼皮之下,眼珠在劇烈地轉動!她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又似乎在拚命掙紮!她放在薄被外的手,無意識地緊緊抓住了粗糙的麻布,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遠…遠…”她破碎的喉嚨裏,艱難地擠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老婦驚愕地看著她,不明所以。
就在這時!
那清晰的呼喊聲再次傳來,更加洪亮,更加迫近!如同戰鼓擂響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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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拉夫人!乃我苗疆救星!天降福祉!歸順者生!頑抗者亡!!”
“……金蜈囚女!天怒人怨!其寨必破!其黨必誅!!”
“遠哥哥——!!!”
竹榻上的阿古拉,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電流貫穿!她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雙眼睛,布滿了血絲,帶著重傷初醒的迷茫和虛弱,但此刻,卻燃燒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近乎瘋狂的光芒!那光芒,是難以置信的狂喜!是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呼喚與感應!
“是他…是他回來了!我聽到了!我聽到了!”阿古拉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卻充滿了驚人的力量!她掙紮著想要坐起,完全不顧身上的傷痛!
“女娃!你…你瘋了?!你傷太重!不能動!”老婦大驚失色,連忙上前想要按住她。
然而,阿古拉不知從哪裏爆發出一股驚人的力氣,猛地推開老婦的手!她像一頭被喚醒的雌豹,不顧一切地翻身下榻!赤著腳,踉蹌著撲向那扇緊閉的竹窗!
“砰!”她用力推開竹窗!
冰冷的、帶著濃重腥氣的夜風瞬間灌入!吹散了屋內濃重的藥味,也吹亂了阿古拉枯草般的長發。
她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目光如同利劍,穿透濃重的黑暗和瘴氣,死死盯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盡管她什麽也看不清,但那呼喊聲,那名字…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靈魂深處!
樓下幽穀的小徑上,一道迅捷如風的身影正在快速移動,正是奉顧遠之命四處散播消息、聯絡眼線的北鬥七子老三——李襄!他一邊運足內力高喊,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環境。
突然!
他敏銳地感覺到一道灼熱到極致的目光鎖定了自己!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不遠處陡峭山壁上,一座簡陋竹樓的窗口,一個披頭散發、臉色蒼白如鬼、卻有著一雙亮得驚人眼眸的女子,正死死地盯著他!
李襄的心髒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
阿古拉?!
她…她沒死?!她竟然在這裏?!
狂喜瞬間淹沒了李襄!他做夢也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竟在此處絕地相逢!
“夫人?!是您嗎?!阿古拉夫人!”李襄的聲音因激動而變了調,身形猛地拔起,如同一隻大鳥,幾個起落便掠到了竹樓之下!
阿古拉看著樓下那張熟悉的臉龐李襄作為北鬥七子,阿古拉在顧遠身邊見過),看著他那狂喜的表情,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煙消雲散!巨大的喜悅和劫後餘生的委屈瞬間衝垮了她強撐的意誌,淚水洶湧而出,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軟軟地向後倒去。
“夫人小心!”樓下的李襄看得肝膽俱裂,足尖猛點地麵,身形如電般射向窗口!
而屋內的老婦也驚呼著撲上前,扶住了阿古拉癱軟的身體。
幽穀的夜,依舊深沉。但這座偏遠的竹樓裏,希望的火光,已然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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