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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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疆腹地,一片被濃重瘴氣籠罩、人跡罕至的幽深穀地。穀底流淌著墨綠色的毒溪,岸邊嶙峋的怪石如同巨獸的獠牙,參天古木的枝葉在高處糾纏,將本就稀少的天光遮蔽得更加昏暗。這裏,是北鬥七子與天罡三十六煞在苗疆的秘密集結地,代號——“蟄龍淵”。
臨時搭建的簡易營地裏,氣氛卻比這穀底的毒瘴更加凝重壓抑。幾堆篝火有氣無力地燃燒著,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疲憊、焦躁、甚至帶著一絲驚疑的麵孔。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味、汗味、草藥味,還有一股無聲的、即將爆裂的緊張。
王暢盤膝坐在最大一堆篝火旁,閉目調息,但緊鎖的眉頭和微微顫抖的眼皮,暴露了他內心的波瀾。他麵前的地上,攤開著幾份密報,上麵記錄著他們這十幾日來的“輝煌”戰績:按照顧遠的指令,他們冒充血蟾老祖的殘部或金蜈聖手的鐵杆,以絕對的實力和精妙的偽裝,一次次精準地拔除金蜈聖手重新整合起來的據點,斬殺其骨幹頭目,將本就因金蜈重傷、史迦被囚而人心惶惶的苗疆反抗力量,進一步推向崩潰的邊緣。每一次行動都如同庖丁解牛,幹淨利落,不留活口,完美地營造出“拜火教餘孽瘋狂反撲”和“金蜈殘部自相殘殺”的假象。
計劃,在紙麵上順利得可怕。
但人心,卻在無聲中悄然裂變。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一個壓抑著怒火的聲音陡然打破沉寂。說話的是北鬥七子排行第二的姬煬,他身材精悍,眼神銳利如鷹,此刻卻布滿血絲,煩躁地踢飛腳邊一塊碎石。“我們在這裏像沒頭蒼蠅一樣,按照那幾張紙上的命令殺人放火!可老顧呢?!老顧一點消息都沒有!雲州那邊到底怎麽樣了?!”
他的話像火星濺入了火藥桶。
“二哥說得對!”鄒野平日裏沉穩,此刻也難掩焦慮,“我們就像被蒙住眼睛的刀!隻知道揮砍,卻不知為何而砍,也不知砍向何方!顧哥孤身入雲州總壇,那是龍潭虎穴!張三金陰險狡詐,古力森連長老雖親近,但教內傾軋…萬一…”
“萬一他已被張三金控製?甚至…遭遇不測?!”排行第六的李鶴,性子最是急躁,直接說出了眾人心底最深的恐懼,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那我們在這裏做的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是在給誰賣命?!”
他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營地裏瞬間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和低低的議論。天罡三十六煞中,不少人的眼神也開始動搖、閃爍。他們追隨顧遠,是因其無敵的統禦力、算無遺策的智謀和那份令人心折的領袖魅力。可如今,這核心的光芒似乎消失了,他們如同失去了燈塔的船隊,在驚濤駭浪中茫然飄蕩。
“住口!”一聲暴喝如同驚雷炸響!王暢猛地睜開眼,眼中精光四射,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掃視全場。他緩緩站起身,魁梧的身軀在火光下拉出巨大的陰影,強大的氣勢瞬間壓住了騷動。
“‘待雲州風起’!密令最後一條,你們難道都忘了?!風未起,便自亂陣腳,成何體統!”
“大哥!”鄒野急著回答,他性格冷靜,是七子中的智囊,“非是我等不信顧哥。隻是局勢瞬息萬變。苗疆這邊,金蜈雖被我們攪得焦頭爛額,但其根基仍在,困獸猶鬥!李克用的探子也似有異動。而雲州那邊…音訊全無,實在令人憂心。我們是否…該考慮做些應變之策?至少,派人潛入雲州打探一二?”
“應變?打探?”老五左耀冷哼一聲,他是堅定的執行派,“顧哥嚴令,一切按計劃行事,不得擅動!沒有指令,任何輕舉妄動都可能打草驚蛇,壞了全盤大計!你們這是背叛!”
“放屁!老五你少扣帽子!”李襄怒目而視,“我們是想為主他憂!是想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不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在這裏等死!萬一顧哥真有什麽不測,我們在這裏傻等,豈不是坐以待斃?!”
“我看你是被金蜈那些人的血衝昏了頭!忘了誰是主心骨!”左耀寸步不讓。
“你說什麽?!”李襄猛地按住了腰間的短刃刀柄。
“想動手?!”左耀也毫不示弱地踏前一步,周身勁氣鼓蕩。
氣氛瞬間劍拔弩張!篝火旁,以王暢、左耀、黃逍遙以及天罡之首乞孫答乙涵、封宇川等人為首的一派,堅持按兵不動,等待顧遠指令;而以李襄、鄒野、李鶴以及另外二十餘名天罡衛為首的另一派,則強烈要求主動應變,甚至派人回雲州探查。雙方怒目相視,營地裏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刀相向!連空氣都凝固了,隻剩下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就在這千鈞一發、內訌一觸即發之際——
“嗤啦——!”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裂帛聲,突兀地從營地邊緣最濃重的陰影中傳來!
這聲音在死寂中如同驚雷!所有爭吵瞬間停止!無論是王暢、李襄,還是乞孫答乙涵、封宇川,所有高手都在同一時間汗毛倒豎,猛地扭頭看向聲音來源!他們竟無一人提前感知到那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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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見那片如同墨汁般化不開的陰影,如同被無形的手緩緩撕開一道縫隙。一個身影,如同從幽冥中直接滲出,無聲無息地“流”了出來,站在了搖曳的火光邊緣。
來人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精瘦,穿著一身毫不起眼、與周圍環境幾乎融為一體的灰褐色苗疆土布衣服,臉上塗抹著詭異的青綠色油彩,隻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卻亮得驚人,平靜、銳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不帶絲毫感情地掃過營地中劍拔弩張的眾人。
當看清這雙眼睛和來人的大致輪廓時,營地中響起了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完…完顏虎?!”王暢失聲叫道,威嚴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掩飾的震驚!這個如同鬼魅般出現的人,竟然是顧遠身邊最神秘、最不輕易離身的兩大近衛之一——完顏虎!他從不輕易現身,一旦出現,必代表顧遠有極其重要的、不容置疑的指令!
他怎麽來了?!他怎麽找到這裏的?!而且…他竟然能完全瞞過包括王暢、乞孫答乙涵在內的所有高手的感知?!
乞孫答乙涵握緊了手中的陌刀,粗獷的臉上肌肉緊繃。封宇川眼神凝重,手指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藥囊。李襄、李鶴等人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剛才的怒火和爭執瞬間被巨大的驚愕取代!
“顧公子安好。”完顏虎的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石摩擦,沒有任何起伏,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令諭:風已起於青萍之末。”
隻有八個字。
但就是這八個字,如同九天驚雷,狠狠劈在營地上空!
風已起於青萍之末!
“待雲州風起”!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的疑惑、焦慮、恐懼,在這一刻被這八個字徹底擊碎!王暢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左耀緊握的拳頭瞬間鬆開!鄒野、李鶴等人臉上的驚疑瞬間化為羞愧和狂熱的振奮!
顧遠沒有失聯!他一直在掌控全局!那看似沉寂的雲州,早已在他手中掀起了決定性的風暴!而這場風暴的餘波,此刻正通過完顏虎這柄最隱秘的利刃,傳遞到了苗疆!
“顧…顧哥他…”李襄的聲音帶著顫抖,之前的質疑和衝動蕩然無存,隻剩下敬畏。
完顏虎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那雙冰冷的眼睛再次掃過眾人,仿佛在確認所有人都已接收到了這石破天驚的信息。隨即,他微微側身,讓開了身後的陰影。
一股無聲的、卻足以讓天地失色的壓迫感,如同沉睡的遠古巨獸蘇醒,瞬間從那片陰影中彌漫開來!
沒有腳步聲,沒有氣息波動。
一道身影,自亙古黑暗中走出,緩緩自完顏虎身後的陰影中踱步而出。
玄色!
依舊是那身深沉如夜的玄色錦袍,袍角用暗金線繡著盤踞的螭龍紋路,在昏暗的火光下若隱若現,仿佛隨時會破衣而出,擇人而噬。袍服上沒有沾染絲毫塵埃,整潔得如同剛剛熨燙過,與這苗疆蠻荒之地的泥濘血腥格格不入。
顧遠!
他來了!
不是通過密信,不是通過使者,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了這苗疆腹地、被重重瘴氣和殺機包圍的“蟄龍淵”營地之中!
營地內,時間仿佛被凍結了。篝火跳躍的光焰似乎都凝滯了一瞬,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和焦躁感被一股無形的、冰冷而宏大的意誌瞬間驅散、壓製。
王暢、左耀、黃逍遙、鄒野、李襄、李鶴…所有北鬥七子。
乞孫答乙涵、封宇川…所有天罡三十六煞。
這些身經百戰、心誌如鐵的高手,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他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道玄色身影上,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震撼、難以置信,以及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狂熱敬畏!
他不是應該在千裏之外的雲州,與張三金虛與委蛇,甚至…身陷囹圄嗎?他是如何穿越拜火教的重重封鎖,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裏?這根本不可能!除非…除非他早已掌控了拜火教內部的所有通道!或者…那所謂的“和親入贅”,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驚天的騙局!一場連張三金都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早已設定好的棋局!
顧遠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營地中一張張因震驚而扭曲的臉。那目光深邃如淵,仿佛能洞穿人心,又帶著一種俯瞰棋盤般的絕對掌控。沒有解釋,沒有寒暄,仿佛他出現在這裏,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事情。
“情況。”他開口了。聲音不高,甚至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後的低沉沙啞,卻如同無形的重錘,清晰地敲打在每個人的耳膜和心髒上,瞬間將所有人從極致的震撼中喚醒。
王暢第一個反應過來,強壓下翻騰的心緒,一步上前,單膝跪地,語速極快卻條理清晰:
“老顧!計劃執行順利!金蜈聖手重傷未愈,其女史迦因放走夫人被其囚禁於‘萬蟲窟’,其內部人心離散,士氣低迷!我等冒充血蟾殘部及金蜈鐵杆,連續拔除其重要據點七處,斬殺頭目一十三人,其殘存力量已被極大削弱,龜縮於‘毒龍寨’一帶!李克用方麵,似有異動,但其主力被契丹軍牽製於雲州外圍,尚未大規模介入苗疆!苗疆拜火教殘餘勢力,名存實亡,盡在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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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王暢匯報的隻是一串無關緊要的數字。直到王暢說完,他才微微頷首,目光轉向乞孫答乙涵:“血蟾?”
乞孫答乙涵也立刻單膝跪地,聲音沉渾:“稟主公!血蟾老祖被封宇川以秘法吊命,目前安置在絕對安全之處,意識受控,可隨時按計劃啟用!”
“很好。”顧遠的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令行禁止的絕對力量。他向前踱了一步,玄色袍袖無風自動,一股無形的氣場瞬間籠罩全場。
“傳令。”兩個字,如同金鐵交鳴,宣告著棋局終盤的開啟!
“第一令!”顧遠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天罡三十六衛,即刻起,由乞孫答乙涵統率,以青蠍娘子之徒阿古拉之名,於苗疆全境造勢:阿古拉已率中原義士入苗,剿滅拜火教餘孽,驅逐李克用爪牙,解苗疆倒懸之危!拜火教、李克用之勢力,於苗疆已盡數伏誅!此訊,需一日之內,傳遍苗疆大小寨落!”
“第二令!”顧遠的目光掃過天罡眾衛,“爾等即刻行動,以雷霆萬鈞之勢,掃蕩金蜈聖手殘存據點‘毒龍寨’!遇抵抗者,殺無赦!降者,免死,予以厚待!同時散布消息:金蜈聖手為一己之私,妄圖獨霸苗疆,斷絕苗疆與外界生路,阻撓阿古拉解救萬民!凡渴望獨立、渴望和平之苗人,皆可歸順阿古拉麾下,共享太平!”
“第三令!”顧遠看向北鬥七子,“李襄!”
“在!”李襄精神一振,立刻應聲。
“你輕功最佳,負責聯絡苗疆各寨中暗伏之眼線,將‘阿古拉入苗平亂’、‘拜火李克用盡滅’、‘金蜈獨裁阻生路’之訊,以最快速度,最廣範圍散播!務求婦孺皆知!同時,監控李克用方麵可能出現的援兵動向,一有異動,即刻回報!”
“遵命!”李襄眼中精光爆射。
“李鶴!”
“在!在!”李鶴激動地應道。
“由你統率餘下人員除王暢、左耀、黃逍遙、封宇川),配合天罡衛行動,專司絞殺金蜈殘部中負隅頑抗之死硬分子!務必速戰速決,不留後患!”
“得令!”李鶴殺氣騰騰。
“第四令!”顧遠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當金蜈勢力基本瓦解,苗疆大部歸心阿古拉之訊傳出後,立刻散布:金蜈聖手為一己權欲,囚禁親女,虐待忠良,倒行逆施,已成苗疆公敵!凡追隨其頑抗者,視為同罪,立殺無赦!凡棄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論功行賞!”
“第五令!”顧遠的目光投向營地深處,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關切,“待大勢初定,王暢、鄒野,左耀,黃逍遙,孫乞乙答涵,封宇川你們幾個跟我,即刻前往‘毒龍寨’核心區域,解救被金蜈囚禁於‘萬蟲窟’的史迦!務必保證其安全!她是穩定苗疆人心、爭取金蜈舊部歸降的關鍵!”
一連五條命令,條理清晰,環環相扣,如同五道驚雷,接連劈下!從造勢定名分,到雷霆掃蕩,再到攻心分化,最後直指核心人物和終極目標!每一步都精準地踩在苗疆亂局的節點上,將金蜈聖手所有的退路和掙紮空間徹底封死!更可怕的是,這五條命令,仿佛是早已在顧遠心中推演過千百遍的劇本,此刻隻是平靜地宣讀出來,卻帶著一種掌控命運、碾碎一切的恐怖力量!
營地裏一片死寂。隻有顧遠低沉而威嚴的聲音在回蕩,以及眾人因震撼和激動而愈發粗重的呼吸聲。王暢、乞孫答乙涵等人眼中充滿了狂熱的光芒!這才是他們的顧公子!算無遺策,翻雲覆雨!千裏之外的雲州風起,竟是為了此刻苗疆的驚雷落地!
“至於金蜈聖手本人…”顧遠的聲音微微一頓,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濃重的瘴氣和山巒,落在了那座名為“毒龍寨”的險惡之地。
“本公子…親自去會會他。”
他緩緩轉身,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篝火光線下,如同深淵的化身。
“王暢、鄒野,左耀、黃逍遙、乞孫答乙涵、完顏虎,隨我即刻啟程。”
“封宇川留下,確保血蟾狀態,隨時聽令。”
沒有多餘的解釋,沒有激昂的動員。簡單的點名,卻代表著最終斬首行動的核心力量!王暢是北鬥之首,鄒野智計百出,左耀一力降十會,黃逍遙奇詭難測,乞孫答乙涵是天罡之首、殺戮機器,完顏虎是如同影子般的終極護衛!這樣的組合,隻為一人——重傷瀕死、困守孤寨的金蜈聖手!
“遵命!!”被點名的幾人齊聲應諾,聲音中帶著壓抑不住的戰意和敬畏。
顧遠不再停留,邁步朝著穀地外那片被濃重瘴氣籠罩的黑暗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沒,隻留下那冰冷而宏大的命令餘音,如同烙印般刻在營地中每個人的靈魂深處。
營地裏,短暫的死寂後,瞬間爆發出壓抑到極致的行動狂潮!
“天罡衛!集結!目標毒龍寨!!”
“李襄!立刻出發!把消息給我插上翅膀!”
“李鶴!跟我走!清剿殘敵!”
“封先生,血蟾那邊拜托了!”
人影晃動,刀甲碰撞,一道道身影如同離弦之箭,帶著無與倫比的信心和狂熱,射向苗疆各個方向!他們不再迷茫,不再恐懼,因為他們看到,那執棋的手,已然落下!而他們,便是那斬碎一切阻礙、開辟新天的利刃!
苗疆的天,要變了。而掀起這場驚變的雷霆,正無聲地劈向毒龍寨最後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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