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絕境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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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蟲窟內,慘綠的磷火不安地跳躍,將洞壁上層層疊疊的蟲屍陰影拉長扭曲,如同地獄伸出的鬼爪。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屍腐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粘稠得令人窒息。
金蜈聖手癱在冰冷的、被粘液和血汙浸透的地麵上,身體因無法想象的劇痛而劇烈地痙攣、抽搐,如同一尾被拋上岸瀕死的魚。左肩、右肩、左膝——三處關節已被顧遠那如同洪荒凶獸利爪般的手掌,硬生生拍成了粉碎!骨頭碴子刺破皮肉,暴露在汙濁的空氣中,暗紅的鮮血混合著骨髓的漿液,汩汩湧出,在他身下匯聚成一片不斷擴大的、令人作嘔的深潭。
“呃…嗬嗬…”他喉嚨裏隻能發出漏氣般的、意義不明的嘶鳴,每一次微弱的抽吸都牽扯著全身碎裂的骨頭,帶來新一輪撕裂靈魂般的劇痛!這劇痛,不僅僅是肉體的毀滅,更是意誌的淩遲!顧遠沒有立刻殺他,而是如同最殘忍的屠夫,要將他每一寸反抗的筋骨都徹底碾碎!讓他清醒地品嚐這絕望的滋味!
更深的痛苦,來自心靈。
他的目光,越過顧遠那如同魔神般矗立的玄色身影,死死釘在幾丈之外——那個匍匐在地、卑微到塵埃裏、正用盡最後力氣抱住顧遠靴子、泣血哀求的女兒身上!
史迦!他曾視若珍寶的女兒!那個被他親手打入萬蟲窟、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兒!此刻,為了他這個罪孽深重的父親,她拋棄了所有的尊嚴、所有的驕傲,像最卑賤的奴隸般,額頭死死抵著冰冷汙穢的地麵,枯草般的長發被血汙黏連在臉上,殘破的身體因極致的哀求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顧公子…求求您…求求您……放過我爹…求您…”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泣血的絕望,“我…我願意…願意做您的…奴…奴婢…阿古拉夫人能做的…我都能…我比她…更聽話…求您…隨意…隨意在我身上…發泄…隻求…隻求您開恩…留我爹…一條賤命…給苗疆…留一條…生路…”
她甚至艱難地抬起頭,那隻唯一還能勉強睜開的、腫脹的眼睛裏,充滿了卑微到極致的、近乎獻祭般的哀求光芒,淚水混合著血汙洶湧而下。為了父親,為了那渺茫到幾乎不存在的“苗疆生路”,她將自己最後一點作為人的尊嚴和底線都徹底踐踏、撕碎、雙手奉上!
“迦…迦兒…”金蜈聖手破碎的喉嚨裏擠出模糊的音節,渾濁的淚水混合著血水滾落。比骨頭粉碎更痛徹心扉的悔恨,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進他瀕臨崩潰的靈魂!是他!是他這個剛愎自用、野心膨脹的蠢貨!是他親手將女兒推入了這萬劫不複的深淵!讓她為了自己這個罪人,承受著比萬蟲噬咬更甚百倍的屈辱!
“孽障!放開!不…要求他!!”金蜈聖手用盡殘存的力氣,發出如同野獸般的嘶吼,充滿了痛苦、絕望和深深的自責。他寧願立刻死去,也不願女兒再為他承受這份非人的屈辱!
然而,史迦仿佛沒有聽見。她隻是死死抱著顧遠的靴子,如同溺水者抱著最後的浮木,卑微地重複著那令人心碎的哀求,聲音越來越微弱,氣息越來越短促。
顧遠冷漠地站著,玄色的身影在磷光下如同冰冷的鐵塔。他垂眸看著腳下卑微乞求、獻祭自身的史迦,那雙深不見底的寒潭眼眸中,冰封的殺意似乎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但轉瞬又被更深的、為阿古拉複仇的烈焰所覆蓋。他緩緩抬起那隻暗金色的手掌,五指微曲,指尖閃爍著致命的寒芒,再次對準了金蜈聖手唯一完好的右腿膝蓋!
“你的代價…還遠遠不夠。”他的聲音冰冷刺骨,如同九幽寒風刮過。
就在這千鈞一發、金蜈聖手即將徹底被碾碎、史迦即將徹底崩潰之際!
“住手——!!!”
一個蒼老、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力量的女聲,如同穿透濃重瘴氣的驚雷,猛地從萬蟲窟入口處炸響!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水,瞬間打破了洞窟內凝固的死亡氣息!所有人的動作都為之一滯!
顧遠那即將拍下的手掌猛地停在半空!他霍然轉頭,那雙冰封萬載般的眼眸,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難以置信的波動!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射向聲音來源!
洞口的光影一陣晃動。一個穿著靛藍色洗得發白、打滿補丁苗衣的枯瘦老婦,一手拄著根磨得油亮的竹杖,一手用力地撥開洞口的藤蔓,氣喘籲籲地闖了進來!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沾滿了汗水和趕路的塵土,渾濁的眼中卻燃燒著焦急的火光!
而在她身後!
一個熟悉的身影緊跟著衝入!是李襄!北鬥七子老三!他此刻渾身風塵仆仆,臉上帶著長途奔襲的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更讓所有人心髒驟停的是——李襄的背上,正伏著一個身影!
一個穿著同樣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粗布衣衫的纖細身影!長發淩亂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脖頸和手腕處,依稀可見未愈的傷痕和病態的蒼白。她似乎極其虛弱,頭無力地靠在李襄的肩頭,身體隨著李襄的喘息而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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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洞口慘綠的磷光,搖曳著映照在那伏在李襄背上的女子側臉時——
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顧遠那冰封的、掌控一切的平靜麵具,瞬間碎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隨即猛地擴散!一股前所未有的、混雜著狂喜、驚愕、難以置信以及深入骨髓恐懼的洪流,如同滅世海嘯,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阿…阿古拉?!”一聲幾乎變了調的、帶著顫抖的嘶啞低吼,不受控製地從顧遠喉嚨深處迸出!那聲音裏蘊含的情感,複雜濃烈到讓在場所有跟隨他多年的心腹都感到心驚肉跳!
封宇川猛地抬頭,一向冷靜如冰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極致的錯愕!他死死盯著李襄背上那個身影,又猛地看向顧遠那失態的反應,一個荒謬絕倫卻又讓他心髒狂跳的念頭瞬間擊中了他!
王暢、左耀、黃逍遙、乞孫答乙涵…所有剛才還如同殺戮機器般冰冷無情的頂尖高手,此刻全都僵在了原地,目光死死盯在李襄背上,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
就在這時!
李襄背上那個虛弱的身影,似乎被洞窟內的血腥氣和嘈雜聲驚擾,微微動了一下。她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
淩亂枯槁的發絲滑落,露出一張蒼白得近乎透明、卻依舊能辨認出昔日輪廓的臉龐。那雙眼睛,雖然深陷在青黑的眼窩裏,布滿了血絲和疲憊,卻在抬起的瞬間,如同穿越了千山萬水、無盡黑暗,精準無比地、牢牢地鎖在了洞口那道玄色的、如同山嶽般矗立的身影上!
她的嘴唇微微翕動,幹裂的唇瓣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麽,卻發不出聲音。隻有那雙眼睛,瞬間爆發出一種無法言喻的、足以照亮整個地獄的光芒!那光芒裏,是失而複得的狂喜,是深入骨髓的思念,是劫後餘生的委屈,是跨越生死也要歸來的決絕!
“遠…哥…哥…”
三個字,氣若遊絲,輕得如同歎息,破碎得如同風中柳絮,卻如同帶著萬鈞之力的定海神針,清晰地、無比清晰地穿透了洞窟內所有的血腥、慘嚎和死寂,重重砸在了顧遠的心上!
轟——!
顧遠腦中仿佛有什麽東西瞬間炸開了!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殺意,所有的算計,所有為複仇而構築的堅硬堡壘,在這聲輕喚麵前,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轟然消融!他高大的身軀猛地一震,竟不由自主地踉蹌後退了一步!
那雙掌控乾坤、翻雲覆雨的手,那隻剛剛還捏碎骨骼、準備帶來無盡痛苦的手,此刻竟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死死盯著那張蒼白憔悴、卻刻入他靈魂深處的臉龐,喉結艱難地滾動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裏,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阿古拉夫…夫人?!”封宇川第一個失聲叫了出來,聲音裏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後怕!他猛地看向顧遠,隻見主公那向來深不可測的眼眸裏,此刻竟蒙上了一層…水光?!
“哈哈…哈哈哈…”封宇川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暢快淋漓,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狂喜和一種如釋重負的解脫!他一邊笑,一邊用力拍著自己的大腿,“找到了!找到了!天意!天意啊!!” 他看向癱在地上、同樣目瞪口呆的史迦,眼中充滿了慶幸。
史迦此刻,如同被一道溫暖的、充滿生機的陽光瞬間照亮!那籠罩在她靈魂深處、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冰冷絕望和“害死阿古拉”的滔天罪孽感,如同被狂風吹散的烏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那隻還能睜開的眼睛裏,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死死盯著李襄背上的阿古拉!
阿灼…沒死!她還活著!活生生地回來了!
巨大的釋然如同溫暖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飽受摧殘的身心。支撐她到現在的最後一絲意誌,在看到阿古拉安然無恙的瞬間,徹底鬆垮。一直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斷裂,巨大的疲憊和傷痛如同排山倒海般襲來。她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倒去,那隻伸向阿古拉方向、試圖抓住這希望光芒的手,無力地垂落。
“史迦姑娘!”一直站在她身邊、同樣被這驚天逆轉震撼得心神激蕩的鄒野眼疾手快,立刻俯身,動作異常輕柔地接住了她癱軟的身體。看著懷中這遍體鱗傷、氣息微弱、卻在昏厥前嘴角似乎還帶著一絲釋然弧度的女子,這位以冷靜理智著稱的漢子,眼中也忍不住閃過一絲動容和深深的憐惜。他迅速並指,在她幾處大穴上疾點數下,護住她微弱的心脈,同時從懷中掏出最好的保命丹藥,小心地塞入她口中。
“帶她下去!立刻救治!”鄒野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凝重,對旁邊的封宇川快速說道。
封宇川立刻點頭,小心地協助鄒野,將徹底昏迷過去的史迦抱起,迅速退向洞窟入口相對幹淨通風的地方。他們知道,接下來的場麵,已無需他們再插手。
而此時,洞窟中央。
顧遠眼中的水光隻是一閃而逝,瞬間便被一種失而複得的、近乎貪婪的狂喜和後怕所取代!他再也顧不上其他,身形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現在李襄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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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哥哥…”阿古拉看著近在咫尺、氣息不穩的顧遠,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她艱難地抬起一隻傷痕累累的手,似乎想要觸碰他。
顧遠一把抓住了她冰涼顫抖的手,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將她揉碎進自己的骨血裏!他另一隻手顫抖著,小心翼翼、如同觸碰世間最易碎的珍寶般,輕輕撥開她臉上淩亂的發絲,露出那張蒼白憔悴、卻讓他魂牽夢繞的臉龐。
“阿古拉…”顧遠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劫後餘生的顫抖,“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他一遍遍重複著,仿佛要確認這不是一場幻夢。他猛地抬頭,看向同樣激動不已的李襄和那枯瘦老婦,眼中充滿了詢問。
李襄連忙道:“顧哥!我奉命聯絡各寨散播消息,途徑‘落魂穀’一處極其偏遠的竹樓,正是這位玉婆婆收留了重傷昏迷的阿古拉夫人!屬下趕到時,夫人已清醒!玉婆婆深明大義,得知夫人身份和苗疆危局,立刻協助屬下晝夜兼程趕來!夫人…夫人傷勢未愈,一路顛簸,全憑意誌支撐!”
那枯瘦老婦——玉婆婆,上前一步,對著顧遠微微躬身,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平靜:“老身…曾是玉珠仙娘座下仆婦。夫人…是恩主玉珠仙娘看重的人,更是…能救苗疆於水火之人。老身…隻是做了該做之事。”
顧遠深深看了玉婆婆一眼,那眼神中充滿了感激,卻無暇多言。他的目光再次回到懷中阿古拉的臉上,看著她蒼白虛弱的樣子,感受著她微弱的呼吸,心中那焚盡八荒的複仇烈焰,早已被失而複得的狂喜和後怕所取代,隻剩下無盡的憐惜和失而複得的珍重。顧遠剛想用手撫摸阿古拉那蒼白的臉頰,卻停住了,他手中盡是金蜈聖手的稀碎骨碴和鮮血,他拘謹的將手用衣襟使勁擦了又擦。
“沒事了…沒事了…我來了…”顧遠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輕柔,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著稀世珍寶般,將阿古拉從李襄背上接過,緊緊抱在自己懷中。那玄色的、沾染著血汙和殺戮氣息的錦袍,此刻卻成了阿古拉最安穩的港灣。他將自己的臉頰輕輕貼在阿古拉冰涼汗濕的額頭上,感受著她微弱的生命氣息,心中一片前所未有的踏實。
阿古拉依偎在顧遠溫暖而堅實的懷抱裏,感受著他劇烈的心跳和那失而複得的珍視,連日來的恐懼、傷痛、委屈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她將臉深深埋進他的頸窩,無聲地哭泣著,身體因情緒的巨大波動而微微顫抖。
洞窟內,死寂被一種劫後餘生的、帶著淚水的溫情所取代。王暢、左耀、黃逍遙、乞孫答乙涵等人,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緊繃的臉上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情,悄然收起了兵刃,退到一旁警戒。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似乎也被這重逢的暖意衝淡了幾分。
而癱在血泊中、僅剩一絲意識的金蜈聖手,那隻渾濁的右眼,死死地看著被顧遠緊緊擁在懷中、安然無恙的阿古拉,又看看被鄒野和封宇川小心翼翼抬走、陷入昏睡的史迦…他那張因劇痛和絕望而扭曲的臉上,肌肉極其艱難地、極其細微地抽動了一下。
悔恨?慶幸?解脫?複雜的情緒如同最後的漣漪,在他瀕臨熄滅的意識深處漾開。
隨即,那僅存的一絲清明,如同風中殘燭,徹底熄滅。他的頭無力地歪向一邊,僅剩的右腿停止了徒勞的蹬踹,身體徹底癱軟下去,陷入了深沉的昏迷。唯有那三處恐怖的粉碎性傷口,依舊在汩汩地流淌著鮮血,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生死劫難。
萬蟲窟的磷火,依舊在無聲搖曳。慘綠的光芒映照著洞壁上無數蟲屍的陰影,也映照著洞窟中央那緊緊相擁的身影。毀滅的風暴在最後一刻被奇跡逆轉,冰冷的絕望被失而複得的溫暖取代。苗疆的血色長夜,似乎在這一刻,終於窺見了一絲黎明的微光。而代價,已然深重地刻在了這片飽經滄桑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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