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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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鉛塊,沉甸甸地壓在顧遠胸口。祖父古日連章的講述如同一把把淬毒的匕首,將他認知中的世界切割得支離破碎。弑父、嫁禍、戰爭、煉獄般的戰場、部族的沉淪……這血淋淋的家史,讓他幾乎窒息。然而,當阿爺渾濁的、帶著無盡悔恨與痛苦的空洞目光落在他身上時,一股更深的寒意,如同來自九幽的陰風,瞬間攫住了他的心髒。
    “遠兒……”古日連章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敗的風箱,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愴,“我對不起……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是你外公的父親……羽陵部的老族長……金力克裏強啊!”
    老人枯槁的手顫抖著,摸索著抓住顧遠冰冷的手,那觸感如同枯枝般硌人,卻傳遞著無法言喻的沉痛:“當年……鷹愁澗……不,是更早那場該死的南侵大戰!……金力克裏強!那頭草原上最勇猛的雄獅!他……是為了救我!替我擋下了那支致命的毒箭!他倒在我懷裏……血……染紅了他的鎧甲……也染紅了我的眼睛……他用最後的氣力……讓我帶族人回家……他本可以活下來的……都是為了我這個……罪人!”
    古日連章的淚水混合著嘴角再次滲出的血絲,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石桌上:“他……他視我為子侄……他信任我……將羽陵部的未來……將他的兒子……都托付給我這個所謂的‘智者’……可我……我把他的兒子……帶進了地獄……我欠羽陵部的……是永遠還不清的血債啊!”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宿命般的荒謬與一絲微弱到幾乎熄滅的希冀:“可是……天意弄人!也……也許是老族長的英靈……在冥冥中的安排……也許是羽陵部那不屈的魂……在燃燒……我的兒子承誌……你父親……竟然……竟然得到了羽陵部的接納!你外公外婆……金日朗殿友族長和他的妻子……他們……他們竟然看中了承誌!不顧他‘暗部’的身份詛咒!將他們最心愛的大女兒……羽陵部最璀璨的明珠……你的母親金薩日娜……許配給了他!”
    古日連章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混合著難以置信的感激、深重的愧疚,還有一絲屬於祖父的、遲來的欣慰:“當我……當我這個不敢見光的活死人……知道這個消息時……我……我哭了……像個孩子一樣……在黑暗的地穴裏……嚎啕大哭……羽陵部……老族長……你們……你們以德報怨啊……這份恩情……這份情義……我古日連章……百死難償!看到承誌和薩日娜……看到他們眼中……像草原清晨露珠一樣純淨的愛意……我……我這顆早已被罪孽和黑暗吞噬的心……竟也……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一絲……救贖的可能……”
    “然後……就有了你……遠兒……”古日連章的目光落在顧遠臉上,那渾濁空洞的眼底,好似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顧遠的麵容,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屬於隔代親的慈愛與深深的憂慮,“你的降生……像一道光……撕裂了我生命中……最沉重的黑暗……我以為……一切……或許可以重新開始……我……我可以把畢生所學……傾囊相授……讓你……不再重蹈我的覆轍……讓你……帶著古日連和羽陵的血脈……走向……光明的未來……”
    然而,這短暫的、虛幻的溫暖,瞬間被更冰冷的現實擊得粉碎!
    “可是……惡魔……是不會放過任何希望的!”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而恐懼,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顧遠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你剛出生……尚在繈褓之中……張三金……那個魔鬼!他就……盯上了你!”
    “他不知用了什麽邪法……窺探到了你的命格!”古日連章的話中充滿了極致的驚恐,“破軍!他看到了你命宮之中……潛藏著‘破軍’的凶星之影!破軍者,耗也!主破敗、殺伐、動蕩!但……也主破而後立,主殺伐決斷!在張三金這等邪魔眼中……這簡直是……煉製他夢寐以求的‘至尊屍王’……最完美的……容器命格!一個身負破軍凶煞、又流淌著古日連純正薩滿血脈和羽陵部勇武之血的……嬰兒!這……簡直是天賜的‘材料’!”
    “他立刻向涅裏進言!”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刻骨的恨意,“他說……此子命格奇特,蘊含破滅與再生的偉力!若以其為‘主材’,輔以拜火教至高秘法煉製成‘破軍屍王’,必將橫掃天下,助契丹成就萬世霸業!更能徹底鎮壓中原龍脈的反噬!涅裏……那個早已被張三金蠱惑、沉迷於邪術力量的昏聵暴君……他……他竟然同意了!”
    顧遠隻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自己……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成了張三金眼中等待煉製的“材料”?!這恐怖的真相,讓他渾身血液都幾乎凍結!
    “我……我瘋了!”古日連章猛地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我絕不能讓這個魔鬼動我的孫兒!絕不!我……我再次跪倒在涅裏麵前!我……我撒謊了!我用盡了我殘存的智慧……編織了一個彌天大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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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與絕望:“我告訴涅裏和張三金……破軍命格……固然是煉製屍王的絕佳容器……但……若強行煉化……凶煞之氣反噬……恐傷及契丹國運!得不償失!我……我說……還有一種……更穩妥、更能徹底激發破軍之力、反哺契丹的方法……那便是……‘命格祭祀’!”
    “命格祭祀?”顧遠的心猛地一沉。
    “對!祭祀!”古日連章急促地喘息著,“我說……隻需在特定的星辰方位、地脈節點……以古日連純血為引……布下‘周天星鬥祭壇’……將破軍命格之主的生辰八字、精血毛發……融入祭壇核心……再配合薩滿秘術……便可將這破軍凶煞之力……轉化為滋養契丹龍脈的氣運!雖不及屍王戰力恐怖……但勝在穩妥、長久!能持續不斷地……竊取破軍之力……穩固契丹國祚!”
    “這……完全是我為了保住你……情急之下編造的謊言!”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可張三金……他半信半疑!涅裏……卻動心了!他更傾向於這種‘穩妥’的掠奪方式!張三金為了證明他的‘忠心’和‘能力’……竟……竟逼迫我立刻布置這所謂的‘周天星鬥祭壇’!他要親眼見證……這‘命格祭祀’的威力!”
    “我……我騎虎難下!”古日連章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仿佛回憶起了那煉獄般的夜晚,“為了取信於他們……為了讓你活下去……我……我別無選擇!我必須在他們指定的時間、指定的地點……布下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祭壇!進行一場……必須‘成功’的祭祀!”
    “那夜……烏雲蔽月……寒風刺骨……”古日連章的聲音如同夢魘中的囈語,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與劇痛,“在契丹王庭最隱秘的‘葬星穀’……我……我動用了最後的力量……布置了一個徒有其表的祭壇幻陣……然後……我……我……”
    老人猛地抬起頭,枯槁的臉上,那深陷的眼窩劇烈地抽搐著!他伸出顫抖的、如同雞爪般的手,指向自己那雙渾濁、毫無焦距的眼睛!
    “我……獻祭了它們!”古日連章的聲音淒厲如鬼哭,“我……我親手……用墨家秘傳的‘蝕魂針’……刺瞎了自己的雙眼!將蘊含著我畢生薩滿修為和生命精華的……‘天眼之血’……灑在了那虛假的祭壇核心之上!”
    “劇痛……無邊的劇痛……和……靈魂被撕裂般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我!”古日連章的身體蜷縮成一團,仿佛再次承受著那剜目之痛,“但在那極致的痛苦中……我……我引動了天地間殘存的星辰之力……製造了巨大的能量波動和……‘成功’的假象!那衝天的血光……那仿佛來自九幽的星辰共鳴……騙過了涅裏……也……暫時騙過了張三金!”
    “他們……‘相信’了……祭祀‘成功’了!”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虛脫與無盡的悲涼,“涅裏‘龍顏大悅’!張三金……雖然眼中仍有疑慮……但礙於‘成功’的結果和涅裏的態度……暫時……放過了你……我的遠兒……你……活下來了……我用這雙……曾經自以為能看透天地的眼睛……換來了你……活下去的機會……”
    石室內死一般的寂靜。油燈的火苗瘋狂地跳動著,將古日連章那張因痛苦和回憶而扭曲的臉映照得如同厲鬼。顧遠坐在那裏,渾身冰冷僵硬,仿佛血液都已凝固。他無法想象,祖父當年為了保住繈褓中的自己,在葬星穀那絕望的夜晚,承受了怎樣的劇痛與黑暗!那雙洞察天地的“天眼”,竟是為了他而永遠沉淪於永恒的黑暗!
    然而,命運的嘲弄遠未結束。
    “更讓我……感到恐懼和……無法理解的是……”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種毛骨悚然的困惑,“就在我瞎了雙眼……如同廢人般苟延殘喘……依靠著墨家機關和易容術在部族陰影裏躲藏時……我……我聽到了一個……如同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桌沿,指節泛白:“你叔公……古力森連……那個恨我入骨……發誓與古日連部一刀兩斷…的……他……他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拜火教總壇!而且……深得張三金的信任!成為了拜火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長老!成了張三金最倚重的……左膀右臂!”
    “為什麽?!”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不解與憤怒,更有一絲被至親背叛的錐心之痛,“他明明知道張三金是什麽東西!他明明知道張三金害死了婉清,害得於家滿門被滅!他明明知道張三金要拿承誌和你煉屍!他……他為什麽要投靠那個魔鬼?!他難道忘了……他對我的恨……難道還比不上他對張三金的……投效嗎?!”
    “遠兒……”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苦澀與無奈,他摸索著,似乎想觸碰顧遠的臉,卻又頹然放下,“你……從小……就像你母親……眉宇間有羽陵部的英氣……可你的……聰慧……你的……那種對未知的敏銳……卻……更像年輕時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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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的語氣帶著深深的遺憾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怨念:“我……我這雙瞎了的眼……看不到你的樣子了……但我能感覺到……你是個天才……一個不亞於……甚至可能超越我的天才!我多麽想……將我這一生……用血淚換來的知識……薩滿的秘術……墨家的機關……奇門的遁甲……星象的推演……輿圖的奧秘……全部……全部傳授給你!讓你不再走我的彎路!讓你用智慧……去守護你想守護的人!”
    “可是……冤孽啊!”古日連章猛地捶了一下桌子,聲音帶著不甘的咆哮,“你……你偏偏……對這些‘旁門左道’……毫無興趣!你……你像故意跟我作對一般!你隻對你叔公教的那些拳腳功夫……感興趣!你隻喜歡舞刀弄槍!像個……像個莽夫!”
    他的語氣充滿了恨鐵不成鋼的痛心:“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你……你和你叔公……親!你崇拜他的勇武!你信任他……遠勝於我!我這個……用命換你活下來的親祖父……在你眼裏……恐怕……隻是個……躲在黑暗裏……不敢見人的……可憐蟲吧?”
    “你叔公……他……”古日連章的聲音變得極其複雜,帶著怨憤,也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楚,“他就算再恨我……恨得想把我挫骨揚灰……可……可他在我麵前……提起你時……那語氣……那難得的……溫和……他說……‘這小子……筋骨不錯……像老子當年……有股子狠勁……是個好苗子……’”
    “冤孽……真是冤孽……”老人痛苦地閉上空洞的眼窩,“我拚命想給你的……你不要……你叔公……他明明恨我入骨……恨古日連部……卻把……把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承誌……又……都給了你……他教你武功……護你周全……讓你像他一樣……成長為一頭……隻懂得用利爪和尖牙……去撕咬的……野獸……”
    “我……我多次想讓你父親……教導你……遠離拜火教……遠離那些邪術和陰謀……可是……”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承誌……他善良而愚鈍……他……他不管這些……他隻說……‘讓遠兒做他喜歡的事……’而你母親……薩日娜……她愛你如命……她說……‘遠兒喜歡武功……就讓他學……隻要他開心……平安就好……’”
    “所以……”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悲涼,“你……你從小……就隻學了……一些漢家的詩書禮儀……學了我為了保命……不得不教給你的……的一些墨家易容術……和……辨認星圖的基本功……更多的……是你母親傳授的羽陵部戰技……和你父親……那點……被你叔公指點過的……家傳功夫……你的路……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我為你設想的……智慧的……道路……”
    石室內的空氣沉重得令人窒息。顧遠能感受到祖父話語中那濃得化不開的失望、遺憾以及對命運的無力感。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在這時,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急促和悲憤,仿佛被更慘烈的記憶攫住!
    “還有……還有那件事!那件……徹底點燃羽陵部怒火……導致他們……幾乎被滅族的事!遠兒……你應該知道!羽陵部的烏蘭格日勒!”
    烏蘭格日勒!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入顧遠的腦海!他當然知道!那是羽陵部流傳的、帶著血淚的傳說!也是他母親金薩日娜心中永遠的痛!更是他兒時親眼見到的!
    “她……她隻是羽陵部一個普通工匠……鐵木爾的妻子!”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控訴與悲憫,“一個……像草原上的薩日朗花一樣……美麗善良的女人……她有什麽錯?!隻因為……她的容貌……太過耀眼……被……被涅裏那個……老畜生……看上了!”
    “涅裏……他派人……要強行擄走烏蘭格日勒!”老人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鐵木爾……那個深愛妻子的漢子……他……他拿著打鐵的錘子……想去救回自己的妻子……結果……被涅裏的親衛……像殺一條狗一樣……亂刀砍死在……自家的帳篷門口!”
    “烏蘭格日勒……”古日連章的聲音哽咽了,“她……她太剛烈了!她被擄進涅裏的金帳……沒有哭泣……沒有求饒……她……她假意順從……在……在侍奉涅裏飲酒時……用藏在發髻裏的……磨尖的骨簪……刺穿了……一個看守她的……強壯衛兵的喉嚨!然後……她……她一頭撞向了……金帳中……那根……雕刻著狼圖騰的……巨大銅柱!血……染紅了圖騰……也染紅了……羽陵部的天!”
    “她……留下了兩個……年幼的女兒……”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悲傷。
    “薩日娜……她帶著那對渾身是血、嚇得瑟瑟發抖的孩子……帶她們帶出了羽陵部營地……她……她跪在你外公金日朗殿友族長的麵前……哭訴著……鐵木爾和烏蘭格日勒的慘狀!”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火山爆發般的憤怒,“金日朗族長……那頭……經曆過南侵血戰、早已將生死看淡的老雄獅……他……他徹底怒了!那是他羽陵部的兒女!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就這麽……被涅裏像螻蟻一樣……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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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日朗族長……他猛地拔出腰間的彎刀!一刀劈斷了麵前的桌案!他對著所有聚集而來的羽陵部族人……發出了……震天的怒吼:‘耶律涅裏!老匹夫!辱我族人!殺我子民!此仇不報!我羽陵部……枉為長生天的子孫!’”
    “盛怒之下……羽陵部……反了!”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種慘烈的決絕,“金日朗族長……他集結了羽陵部所有能戰之兵!老人、婦女、甚至半大的孩子……都拿起了武器!他們像憤怒的洪流……衝向契丹王庭!他們要……討一個公道!要用血……洗刷恥辱!”
    “他勝了,涅裏那一仗輸得很慘,可是……畢竟涅裏才是王庭主啊!”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無力與悲憤,“涅裏……開始了他的報複!張三金……他的拜火教邪徒……布下了天羅地網!還有……那些被‘忠魂釀’控製的……各部‘暗部’戰士……他們像沒有靈魂的傀儡……揮舞著屠刀……”
    “屠殺……又是一場……針對羽陵部的……屠殺!”老人的聲音泣血,“金日朗族長……他像他父親當年一樣……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最終……力竭戰死!羽陵部的營地……火光衝天……屍橫遍野……老人、孩子……慘遭屠戮……女人……被淩辱……那景象……比當年匹絜、吐六於的慘劇……有過之而無不及!”
    “幸……幸得……”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更帶著無盡的諷刺,“幸得……耶律洪……涅裏的長子……他……他不知出於何種心思……或許是憐憫……或許是……為了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他……他竟然在最後關頭……帶著自己的親衛……強行介入……保下了一部分……羽陵部的青壯……和……老人、女人……”
    “羽陵部……沒有被絕戶……但……元氣大傷!徹底失去了……與王庭抗衡的力量……”古日連章頹然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涅裏……他恨極了羽陵部……但也……忌憚羽陵部男兒那……刻在骨子裏的……勇猛和……複仇的火焰……在耶律洪的‘勸說’下……他最終……沒有趕盡殺絕……但……羽陵部……從此……淪為了契丹最底層……被嚴密監視……被不斷壓榨的……‘罪部’……一直被張三金當做消耗品。”
    石室內,隻剩下古日連章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油燈的火苗,在無風的石室裏,詭異地搖曳著,將祖孫二人沉默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兩個在血海深仇與黑暗宿命中掙紮的、孤獨的魂靈。
    所有的線,所有的血,所有的罪孽與守護,所有的背叛與溫情……最終都匯聚到了顧遠的身上。他看著眼前這個枯槁、失明、滿身罪孽卻又用生命保護過他的祖父,感受著胸腔裏那翻騰的、混雜著憤怒、悲傷、迷茫與一種沉重責任的複雜情緒。
    張三金、涅裏、拜火教、龍脈、破軍命格、羽陵部的血仇、古日連部的詛咒……這一切,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旋渦,正將他……和他所珍視的一切……無情地吞噬。
    石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萬年玄冰,沉重得令人窒息。油燈的火苗在古日連章嘶啞的尾音中微弱地跳躍著,將他枯槁、失明的輪廓和顧遠僵直如石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牆壁上,扭曲、拉長,如同兩個被命運之鎖死死捆縛的囚徒。
    “救下你的那一夜……葬星穀……”古日連章空洞的眼窩朝著顧遠的方向,聲音帶著一種耗盡心力後的虛脫,卻又奇異地燃燒著一絲不肯熄滅的微光,“劇痛……黑暗……無邊無際的黑暗吞噬了我……靈魂像被撕裂……可……就在那無邊的絕望和痛苦中……我……我用最後殘存的算力……耗盡心血……甚至……燃燒了部分壽元……強行推演……”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摳抓著冰冷的石桌,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我看到了……遠兒!我看到了……一線……比星光還要微弱的……希望!它……它纏繞在你的命格之上……纏繞在破軍的凶煞與羽陵的堅韌之中……我推演到……古日連部……那深埋於血汙與詛咒之下的……火種……並未熄滅!它……終將在你身上……重燃!那一刻……我無悔……我古日連章……用這雙眼睛……這條殘命……換你活下去……換這……一線重振的希望……值了!”
    顧遠坐在那裏,如同被無形的巨錘反複轟擊。祖父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胸腔裏奔湧!恨眼前這個枯槁的老人!恨他弑父嫁禍的卑劣!恨他狂妄野心帶來的連綿血戰!恨他導致羽陵部被屠戮、外公金日朗殿友那如山嶽般的身影在他麵前轟然倒下、舅舅臨死前不甘的怒吼、還有那些熟悉的族人瞬間被刀光淹沒的慘狀……那是他童年最深的噩夢,是無數個夜晚將他驚醒的、浸透鮮血的黑暗!更恨他……讓父母失蹤,生死不明,讓他成為無根的飄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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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感激?這荒謬的情緒如同毒藤,纏繞著恨意瘋長!沒有這雙剜去的眼睛,沒有那夜葬星穀絕望的謊言與獻祭,他顧遠……早已是張三金煉屍爐中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是阿爺……用永恒的黑暗和罪孽,為他換來了呼吸的權力,換來了……與阿茹娜相遇的可能!
    無奈!極致的無奈!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一切。對錯?在這血淚浸透的家族史中,在這環環相扣的罪孽與救贖裏,對錯早已模糊不清,隻剩下無盡的因果糾纏與……命運的嘲弄!
    顧遠猛地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情緒——恨、感激、痛苦、迷茫——都被一層堅冰強行凍結、深埋。他的聲音冷硬得沒有一絲波瀾,如同打磨過的寒鐵,直接刺向核心:
    “龍脈。雲州陣源。詳細說。你怎麽改的?” 沒有稱呼,沒有敬語,隻有冰冷的命令。
    古日連章的身體幾不可察地一顫。他能感受到孫子身上那拒人千裏之外的寒意,那刻意築起的高牆。他心中劇痛,卻不敢有絲毫遲疑,仿佛抓住最後贖罪的機會,嘶啞地開口:
    “雲州……是龍脈北向的關鍵節點,地氣交匯如江河入海……我……我在雲州城地脈最深處……用隕星鐵、地心炎晶、還有……還有九名身具特殊命格的中原術士心頭精血……布下了‘逆流轉樞大陣’的核心陣源……此陣……如同……在奔流的大河主幹上……強行打入一枚……扭轉方向的巨大鐵楔……”
    他喘了口氣,手指在虛空無意識地劃動,仿佛在描繪那複雜的陣圖:“僅靠陣源……不夠……力量會被龍脈本身龐大的慣性衝散……所以……我在幽州、代州、朔州……等幾處龍脈支流經過的要衝之地……布下了‘引渠分水’的子陣……這些子陣……如同……開鑿的引水渠……將原本流向中原腹地的部分龍脈氣運……強行引導向……遼東方向……再……再通過我在遼東布下的‘聚流合龍’之陣……將這股被分流的‘涓涓細流’……最終……導入契丹王庭之下的……地脈……”
    “這……這已是極限……”古日連章的聲音充滿了疲憊與後怕,“龍脈……浩瀚如星海……我……我就像一個……試圖用樹枝改變河流走向的……螻蟻……能引動這……一絲‘涓流’……已是逆天而行……耗盡心血……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如果張三金要動你的龍脈,”顧遠的聲音依舊冰冷,直接打斷祖父的慨歎,問出最關鍵的問題,“他會如何操作?”
    古日連章猛地“抬頭”,空洞的眼窩“瞪”向顧遠的方向,滿是驚愕:“你……你怎麽問這個?難道……難道張三金他……?!”
    “回答問題!”顧遠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此刻,他對這個曾經仰望、如今隻剩罪孽與可憐的祖父,沒有一絲敬重,隻有冰冷的利用。
    古日連章被這毫不掩飾的冰冷噎住,枯瘦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才頹然道:“張三金……他……是個能人……手段狠辣邪異……遠超於我……但他……他的功法路數……與我的薩滿術、墨家機關、奇門遁甲……完全相悖……如同水火……他若想徹底破壞我的‘逆流轉樞大陣’……很難……陣源深埋地脈,牽一發動全身,強破必遭龍脈反噬,天地之威,非人力可擋……”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凝重而忌憚:“但是……他……他極其擅長……借勢!借力!利用現成的東西……達成他更邪惡的目的!他……他很可能……不會去破壞我的陣……而是……利用它!”
    “如何利用?”顧遠追問,身體微微前傾。
    “他……他可以設法……找到我那大陣最關鍵的‘陣心’所在!”古日連章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陣心’並非陣源……它是整個大陣能量流轉的中樞……是那‘鐵楔’的發力點……也是……最脆弱、最易被侵入的節點!他若能找到陣心……將其……從外部拆除……或者……更狠毒的……”
    古日連章的聲音陡然變得陰森:“他可以將我原本的陣心……改造成……他邪法的祭壇!比如……布下他拜火教最歹毒的‘噬魂鎖魄陣’!此陣……能……能強行鎖定……被龍脈氣運長久滋養、與之聯係最深的……中原生靈!可能是人……也可能是地靈……然後……將被鎖定的目標……生生煉製成……受他操控的屍傀!”
    “再……再配合他早已準備好的……某種能大規模攪亂地氣、汙染龍脈的邪陣……比如……‘七煞鎖魂陣’……”古日連章的語速越來越快,仿佛在推演一個可怕的未來,“兩陣疊加!借助我那大陣原有的‘引流’之能……他便能……將中原龍脈被汙染、被攪亂後……逸散出的……最‘純淨’的核心氣運……強行剝離!再通過我那被改造的陣心……如同抽水機一般……源源不斷地……抽吸……導入契丹!這……這比我的‘涓流’……要霸道……要貪婪……百倍!千倍!這是……真正的……竭澤而漁!殺雞取卵!最終……中原龍脈必遭重創……生靈塗炭……而契丹……得到的……也將是……帶著無盡怨念和業障的……不祥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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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遠的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潞州的觀測!那些沉重的法事用品!張三金緩慢的行進!一切都對上了!他強壓著翻騰的心緒,聲音如同淬冰的利刃:
    “你的陣心……是不是在潞州?”
    “什麽?!”古日連章如同被雷擊中,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又因虛弱踉蹌後退,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他枯槁的臉上充滿了極致的震驚與恐懼,空洞的眼窩死死“盯”著顧遠的方向,聲音都變了調:“你……你怎麽知道?!潞州望烽台下……地脈三疊之處……正是……正是我當年埋下‘定脈星盤’的陣心所在!此事……除我之外……絕無第二人知曉!張三金……他……他真的找到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這位曾經的大薩滿!他仿佛看到了潞州地底,張三金那猙獰的笑容和即將啟動的、毀滅一切的邪陣!
    顧遠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心中最後一絲疑慮消失。他看著眼前驚恐失措、狼狽不堪的祖父,心中沒有半分憐憫,隻有一種冰冷的、塵埃落定般的了然。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石室搖曳的燈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籠罩住蜷縮在牆角的古日連章。
    “阿爺……”顧遠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比任何怒吼都更具穿透力,“我不知該如何評價你。”
    他向前走了一步,靴底踏在冰冷的石地上,發出清晰的回響。
    “論行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沒有你剜目獻祭,我顧遠,活不到今日。”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感激,隻有冰冷的陳述。
    他又向前一步,距離古日連章僅一步之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在陰影中瑟瑟發抖的枯槁身影。
    “可再論行為,是你!是你的野心!你的狂妄!你的罪孽!讓古日連部成為暗部的奴隸!讓羽陵部慘遭屠戮!讓我的外公、舅舅在我麵前慘死!讓我的父母失蹤,生死不明!讓我……失去了所有童年的快樂!隻剩下……血與火的噩夢!”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近乎嘶啞的憤怒,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紮進古日連章的心髒:
    “您說……諷刺嗎?你看做希望、拚死救下的孫子……如今成了你最痛恨的拜火教的右大長老!你看做希望的孫子……現在看著你……心裏翻騰的……是想將你……碎屍萬段的衝動!”
    “碎屍萬段”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古日連章早已破碎的心上。他身體猛地一軟,順著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枯瘦的雙手死死捂住空洞的眼窩,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從他喉嚨深處溢出,混合著絕望的淚水,浸濕了肮髒的衣襟。石室裏回蕩著他悲慟欲絕的哭泣,那是遲來了數十年的、對自身罪孽的徹底崩潰。
    顧遠冷眼看著祖父的崩潰,心中沒有一絲波瀾。待那撕心裂肺的哭聲稍稍平息,他才再次開口,聲音恢複了冰冷的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張三金在潞州有動作。他帶了大量法事用具,秘密觀測地形水流,登上望烽台。告訴我,他到底要在潞州幹什麽?具體步驟!”
    古日連章的哭泣戛然而止。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身體還在微微顫抖,但求生的本能和贖罪的執念壓倒了一切。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凝聚起殘存的神智和算力,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望烽台……地脈三疊……定脈星盤……他……他必是要動那裏!具體……他……他首先要改潞水河道!潞水是滋養潞州地脈的母親河,也是守護陣心的天然屏障!他需……需以邪法或人力……強行在望烽台下遊三裏處……開鑿一條……引水岔道!引走大部分水流……削弱……甚至切斷潞水對地脈的滋養……讓陣心……暴露在……地氣紊亂的……‘枯竭’狀態……”
    “然後……”古日連章的手指在冰冷的地麵上急促劃動,仿佛在推演陣圖,“他……會在暴露的陣心原址……也是……地脈最紊亂的‘傷口’處……布下……‘七煞鎖魂陣’!此陣……需……七處極陰邪地所取的……‘穢土’為基……七種……含怨而死的生靈……精魄為引……布成七煞方位……此陣一成……如同……在龍脈的傷口上……打入七根……汙穢的毒釘!能……大規模……汙染……攪亂……中原龍脈的……核心氣機……使其……狂暴……逸散……”
    “同時……”他的聲音帶著更深的恐懼,“他……他會在‘七煞鎖魂陣’的核心……也就是……我那‘定脈星盤’原本的位置……疊加……布下……‘噬魂鎖魄陣’!此陣……需……一件……與中原龍脈氣運……緊密相連的……‘活物’作為……核心祭品!可能是……被龍脈長久滋養的……地靈精怪……更可能是……一個……命格特殊……氣運與龍脈相連的……人!”
    古日連章猛地“抬頭”,空洞的眼窩“盯”著顧遠:“他……他需要找到這個人!用邪法……將其……鎖在陣心!活生生……煉成……受他操控的……‘噬魂屍傀’!這屍傀……將成為……最恐怖的……‘抽水泵’!在‘七煞陣’攪亂汙染龍脈的同時……通過‘噬魂陣’……強行……將龍脈中被汙染剝離出的……最核心、最‘純淨’的氣運……抽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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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他頹然地垂下頭,“他……會利用……我那‘逆流轉樞大陣’……原本就存在的……通往契丹的……‘引流通道’……將這股……強行抽取的、龐大而‘純淨’的……龍脈核心氣運……源源不斷地……導入……契丹王庭之下!完成……他……掠奪中原氣運……滋養契丹……甚至……可能……滋養他自身邪功的……驚天陰謀!”
    推演完畢,古日連章仿佛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癱軟在地,隻剩下粗重的喘息。石室內陷入一片死寂,隻有油燈燃燒的劈啪聲,如同倒計時的秒針。
    顧遠沉默地聽著,將每一個字都刻入心底。潞州河道、望烽台、七煞鎖魂、噬魂鎖魄、核心祭品……所有的碎片,終於拚湊出了張三金那龐大而邪惡計劃的完整圖景!
    他後退一步,對著地上癱軟的祖父,深深地、一絲不苟地行了一個大禮。不是孫輩對祖輩的禮,而是……一個戰士對提供關鍵情報者的……謝禮。
    “拜謝……阿爺。”顧遠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情緒。
    禮畢,他直起身,目光如寒星,落在古日連章身上。他沒有再看那張枯槁絕望的臉,而是如同宣告般,清晰地說道:
    “在下,古日連遠。”他報上了自己的全名,帶著一種與過往徹底切割的決絕,“如今,羽陵部、古日連部族長。”他強調了部族,而非拜火教的職位。
    他頓了頓,聲音裏注入了一絲奇異的溫度,如同冰層下湧動的暖流:“不日,舉辦新婚。新婚妻子……”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石壁,望向了遠方那個如火般熾烈的身影,“您的親孫媳,羽陵部……烏蘭格日勒……長女:阿茹娜。”
    “阿茹娜”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死寂的石室裏炸響!
    癱軟在地的古日連章,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他那枯槁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隻剩一片死灰般的震驚!空洞的眼窩劇烈地抽搐著,仿佛要瞪裂開來!他張著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聲音,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烏蘭格日勒!長女!阿茹娜!
    那個……又因他的罪孽導致羽陵部被屠戮、父母慘死的……烏蘭格日勒的女兒!那個……他虧欠了血海深仇的……羽陵部孤女!如今……竟然……竟然成了他古日連章的……孫媳婦?!
    命運……這該死的命運!竟開了一個如此殘忍……又如此……荒誕的玩笑!
    “嗚……嗚嗚……”巨大的衝擊、無盡的愧疚、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如同海嘯般瞬間衝垮了古日連章最後的心防!他再也抑製不住,雙手死死抓住自己花白雜亂的頭發,將臉深深埋進冰冷的膝蓋裏,爆發出撕心裂肺、如同孤狼絕境般的嚎啕大哭!那哭聲淒厲、絕望、充滿了被命運反複戲弄的悲憤與……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渺茫到近乎虛幻的……希冀?
    顧遠冷眼看著祖父的崩潰,看著他在塵埃與絕望中翻滾痛哭。心中那冰冷的恨意,似乎被這哭聲衝淡了一絲,卻又被更深的複雜情緒取代。他沒有安慰,沒有解釋,隻是平靜地,如同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您當為何……能在這‘鬼打牆’裏……苟活十年……而未被張三金……或涅裏的爪牙……發現?”
    古日連章的哭聲戛然而止,猛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窩茫然地“望”向顧遠的方向。
    顧遠的聲音冰冷而清晰:“正是……古日連部……那些尚未被‘忠魂釀’徹底磨滅心智的……親信死士……在暗中……秘密保護!正是……因為隻有我這個……您口中拜火教的‘右大長老’……才知道您……沒死!也正是……因為這個地方……每日……都有我派出的……赤磷衛……如同幽靈般……送來……維係您這條命的……清水……食物……和……藥材!”
    真相如同冰冷的刀鋒,瞬間剖開了古日連章殘存的最後一絲自欺欺人!他以為的隱秘、他以為的苟且偷生、他以為的獨自承受罪孽……原來……一直……都在孫子的注視與……默許的保護之下!這保護……不是親情……更像是一種……冰冷的……監視?或是一種……對“情報源”的……維持?
    巨大的羞恥、無地自容的狼狽、以及一種更深的、被徹底看穿的絕望……瞬間淹沒了古日連章!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連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身體無意識的、微弱的顫抖。
    顧遠不再看他。他轉身,走向那扇沉重的石門。在拉開石門的瞬間,身後傳來古日連章嘶啞到極致、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
    “遠……遠兒……”老人摸索著,朝著顧遠背影的方向,伸出枯枝般的手,“你……大婚……阿爺……阿爺身無長物……又……是個見不得光的……廢人……但……但阿爺……會……會給你……準備一份……一份你終身難忘的……賀禮!”
    顧遠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拉開了石門,外麵寒冷的夜風瞬間湧入,吹動了他的衣袍。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身影,無聲地融入了門外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石門,在顧遠身後緩緩閉合,發出沉悶的、如同墓穴封土般的轟響。徹底隔絕了石室內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黑暗中,那個蜷縮在冰冷石地上、失明的老人……再次爆發出的、如同被整個世界遺棄般的……絕望慟哭。
    那哭聲,在密閉的石室裏回蕩、撞擊,久久不息。像是一曲為罪孽、為救贖、為荒誕命運而奏響的……最後的悲歌。而門外,顧遠站在寒風中,望著天邊即將破曉的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緊握的雙拳,指節捏得發白。潞州的陰影,如同巨大的、即將撲下的猛獸,籠罩在他的心頭。阿茹娜的笑容……羽陵部與古日連部的未來……還有那來自黑暗石室、不知是何物的“終身難忘的賀禮”……都化作了沉甸甸的砝碼,壓在了他邁向未知前路的腳步上。
    有道是
    潭底鎖寒霜,血淚浸蒼茫。
    戰骨埋荒草,幽幽毒計藏。
    明珠綴荊棘,暖燼暫存光。
    何以贖罪孽,永夜囚殘陽。
    盲眼窺天機,微火寄孫行。
    孽債纏親脈,仇恩共一觴!
    遺珠承血露,荊棘生紅妝!
    何人隱幽跡,殘喘石穴涼。
    天地本浩蕩,愛恨總荒唐。
    前路千嶂暗,血燼映寒荒。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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