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過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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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王庭西側,專屬於羽陵部與古日連部的聯姻營地,此刻已化作一片歡騰的海洋。巨大的篝火堆如同燃燒的太陽,將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烤全羊的焦香、馬奶酒的醇厚、以及無數種香料混合的喜慶氣息。來自契丹各部、乃至依附部落的頭人、使者們,穿著最隆重的節日盛裝,匯聚於此,人聲鼎沸,笑語喧天。
金帳華美,以最潔白的羔羊皮和色彩斑斕的錦緞裝飾。,帳前鋪著延綿數裏的猩紅波斯地毯,一直延伸到中央那巨大的、用鮮花和彩綢裝點的高台。高台之上,端坐著契丹的汗,痕德堇可汗耶律洪。他龐大的身軀陷在鋪著雪白熊皮的汗座裏,臉上帶著誌得意滿的紅光,仿佛這場盛大的婚禮,是他治下繁榮昌盛的明證。他的左右,拜火教總教主張三金與長老古力森連肅然而坐,張三金一身莊重的黑金教袍,古力森連則穿著象征大長老身份的玄色皮甲。
各部送來的賀禮堆積如山,在篝火旁壘成一座座小山,閃爍著金銀珠玉的光芒。虎皮、熊皮、雪貂皮、整箱的黃金、成斛的珍珠、鑲嵌寶石的彎刀、來自遙遠西域的琉璃器皿……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每一份賀禮,都代表著對這位新晉右大長老、羽陵與古日連兩部族長權勢的承認與攀附。
“吉時已到——!”
隨著禮官洪亮悠長的唱喏,喧囂的營地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向紅毯的盡頭。
鼓樂齊鳴,悠揚的馬頭琴聲與雄渾的號角聲交織。顧遠身著嶄新的羽陵部傳統婚服——深藍色的錦緞長袍,領口、袖口、衣襟邊緣用金線繡著展翅的雄鷹與連綿的山巒圖騰,腰間束著鑲嵌紅寶石的玉帶,足蹬黑色軟皮馬靴。他身形挺拔,麵容沉靜,在火光的映照下,英俊得如同天神下凡,眉宇間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與今日新郎的意氣風發完美融合。
他的目光,卻牢牢鎖在紅毯的另一端。
阿茹娜出現了。
十八歲的少女,在這一刻綻放出奪目的光彩。她同樣穿著羽陵部最華美的新娘嫁衣——火紅的錦緞長裙,裙擺層層疊疊,繡滿了盛放的薩日朗花與展翅的雲雀。烏黑的長發被精心編成無數細小的發辮,盤在頭頂,發間戴著一頂璀璨奪目的銀冠。冠上綴滿了細小的銀鈴,隨著她蓮步輕移,發出清脆悅耳、如同山澗清泉般的叮咚聲響。銀冠之下,是一張清秀的容顏。眉如遠黛,眼若秋水,長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鵝蛋般的小臉,雙頰因為羞澀和幸福而染上動人的紅暈,如同草原上最嬌豔的薩日朗花。紅唇微抿,帶著一絲緊張,一絲期待,更多的,是滿溢出來的、幾乎要將人融化的甜蜜與幸福。
她由羽陵部幾位德高望重的嬤嬤攙扶著,緩緩走向高台,走向她的新郎。每一步,銀鈴叮咚,紅裙搖曳,吸引了全場所有的目光。無數驚歎與讚美在人群中低低響起,無論是各部頭人還是普通牧民,都為這草原明珠的絕世容光所傾倒。
顧遠的心,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被巨大的滿足和溫柔填滿。所有的陰謀詭計,所有的血海深仇,仿佛都在阿茹娜那純粹幸福的笑容麵前暫時退散。他快步走下高台,迎上前去,在萬眾矚目下,鄭重地向她伸出手。
阿茹娜抬起眼簾,那雙盛滿了星光的眸子,羞澀而堅定地迎上顧遠深邃的目光。她將自己的小手,輕輕地、卻無比信任地放入了他的掌心。溫熱的觸感傳來,兩人相視一笑,無需言語,愛意已在目光中流轉。
“好!好一對璧人!”耶律洪洪亮的笑聲打破了短暫的寂靜,他肥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對著身旁的張三金道,“國師,今日就勞煩你,為這對天作之合主持大禮!”
張三金緩緩起身,走到高台中央。他枯瘦的身形在巨大的篝火映襯下顯得有些單薄,但那身黑金教袍卻散發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長生天在上,厚土為證!今日,契丹羽陵部阿茹娜,契丹古日連部顧遠,於此良辰吉日,締結連理,永結同心!”
他的目光掃過並肩而立的顧遠和阿茹娜,最終落在耶律洪身上:“此乃天賜良緣,亦是我契丹之福!可汗在此,天地共鑒!願新人如草原雄鷹與彩雲,比翼齊飛!願兩部血脈交融,福澤綿長!禮成——!”
“禮成——!”禮官高聲複述。
“賀喜右大長老!賀喜新夫人!”山呼海嘯般的祝賀聲瞬間爆發,直衝雲霄!鼓樂再次激昂奏響,氣氛達到了頂點!
耶律洪顯然心情極佳,他肥胖的手再次一揮,聲音洪亮地宣布:“顧遠乃我契丹棟梁,阿茹娜亦是我草原明珠!今日大喜,本汗再添一份心意!賜羽陵部肥美草場三百裏!賜牛羊各一萬頭!賜奴隸五百戶!以賀新人百年好合!”
“謝可汗隆恩!”顧遠拉著阿茹娜,再次向耶律洪深深拜謝。阿茹娜也盈盈下拜,銀鈴隨著她的動作發出悅耳的聲響,臉上洋溢著被認可、被祝福的幸福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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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的高潮是新娘的獨舞。在族中長老悠揚的呼麥聲中,阿茹娜如同掙脫了所有束縛的精靈,在篝火旁的空地上翩然起舞。火紅的裙裾旋轉飛揚,如同一朵盛放到極致的火焰花。銀鈴隨著她每一個跳躍、每一次旋轉叮咚作響,清脆靈動,仿佛在替她訴說著無邊的喜悅。她時而舒展如天鵝,時而迅捷如小鹿,那純粹而野性的美麗,那發自內心的幸福與期待,感染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篝火的光芒在她身上跳躍,為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美得驚心動魄。
顧遠站在高台邊緣,目光緊緊追隨著那抹火紅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寵溺與驕傲。這一刻,他仿佛忘記了所有的重擔,隻想將這最美的畫麵,永遠刻在心底。
“哈哈哈!好!跳得好!”古力森連不知何時已拎著一個巨大的酒壇走了過來,他臉色通紅,顯然已喝了不少,但精神亢奮無比。他重重拍著顧遠的肩膀,力道大得讓顧遠都晃了一下,洪亮的聲音帶著醉意和無比的欣慰:“遠兒!好小子!娶了個天仙般的媳婦!叔公替你高興!來!陪叔公幹了這壇!”他不由分說地將另一個酒壇塞給顧遠,自己仰頭就灌,酒液順著濃密的胡須流下,豪氣幹雲。
他喝光了自己壇中的酒,將空壇子往地上一摔,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引來一片叫好。他抹了把嘴,看著場中依舊在忘情舞蹈的阿茹娜,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聲音震得周圍人耳朵嗡嗡作響:“遠兒!加把勁!明年這時候!叔公要抱重外甥!聽見沒?!你小子要當爹嘍!哈哈哈!” 粗獷的笑聲在夜空中回蕩,充滿了長輩最質樸的祝福和期待。
更令人意外的是,連一向陰鬱深沉、喜怒不形於色的張三金,此刻竟也斜倚在汗座旁,手裏端著一個鑲金的銀杯。他那張枯瘦刻板的臉上,竟也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紅,嘴角極其罕見地向上扯動,露出了一個……幹枯的、如同樹皮開裂般的……笑容。雖然那笑容轉瞬即逝,很快又被慣常的陰鷙覆蓋,但那一瞬間的鬆弛,足以讓熟知他秉性的人心驚肉跳。他似乎也被這盛大的喜慶和濃烈的酒氣熏染,暫時放下了心頭的算計。
狂歡持續著。美酒如同流水般消耗,烤肉的香氣彌漫四野,歌聲、笑聲、呼喝聲交織成一片歡樂的海洋。顧遠被熱情的族人和各部頭人輪番敬酒,縱使他酒量極好,此刻也感到了陣陣暈眩。他臉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那頂屬於他和阿茹娜的、裝飾著華麗彩綢的新婚金帳。紅燭的光暈透過帳簾縫隙透出,帶著無聲的誘惑。
就在這狂歡的頂峰,就在顧遠準備離開喧囂,走向那象征著人生新階段的金帳時,一道如同幽靈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穿過狂歡的人群,來到了他的身後。是赤磷衛統領默罕。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一絲無法掩飾的凝重。
“族長。”默罕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蚊蚋,卻清晰地傳入顧遠耳中,“‘老屋’……傳來消息……‘老主人’……他……走了。”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腦中炸響!顧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所有的醉意瞬間被冰冷的寒意驅散得幹幹淨淨!他端著酒杯的手猛地一顫,杯中的酒液潑灑出來,浸濕了華麗的袖口。
走了?
那個枯槁、失明、滿身罪孽卻又在黑暗中給了他一線生機的阿爺……那個背負著弑父之罪、引狼入室之孽、卻又剜目救他、在石室中泣血懺悔的老人……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走了?在這他顧遠大婚的……喧囂之夜?
巨大的衝擊讓顧遠瞬間失神。心中翻騰起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恨?那貫穿童年的血仇陰影似乎隨著老人的逝去而淡去了一絲。怨?怨他帶來的一切苦難,此刻也顯得蒼白。悲?一種遲來的、夾雜著血緣本能的悲傷悄然滋生。釋然?或許,對於那個在黑暗與罪孽中煎熬了數十年的老人而言,死亡,未嚐不是一種解脫?
命運……這該死的命運!竟用這樣的方式,為他這場盛大的婚禮,添上了最沉重、最諷刺的一筆!
顧遠強壓下喉頭的哽咽和翻湧的心緒,深吸了一口帶著酒肉氣息的冰冷空氣,聲音低沉得如同寒冰摩擦:“知道了。秘密……安葬在古日連部……先祖安眠之地最偏僻的角落。讓他……清清靜靜地走。不要驚擾……先祖的安寧。”
“是。”默罕低聲應道,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約莫一尺見方的包裹,雙手奉上,“這是……‘老主人’……留給您的……他說……是他的……賀禮。”
賀禮?
顧遠的心猛地一縮。他接過包裹,入手沉甸甸的,帶著石室特有的陰冷氣息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陳舊羊皮與墨汁的味道。他緊緊攥住包裹,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去吧。”他揮了揮手,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默罕無聲地退下,再次融入狂歡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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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站在原地,周遭震耳欲聾的喧囂仿佛瞬間被隔離開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包裹,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他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張三金正眯著眼,已然醉去;古力森連正摟著幾個族中勇士,大聲劃拳;耶律洪則被一群阿諛奉承的頭人圍著,紅光滿麵。沒有人注意到他瞬間的異常。
他深吸一口氣,攥緊包裹,轉身,大步走向那頂屬於他的新婚金帳。腳步,帶著一種近乎逃離的急促。
金帳內,紅燭高燒,暖意融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熏香和……阿茹娜身上特有的馨香。阿茹娜已卸下了沉重的銀冠,隻穿著一身輕薄柔軟的紅色絲綢寢衣,坐在鋪著厚厚錦被的床榻邊。燭光勾勒著她窈窕的身姿,烏黑的長發如同瀑布般披散下來,襯得她肌膚勝雪,臉頰上帶著羞澀的紅暈,如同熟透的水蜜桃,嬌豔欲滴。她正低著頭,擺弄著衣角,聽到腳步聲,驚喜地抬起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愛戀和期待。
“遠哥哥……”她剛開口,聲音如同出穀黃鶯般動聽。
然而,她看到的,卻是顧遠那張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臉!他手裏緊緊攥著一個油布包裹,眼神冰冷而複雜,仿佛剛從修羅場歸來,身上還帶著未散的煞氣和……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深沉的悲傷?
阿茹娜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眼中的期待化作了擔憂和茫然:“遠哥哥……你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是……是外麵出什麽事了嗎?” 她站起身,想靠近他。
顧遠沒有回答。他徑直走到帳內的矮幾旁,將包裹重重地放在上麵。動作帶著一種壓抑的粗暴。他背對著阿茹娜,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極力控製著什麽。
阿茹娜被他這從未有過的冷漠和陰鬱嚇到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眼中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遠哥哥……你……你別嚇我……今天是我們的……” 新婚之夜啊……後麵的話,她哽在喉嚨裏,說不出來,隻有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顧遠依舊沉默。他猛地轉過身,在阿茹娜驚愕的目光中,對著金帳的角落——那個大致朝向古日連部先祖安眠之地的方向,重重地、一絲不苟地跪了下去!
咚!咚!咚!
三個響頭,磕在鋪著厚厚地毯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低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一滴……兩滴……滾燙的淚水,無聲地砸落在猩紅的地毯上,迅速洇開深色的痕跡。
阿茹娜徹底驚呆了!她從未見過顧遠流淚!更沒見過他如此失態!巨大的恐懼和擔憂瞬間淹沒了她。她不顧一切地撲過去,跪在顧遠身邊,緊緊抱住他顫抖的身體,聲音帶著哭腔:“遠哥哥!遠哥哥!你到底怎麽了?你別這樣!告訴我!告訴我啊!”
顧遠沒有推開她,也沒有解釋。他反手,用盡全身力氣,死死地將阿茹娜溫軟馨香的身體箍進懷裏!力道之大,幾乎讓阿茹娜窒息。他將臉深深埋進她散發著幽香的頸窩,身體依舊在無法抑製地顫抖,滾燙的淚水浸濕了她的寢衣。
阿茹娜被他勒得生疼,卻不敢掙紮,隻能強忍著,用小手笨拙地拍著他的背,像安撫一個受傷的孩子,聲音哽咽:“不怕……遠哥哥……不怕……我在……我在這裏……”
過了許久,顧遠劇烈的顫抖才漸漸平息。他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幹,眼神卻已恢複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與……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他鬆開阿茹娜,在她茫然無措的目光中,猛地撕開了那個油布包裹!
包裹裏,並非金銀珠寶。
而是……厚厚一疊泛黃的、帶著歲月痕跡的……羊皮卷軸!
最上麵一張,赫然是一幅極其詳盡、標注著密密麻麻符號與注釋的——潞州地脈圖!圖上清晰地標出了望烽台的位置,以及周邊河道、地穴、氣脈的走向!
下麵,是幽州、代州、朔州……乃至遼東的輿圖!
再下麵,是複雜到令人目眩的河工水利圖、星象方位圖、奇門遁甲陣圖……每一張圖都繪製得極其精妙,筆力遒勁,顯然是古日連章在失明前嘔心瀝血之作!
卷軸之下,還有幾件小巧卻散發著古樸氣息的器物:一個非金非木、刻滿星辰的羅盤;幾枚色澤溫潤、刻著奇異符文的龜甲;還有一塊觸手溫涼、內部仿佛有星雲流轉的黑色石頭,還有……
最下麵,壓著一封折疊整齊的信。信封上,是熟悉的、屬於古日連章的、略顯顫抖的字跡:“孫兒顧遠親啟”。
顧遠拿起信,手指有些顫抖地拆開。借著搖曳的紅燭光芒,他看到了那熟悉的、卻更加潦草無力的字跡,字裏行間仿佛浸透了血淚:
“遠兒吾孫:
見此信時,阿爺已去。此生罪孽滔天,百死難贖。唯救下你,引你歸家,是祖父唯一無悔之事。今聞你大婚,娶羽陵部阿茹娜,阿爺……悲喜交集!喜,吾孫得此良配,羽陵古日連,血脈終續!悲,阿爺無顏麵對金日朗老族長英靈,無顏麵對羽陵部枉死之魂!阿爺在九泉之下,亦當長跪,祈求羽陵英靈,寬恕我這罪孽深重之人!祈求吾孫……寬恕阿爺帶給兩部的……無盡苦難!阿爺堅信,古日連與羽陵之魂,必將在吾孫手中重燃!輝煌,必屬於你們!此圖卷、器物,乃阿爺畢生心血所聚,亦是……贖罪之物。或能助你……斬斷枷鎖,護佑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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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耶律涅裏當年於葬星穀所立之‘困龍鎖契丹王脈’之陣,實乃某謊言下之空殼!其陣樞‘鎖鏈’,早已被某以古日連秘血……假意‘重續’,實為虛連!此乃欺天之局!孫兒,或可……借此虛陣,反製耶律氏!假意……契丹王脈氣運……係於你血!若你身死,契丹國運必崩!以此……震懾耶律洪及諸貴族,令其……投鼠忌器!此計凶險,慎用!
某藏身之地……奇門遁甲陣……非僅自保。其陣眼……埋藏……驚喜……待張三金……‘適時’發現……
孫兒,幼時某常與你觀星,言北鬥七星……玄奧莫測。非虛言敷衍。某當年改龍脈時,曾於天機紊亂之際……窺得一絲……‘七星散而定,天下歸一;七星齊,天下移’之讖語!七星之秘……浩如煙海……某窮盡殘生……亦未能解……此謎……留於吾孫……時刻……關注七星……七星……或為破局之機……
新婚……快樂。阿爺……去了。”
信紙的末尾,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仿佛被淚水暈染過。
顧遠緊緊攥著信紙,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爆響!他死死地盯著“七星散而定,天下歸一;七星齊,天下移”這十四個字,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坎上!七星之謎!阿爺至死未能解開的謎團!竟與天下大勢相連?這到底是天機預言?還是阿爺在生命盡頭看到的幻象?這份“賀禮”,太重了!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它承載著阿爺的懺悔、贖罪的希望、未解的懸疑、以及……一個可能撬動天下的巨大秘密!
巨大的悲傷、遲來的理解、沉重的責任、以及對那撲朔迷離的“七星之謎”的悚然……如同狂潮般瞬間衝垮了顧遠強行築起的堤壩!他猛地將信紙按在心口,再次對著古日連先祖的方向,重重地磕下頭去!這一次,壓抑的嗚咽再也無法抑製,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泄露出來,混合著淚水,砸落在冰冷的地毯上。
阿茹娜一直呆呆地站在旁邊,看著顧遠這一係列反常的舉動,看著那堆滿了神秘圖卷的矮幾,看著顧遠手中那封讓他悲痛欲絕的信。她聽不懂那些圖卷和七星之謎,但她看懂了顧遠的悲傷。巨大的恐懼和心疼讓她忘記了羞澀,她再次撲過去,從背後緊緊抱住顧遠顫抖的身體,將臉貼在他冰冷的後背上,淚水無聲地滑落:“遠……別這樣……求你……別這樣……我害怕……”
但顧遠那壓抑的嗚咽和近乎痙攣的顫抖徹底擊垮了她的心防。巨大的恐懼被更深沉的心疼取代,她忘記了羞澀,忘記了這應是纏綿旖旎的新婚夜,隻憑著一腔純粹的愛意,再次撲上去,死死抱住他冰冷的身體,纖細的手臂用盡了全力,她滾燙的臉頰緊貼著他被淚水浸濕的後背,聲音破碎而顫抖:“遠哥哥……別怕……我在這裏……阿茹娜在這裏……”
顧遠感受到背後傳來的溫軟觸感和滾燙的淚水,身體一僵。他緩緩抬起頭,沾滿淚痕的臉上,那雙深邃的眼眸中,背後傳來的溫軟、馨香和那份不顧一切的擁抱,像投入冰湖的烙鐵,瞬間激起刺耳的嘶鳴與滾燙的蒸汽。他所有的悲傷、憤怒、被命運嘲弄的無力感,以及那份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一切所帶來的窒息壓力,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不是言語,不是淚水,而是身後這個將全身心交付於他的、溫熱鮮活的生命。他的崩潰被更加狂暴的情緒所取代——那是如同瀕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占有欲!是對這冰冷殘酷世界唯一的溫暖與慰藉的瘋狂索取!
他猛地轉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撕裂的決絕。阿茹娜被他突然的動作帶得一個趔趄,尚未站穩,在阿茹娜驚愕的目光中,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動作帶著不容抗拒的蠻橫!
啊!”阿茹娜低呼一聲,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脖子。
顧遠抱著她,大步走向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婚床。他的眼神熾熱如火,又深寒如冰,緊緊鎖著懷中人兒那張梨花帶雨、卻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龐。
“遠哥哥……”阿茹娜被他眼中那陌生的、近乎吞噬一切的火焰嚇到了,聲音帶著顫抖。
他低下頭,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此刻燃燒著一種阿茹娜從未見過的火焰——不是情欲的熾熱,而是瀕臨絕境者抓住浮木的瘋狂,是熔岩般亟待噴發的痛苦與毀滅欲,混雜著一絲絕望的、對溫暖的貪婪索取。
顧遠沒有回答。他俯下身,帶著一種近乎懲罰般的粗暴,狠狠地吻住了她微啟的紅唇!那吻,毫無溫柔可言,充滿了掠奪、占有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宣泄!仿佛要將所有的悲傷、憤怒、迷茫、責任……都通過這個吻,傳遞給身下的人兒。
“遠……”阿茹娜的驚呼被堵了回去。
起初她還帶著一絲掙紮和害怕,但在顧遠那狂暴的、在他那混合著淚水的鹹澀氣息中,她感受到了他內心深處那無法言說的巨大痛苦。心疼瞬間壓倒了恐懼。她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顫抖著,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不再抗拒,用自己溫軟的唇瓣,試圖撫平他的傷痛。雙臂,也緊緊環住了他堅實的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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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的吻,不是溫柔的觸碰,而是一場風暴的登陸!粗暴、急切、帶著啃噬般的力道,席卷了她微張的唇。那不是愛侶間的親昵,更像是一種本能的掠奪與標記,一種試圖通過占有眼前這唯一的“真實”來對抗內心崩塌的嚐試。淚水鹹澀的味道混合著他灼熱的呼吸,充斥著她的感官。阿茹娜被這突如其來的風暴徹底吞噬,最初的驚惶在感受到他靈魂深處那劇烈震蕩的痛苦後,化作了無條件的接納與獻祭般的柔順。她閉上眼,放棄了所有矜持與抵抗,任由他將自己箍緊。
紅燭搖曳,顧遠的吻,如同密集的雨點,落在阿茹娜光潔的額頭、顫抖的眼瞼、挺翹的鼻尖、敏感的耳垂……最終,流連在她修長優美的頸項和精致的鎖骨上,留下一個個滾燙的印記。
顧遠的手不再有絲毫猶豫或溫柔。它們帶著薄繭,帶著失控的力量,粗暴地撕扯開那層薄如蟬翼的紅色絲綢寢衣,仿佛要撕碎所有橫亙在他與這唯一慰藉之間的障礙。裂帛聲在寂靜的帳內顯得格外刺耳。他的指尖如同滾燙的烙鐵,在她如初雪般光潔細膩的肌膚上留下逡巡的軌跡,所過之處點燃一簇簇令人戰栗的火焰。那探索帶著原始的占有欲,急切地確認著掌下每一寸溫潤的起伏與凹陷,力道時而失控地留下紅痕,仿佛要將這具溫軟的身體揉碎,融入自己冰冷的軀殼。那力道又時而溫柔,時而帶著失控的粗暴,仿佛在確認她的存在,確認這唯一屬於他的溫暖。
阿茹娜顫抖著,如同狂風暴雨中無助的花枝。陌生的、洶湧的情潮混合著被粗暴對待的微痛,瞬間淹沒了她。她隻能緊緊攀附著他,纖細的手指深深陷入他賁張的背肌,指甲無意識地劃破皮膚,留下細密的血痕。外麵的狂風似夾雜著破碎的嗚咽,不受控製地,如同瀕死的天鵝哀鳴,又似最原始的情歌。
金帳內,紅燭瘋狂地搖曳著,如同上演著一場無聲的、激烈到絕望的啞劇。粗重如野獸般的喘息、壓抑的、情動時破碎的泣音……所有聲音交織纏繞,升騰彌漫,構成了一曲原始而悲愴的樂章。這樂章裏沒有旖旎的柔情,隻有崩潰邊緣瘋狂索求,是顧遠試圖將內心那片冰冷的廢墟點燃,試圖在阿茹娜溫軟包容的身體裏,將那些噬骨的黑暗與重負焚燒殆盡。
汗水如同溪流,從顧遠緊繃的肌肉上滾落,滴在阿茹娜泛著誘人紅暈的肌膚上,他赤紅的眼眸緊鎖著她迷離含淚的雙眼,看著她因承受而微微蹙起的秀眉,看著她為自己全然綻放的、驚心動魄的美麗。在那一片混亂的、幾乎將他撕裂的痛苦風暴中心,一絲微弱的暖意,如同穿過厚重烏雲的星光,艱難地滲透進他冰冷的心湖。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於漸漸平息。粗重的喘息化為沉重而綿長的呼吸。顧遠精疲力竭地伏在阿茹娜身上,汗水浸透了兩人緊貼的皮膚。阿茹娜早已累極,在他身下昏沉睡去,臉上淚痕未幹,眼睫上還掛著細小的淚珠,雙頰卻帶著飽經雨露的潮紅,嘴角甚至殘留著一絲滿足的、近乎虛脫的弧度,如同風暴後安然沉睡的海棠。
顧遠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隻剩下一具空殼。他緩緩從她身上滑落,躺在一旁,胸膛劇烈起伏,眼神空洞地望著金帳頂端那跳躍不定的燭影。帳內彌漫著情欲散盡後的溫熱氣息,混合著汗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但這溫暖卻無法觸及他內心的冰冷。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矮幾上。
那堆疊的泛黃羊皮卷軸,在搖曳的燭光下靜靜躺著,沉默如淵。尤其是那幅潞州地脈圖,和那封寫著“七星散而定,天下歸一;七星齊,天下移”的信箋,如同兩隻冰冷的、充滿嘲諷的眼睛,穿透了帳內的暖昧與狼藉,直直地刺入他的眼底。
阿爺的死……潞州未知的凶險……那如讖語般懸於頭頂的七星之謎……張三金醉態下潛藏的陰鷙……阿保機那難以捉摸……耶律洪那看似恩寵實則枷鎖的賞賜……
巨大的、冰冷的懸疑如同無形的枷鎖,重重地壓在他剛剛經曆了一場風暴洗禮的靈魂之上。那份沉重的“賀禮”,那份至死方休的詛咒般的“七星之謎”,如同命運在黑暗中敲響的喪鍾,在這紅燭未熄、美人沉睡的新婚金帳內,餘音嫋嫋,冰冷刺骨。
紅燭燃盡,最後一絲火苗掙紮著熄滅,一縷青煙嫋嫋升起。帳內徹底陷入黑暗,隻有顧遠那雙在暗夜中睜著的眼睛,如同兩點永不熄滅的寒星,冰冷、決絕,映照著眼前無邊的黑暗與肩上那陡然沉重了千鈞的未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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