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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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王庭表麵上的平靜,如同冬日冰封的湖麵,看似堅固,實則內裏暗流洶湧。張三金閉關不出,拜火教所有公開活動近乎停滯,金頂聖殿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沉寂中,隻有聖火依舊無聲燃燒,映照著總教主枯坐的身影和布滿血絲、深陷於古老卷宗與星圖之中的渾濁眼眸。他夙夜不寐,試圖從浩如煙海的典籍和那七處玄奧陣法的殘留痕跡中,破解古日連章留下的“七星之謎”,那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執念,驅使著他近乎瘋狂。
耶律洪肥胖的身軀在王座上也顯得坐立不安。他一麵暗中加派心腹,嚴密監視著耶律阿保機的一舉一動,任何風吹草動都讓他疑神疑鬼;另一麵,他所有的注意力幾乎都投向了張三金閉關的方向,焦灼地等待著這位國師能否帶來關於那神秘七星陣法的答案。顧遠?暫時被歸類為“需要安撫但需適度監視”的對象,優先級似乎下降了不少。
耶律阿保機同樣在暗中發力。他與張三金的密謀因七星陣法的出現而蒙上巨大陰影,但他並未停止暗中積蓄力量、拉攏部族頭人。對顧遠,他保持著高度警惕和深深的忌憚,但行動上卻異常謹慎,隻保留了最基本的、遠遠的監視,生怕任何過激舉動會觸發那未知的陣法或引來張三金的猜疑。顧遠身上籠罩的古日連章陰影,如同一道無形的屏障。
在這多方勢力相互猜忌、互相牽製的詭異平衡中,顧遠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行動空間。他如同一位最高明的演員,在聚光燈暫時移開的舞台上,從容不迫地推進著自己的計劃。
金帳內,他依舊維持著“沉迷美色”的表象。白日裏,他細致地處理著兩部遷移的各項瑣碎事務:路線規劃、物資調配、人員安置、與沿途部族的交涉……事無巨細,安排得井井有條,效率之高,讓協助他的古日連部長老們都暗自咋舌。而處理完公務,他便立刻回到內帳,陪伴著日漸顯懷的阿茹娜。
“郎君,你看,寶寶好像要動了!”阿茹娜拉著顧遠的手,覆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臉上洋溢著初為人母的聖潔光輝和純粹的喜悅。
顧遠感受著掌心下那微弱卻充滿生命力的胎動,冰冷的眼神瞬間融化,溢滿了溫柔與期待。他俯身,將耳朵貼在阿茹娜的肚子上,輕聲細語:“小家夥,要乖乖的,別鬧你娘親。” 阿茹娜咯咯笑著,手指纏繞著顧遠垂落的發絲,滿心滿眼都是幸福。金帳內彌漫著溫馨甜蜜的氣息,任何監視者看到這一幕,都隻會覺得這是一位深陷溫柔鄉、誌得意滿的年輕王爺。
終於,兩部遷移的前期準備工作全部完成。顧遠穿戴整齊,前往汗帳向耶律洪辭行。
“可汗,臣已安排妥當,即日便率羽陵、古日連兩部族人啟程,遷往漠北祖地安置。待族人安頓妥當,臣定當盡快返回王庭,聆聽可汗教誨,為契丹效力。”顧遠躬身行禮,語氣恭敬,帶著一絲對“重任”的鄭重。
耶律洪靠在熊皮榻上,肥胖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目光卻帶著審視:“嗯,去吧。漠北苦寒,安置不易,左穀蠡王辛苦了。務必好生安置族人,讓他們感受王庭的恩澤。早日歸來,本汗還有倚重之處。”他揮了揮手,看似隨意地補充道,“路途遙遠,本汗派一隊親衛沿途護送,也免得宵小驚擾。”
“護送”是假,監視是真。顧遠心中冷笑,麵上卻露出感激之色:“謝可汗體恤!有可汗親衛隨行,臣更安心了。” 他早就料到這一步,赤磷衛早已做好了應對準備。
然而,回到金帳,一個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顧遠麵前:阿茹娜怎麽辦?
此去漠北,往返至少一月有餘,路途艱辛,風沙凜冽,正值三月底四月初,漠北的冬意尚未完全褪去,寒氣依舊刺骨。讓懷著身孕的阿茹娜獨自留在危機四伏的王庭?顧遠絕不可能放心!張三金、阿保機,甚至耶律洪,都可能將她作為籌碼。但帶著她同行?那顛簸漫長的旅途,惡劣的環境,對孕婦和胎兒都是極大的考驗。顧遠陷入了兩難。
他提筆,準備給叔公古力森連寫信,請他務必在王庭照拂阿茹娜。古力森連性情耿直,威望極高,有他在,至少能震懾宵小。
筆尖剛觸及紙麵,阿茹娜就像一隻輕盈的蝴蝶般飄了進來。她看到顧遠凝重的神色和桌上的信紙,大眼睛眨了眨,隨即鼓起了臉頰,帶著一絲狡黠和撒嬌的意味,撲到顧遠身邊,抱住他的胳膊搖晃:
“郎君!你是不是想偷偷把我丟在王庭,自己跑去漠北逍遙快活?”她故意嘟著嘴,聲音嬌憨,“哼!我就知道!是不是嫌我礙事,想背著我偷偷去找漠北的小姑娘?”
顧遠被她突如其來的“指控”弄得哭笑不得,放下筆,無奈地攬住她:“胡說什麽!漠北苦寒之地,哪有什麽小姑娘?我是擔心路途艱辛,你懷著身子,受不得顛簸風寒。”
“我不怕!”阿茹娜立刻挺直腰板,小手拍著胸脯,“跟著郎君,去哪裏都不苦!漠北的風沙算什麽?我阿茹娜可是草原的女兒!”她眼神亮晶晶的,充滿了向往,“而且,郎君,那是我們羽陵部先祖的發源地啊!我想去看看,想讓肚子裏的寶寶也看看,他的根在哪裏!這是多麽有意義的事情!你不帶我去,就是嫌我膩了,就是不愛我了!”說著說著,眼圈又泛紅了,泫然欲泣的模樣,任誰看了都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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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遠看著她這副又撒嬌又耍賴又充滿真情實感的模樣,心中柔軟得一塌糊塗,所有的顧慮和權衡似乎都在她清澈而堅定的目光下融化了。他何嚐不想時刻守護在她身邊?尤其是在這危機四伏的時刻。帶著她,固然冒險,但將她置於自己羽翼之下,反而可能是最安全的選擇。赤磷衛會以生命守護主母,他自己也會寸步不離。
“好好好,”顧遠歎了口氣,寵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將她擁入懷中,“帶你去,都帶你去。我的小薩日朗想去哪裏,郎君都陪著。隻是這一路,你必須要聽話,不能逞強,不舒服立刻告訴我,知道嗎?”
“嗯!”阿茹娜瞬間破涕為笑,踮起腳尖在顧遠臉上重重親了一口,“郎君最好了!阿茹娜一定乖乖的!”
遷徙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發了。羽陵部和古日連部的老弱婦孺,騎著駱駝或坐著勒勒車,帶著簡單的行囊和對未來的迷茫,踏上了北上的征途。顧遠與阿茹娜共乘一輛特製的、鋪著厚厚毛氈、避風保暖的馬車,赤磷衛精銳如同沉默的影子,護衛在馬車四周。耶律洪派來的那隊“親衛”,則不遠不近地跟在隊伍後方,目光時不時掃向前方。
三月底的漠北,冬的餘威仍在肆虐。寒風如刀,卷起地上的殘雪和沙礫,打在臉上生疼。天空時常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壓下大雪。道路崎嶇難行,勒勒車在凍土和溝壑間顛簸搖晃。
然而,車廂內卻溫暖如春。厚厚的毛氈隔絕了外界的嚴寒,特製的小火爐散發著融融暖意。顧遠將阿茹娜緊緊裹在溫暖的狼裘裏,隻露出一張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小臉。他細心地將溫熱的馬奶和軟糯的奶酪喂到她嘴邊,時刻關注著她的狀態。
“郎君,你看外麵!”阿茹娜趴在小小的車窗邊,裹得像個球,隻露出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廣袤而蒼涼的漠北風光。雖然寒風凜冽,景色荒涼,但因為有顧遠在身邊,她眼中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充滿了新奇和一種回歸祖地的神聖感。“這就是我們先祖生活過的地方嗎?雖然荒涼,但感覺……好遼闊,好自由!”
顧遠將她拉回懷裏,用自己寬闊的胸膛為她擋住可能從縫隙鑽入的冷風,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聲音低沉而溫柔:“是啊,我們的根就在這裏。等到了月亮湖,安頓下來,春天就真的來了,草兒會綠,花兒會開,湖水會像鏡子一樣映著藍天,你會喜歡的。”
阿茹娜依偎在他懷裏,感受著他沉穩的心跳和溫暖的體溫,旅途的顛簸似乎也變得微不足道。她絮絮叨叨地跟顧遠說著話,暢想著孩子出生後的樣子,暢想著在漠北的新生活。顧遠耐心地聽著,不時回應幾句,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耶律洪的暗衛遠遠看著馬車簾子偶爾掀開時露出的溫馨畫麵,隻能暗自搖頭:這位左穀蠡王,當真是愛妻如命,這一路怕是光顧著哄夫人了,哪還有心思做別的?
經過十餘日的艱難跋涉,遷徙的隊伍終於抵達了狼顧澗。
這是一處地形險要的山口。兩側是風化嚴重的赭紅色陡峭山崖,如同巨狼呲出的獠牙,中間一條狹窄的通道蜿蜒向前,地上散落著巨大的、被風霜侵蝕得棱角模糊的岩石。寒風在狹窄的山澗中呼嘯穿行,發出如同狼嚎般的嗚咽聲,更添幾分蒼涼肅殺之氣。
隊伍在山澗入口較為開闊的避風處停下休整。顧遠扶著阿茹娜走下馬車,為她攏緊了裘衣的領口。就在這時,隊伍中幾位年逾古稀、須發皆白的羽陵部老人,顫巍巍地走出人群。他們渾濁的老眼環視著這熟悉又陌生的險峻山澗,幹癟的嘴唇劇烈地顫抖著,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狼顧澗……是狼顧澗啊!”一位老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堅硬的土地上,布滿老繭的雙手抓起一把混雜著沙礫的凍土,聲音嘶啞,帶著穿越時空的悲愴,“金老族長……當年就是在這裏……帶著我們……擊潰了突厥人的前鋒啊!”
“嗚嗚嗚……老族長!老族長啊!”其他幾位老人也紛紛跪倒,以頭搶地,放聲痛哭。那哭聲蒼涼悲壯,飽含著對逝去英雄的無盡追思和對往昔崢嶸歲月的深切緬懷。他們的哭聲感染了隊伍中所有的羽陵部族人,無論老少,都麵露悲戚,許多婦孺也跟著低聲啜泣起來。就連一些古日連部的老人,也麵露感慨之色。當年那場關乎兩部存亡的血戰,他們也有所耳聞。
一時間,狼顧澗內悲聲四起,寒風嗚咽,仿佛無數英魂在回應著後人的祭奠。曆史的沉重感撲麵而來,籠罩了每一個人。
耶律洪派來的那隊暗衛,此刻正潛伏在不遠處的一個背風土坡後。他們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發自肺腑的悲聲所震撼。為首的小隊長看著那群跪地痛哭的老人,聽著那穿透風雪的悲鳴,心中原本緊繃的弦也不由得鬆弛了幾分。
“頭兒,看這架勢……不像是裝的。”一個暗衛低聲道,“這些老人是真傷心啊。看來這裏對他們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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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隊長點點頭,眼神複雜:“是啊,金老族長……當年也是響當當的英雄。顧遠帶族人回祖地,路過先輩灑熱血的地方,族人觸景生情,痛哭流涕,也在情理之中。”他看了看前方險峻異常、寒風呼嘯的山澗通道,又看了看後方那些疲憊不堪的老弱婦孺,以及顧遠小心翼翼攙扶著懷孕妻子的身影,心中最後一絲疑慮也消散了。
“可汗給我們的任務,是盯著顧遠,看他沿途有沒有異常舉動。現在看來,一切正常。過了這狼顧澗,裏麵據說更加荒涼艱苦,冰天雪地,連個像樣的路都沒有,他們帶著老弱婦孺,行進速度會更慢。我們跟進去,目標太大,容易被發現,而且這鬼地方,待久了人都得凍僵。”小隊長做出了決定,“留兩個人在這附近盯著,看他們進去後有沒有人折返或傳遞消息。其他人,跟我撤到後方五十裏外的那個小綠洲駐紮,等他們返程時再跟上。反正過了這狼顧澗,裏麵鳥不拉屎,也搞不出什麽花樣。”
“是!”暗衛們紛紛應道。很快,大部分暗衛悄無聲息地撤離了狼顧澗,隻留下兩個經驗豐富的,在更隱蔽的地方潛伏下來,繼續監視入口。
這一切,自然沒有逃過赤磷衛最外圍警戒哨的眼睛。消息迅速傳到了顧遠耳中。
顧遠站在悲泣的人群邊緣,一手緊緊摟著被悲壯氣氛感染、同樣淚眼婆娑的阿茹娜,另一隻手負在身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刀柄。他望著暗衛撤離的方向,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譏誚的弧度。
“正中下懷。”他心中默念。狼顧澗的悲鳴,不僅喚醒了族人的血脈記憶,更成了麻痹敵人最好的掩護。這險峻的山口,正是他計劃中甩掉尾巴的天然屏障!過了此地,便是他顧遠的天地!
休整一夜,悲戚的情緒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回歸祖地的肅穆與隱隱的期待。隊伍再次啟程,艱難地穿過狼顧澗那狹窄崎嶇的通道。寒風在耳邊呼嘯,如同戰死的英魂在低語護送。
又行進了數日,環境越發荒涼艱苦。凍土堅硬如鐵,寒風刺骨,偶爾飄落的雪花讓行進更加艱難。隊伍行進速度果然如顧遠所料,變得異常緩慢。耶律洪留下的兩個暗衛遠遠跟著,凍得瑟瑟發抖,心中叫苦不迭,更加確信裏麵不可能有什麽“驚喜”,暗罵一聲,也脫離了跟蹤的道路。
終於,在約定的月圓之夜前夕,隊伍抵達了月亮湖西岸百裏外的鷹愁澗。
這裏的地形比狼顧澗更加險惡。兩側是幾乎垂直的、覆蓋著冰雪的黑色崖壁,澗底亂石嶙峋,一條冰封的小河蜿蜒其中。寒風在這裏形成詭異的回旋,發出尖銳的呼嘯,仿佛鷹隼的哀鳴,故名“鷹泣澗”。顧遠選擇此地作為匯合點,正是看中了其易守難攻和天然的隱蔽性。
隊伍在澗口相對避風的一處石灘紮營。顧遠安撫好疲憊的阿茹娜,讓她在溫暖的帳篷裏休息,自己則帶著默罕和幾名赤磷衛,悄然來到澗口那棵虯枝盤結、掛滿冰淩的老鬆樹下。
月華清冷,灑在銀裝素裹的山澗,映出一片朦朧而肅殺的美。
時間一點點流逝。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雪沫。就在約定的時辰將至,連默罕都微微皺眉,懷疑是否出了岔子時,澗口對麵嶙峋的怪石陰影中,悄無聲息地出現了幾個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為首一人,麵容剛毅,正是顧遠的表弟——金牧!他身後,影影綽綽,是更多屏息凝神、如同融入黑暗的彪悍身影。
金牧的目光瞬間鎖定了鬆樹下的顧遠,眼中充滿了激動、疑惑和難以置信!他帶領著化整為零、曆經艱險才潛行至此的“百獸部”精銳,本以為會見到兄長安排接應的秘密人手,卻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苦寒之地,看到顧遠本人,以及……他身後遠處那片規模不小的、屬於羽陵部和古日連部老弱的臨時營地!
“兄……兄長?!”金牧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有些變調,他快步上前,單膝跪地,“您……您怎麽會在這裏?還有……那些族人……” 他指著遠處的篝火和帳篷,腦子一片混亂。
顧遠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結實的肩膀,眼中帶著讚許和激動:“金牧,辛苦了!兄弟們,都出來吧!”
隨著顧遠一聲令下,金牧身後,那些潛伏在陰影中的身影如同潮水般湧出。虎部長老虎部蘇日勒、豹部長老巴圖、鷹部長老阿爾斯楞、狼部長老哈森、熊部長老特木爾,虎部都尉阿古達木、豹部都尉烏蘭巴日、鷹部都尉其格其、狼部都尉巴音、熊部都尉朝魯……一張張熟悉而堅毅的麵孔出現在月光下!這些都是當年隨金牧轉移出去的羽陵部核心骨幹!
而當他們的目光,順著顧遠手指的方向,看到遠處營地中那些蹣跚的身影、聽到風中隱約傳來的熟悉的多音時,所有人都懵了!隨即,巨大的狂喜如同火山般爆發!
“阿媽!是阿媽!!”虎部都尉阿古達木眼尖,一眼看到了營地邊緣一個正在彎腰拾柴的佝僂身影,那正是他以為早已死於戰亂的老母親!他嘶吼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般衝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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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蘭!我的烏蘭!你還活著!!”豹部長老巴圖看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妻子,老淚縱橫,踉蹌著奔去。
“兒子!我的兒子!”狼部都尉巴音看到了自己年幼的兒子,正被一個老婦人牽著,激動得渾身顫抖。
“姐姐!!”
“額吉!!”
“兄弟!!”
驚呼聲、哭喊聲、狂喜的咆哮聲瞬間打破了鷹愁澗的寂靜!三千名曆經生死、浴血歸來的“百獸部”精銳,如同歸巢的猛獸,瘋狂地衝向遠處的營地!他們丟掉了武器,卸下了偽裝,眼中隻有失而複得的親人!
營地那邊也瞬間炸開了鍋!羽陵部的老弱婦孺們看著那些如同神兵天降般衝來的、本以為早已戰死沙場的兒子、丈夫、父親、兄弟……巨大的震驚之後,是排山倒海般的狂喜和痛哭!
“阿古達木!是我的阿古達木!!”
“巴圖!你這老東西!你還活著!!”
“兒子!我的兒子回來了!長生天保佑啊!!”
“阿爸!!”
親人相見,抱頭痛哭!丈夫緊緊摟住妻子,兒子跪倒在父母麵前,父親將年幼的孩子高高舉起……壓抑了太久的思念、擔憂、悲痛,在這一刻化作滾燙的淚水,洶湧而出。哭聲、笑聲、呼喊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情感的海洋,在冰冷的鷹泣澗中激蕩回響,連呼嘯的寒風似乎都被這熾熱的情感所衝淡!
阿茹娜被外麵的巨大動靜驚動,在侍女的攙扶下走出帳篷。眼前這悲喜交加、震撼人心的重逢場麵,瞬間擊中了她的心房。她看到了那些撲在親人懷裏痛哭的戰士,看到了白發蒼蒼的老人顫抖著撫摸兒子臉龐的手,看到了年幼的孩子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她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瞬間模糊了視線。她緊緊抓住身邊顧遠的手臂,泣不成聲:“郎君……郎君……他們……他們……” 巨大的感動和身為羽陵部女兒的自豪感,讓她激動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顧遠反手緊緊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將她顫抖的身體擁入懷中,用自己堅實的臂膀給予她支撐。他的眼眶也有些發熱,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的欣慰和一種掌控全局的豪情。這一刻,所有的謀劃、所有的艱險,都值了!
然而,在這片感人肺腑的狂喜海洋中,並非所有人都沉浸在團圓的幸福裏。
猿部長老豁羅克列·禿蔑,這位古日連部的悍將,此刻卻如同置身冰窟。他急切地在人群中尋找著,目光掃過一張張激動流淚的麵孔。終於,他看到了!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年邁的老母親,正被一個年輕的古日連部女子攙扶著。老母親也看到了他,渾濁的眼中瞬間爆發出驚喜的光芒,顫巍巍地向他伸出手。
“額吉!”禿蔑大步衝過去,噗通一聲跪倒在老母親麵前,緊緊握住她枯槁的手,這個鐵打的漢子聲音哽咽了。
“我的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母親老淚縱橫,撫摸著他粗糙的臉頰。
“薩仁呢?巴特呢?”禿蔑急切地問起自己的妻子和兒子。
老母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悲痛和淚水。她顫抖著嘴唇,聲音嘶啞:“薩仁……薩仁她……自你隨族長指金牧)走後,就日夜以淚洗麵,憂思成疾……前年冬天……沒熬過去……走了……” 老母親的淚水滴落在禿蔑的手背上,冰冷刺骨,“巴特……巴特他……雲州……雲州那一戰……也……也沒回來……”
轟!
如同五雷轟頂!禿蔑魁梧的身軀猛地一晃,臉上的激動和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淨,隻剩下死灰般的慘白和難以置信的絕望!妻子病逝!兒子戰死!他豁羅克列·禿蔑,浴血拚殺,幾經生死,終於回到了族人身邊,等來的,卻是家破人亡的噩耗!
他呆呆地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握著母親顫抖的手,聽著周圍震耳欲聾的團聚的歡笑與痛哭,那些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一股冰冷的、刺骨的寒意從腳底板蔓延至全身,最終凝聚在心底,化作一團熊熊燃燒的、名為怨恨的毒火!
為什麽?!為什麽羽陵部的人就能闔家團圓?為什麽他豁羅克列·禿蔑為部族出生入死,換來的卻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族長顧遠……他是羽陵部的外孫!他的母親是羽陵部的明珠!他是不是……是不是把所有的資源、所有的關懷都傾注在了羽陵部身上?是不是在雲州之戰,讓古日連部的戰士去填了羽陵部的坑?是不是……因為他是羽陵部的外孫,所以對古日連部……終究隔了一層?!
禿蔑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如同受傷的孤狼,穿過狂歡的人群,死死釘在了那個被眾人簇擁著的、正溫柔安撫著羽陵部小郡主的年輕族長身上——顧遠!他緊緊摟著那個羽陵部的女人,接受著羽陵部長老們感激涕零的跪拜!那畫麵,此刻在禿蔑眼中,是如此刺眼!如此……不公!
猿部都尉莫日根也找到了自己的親人,正抱頭痛哭,沉浸在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中,絲毫沒有察覺到身邊長老眼中那瘋狂滋生的怨毒和仇恨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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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喜的浪潮稍稍平複,但激動的情緒依舊在空氣中沸騰。所有羽陵部和古日連部的族人,無論新歸的戰士還是留守的老弱,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他們的核心——顧遠。
虎部長老虎部蘇日勒和熊部長老特木爾,這兩位年近五旬、當年曾是金日朗老族長麾下娃娃兵、也見過幼時阿茹娜的老將,此刻激動得老淚縱橫。他們推開攙扶的人,踉蹌著走到顧遠麵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族長!!”蘇日勒聲音洪亮,帶著無盡的感激和崇敬,“您……您不僅是救了我們這些老骨頭,您是把我們羽陵部的根、把我們的希望,從地獄裏搶回來了啊!!” 他認出了阿茹娜,更是激動,“小格桑!您還活著!太好了!老族長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
特木爾也重重叩首:“族長!您是我們的‘巴特爾’勇士)!是長生天賜給我們兩部的‘薛禪’智者)!沒有您,就沒有我們兩部的今天!老朽代所有羽陵部的族人,叩謝族長再生之恩!” 他們身後,所有的羽陵部族人,無論是歸來的戰士還是老弱,都齊刷刷地向著顧遠和阿茹娜跪拜下去,哭聲震天,那是發自肺腑的感恩戴德!
古日連部的族人們,雖然不像羽陵部那樣有如此多失散的親人重逢,但看到族中精銳安然歸來,感受到新族長帶來的希望和解脫忠魂釀解除),同樣激動萬分。他們也在長老的帶領下,向著顧遠深深跪拜,用契丹話說著最崇敬的話:“謝族長!族長萬歲!”
阿茹娜早已哭成了淚人,緊緊依偎著丈夫,顧遠站在人群中央,一手緊緊握著阿茹娜的手,一手虛抬。他環視著四周跪倒的、黑壓壓的人群,看著那一張張飽經風霜、此刻卻充滿希望和狂熱信仰的臉龐,一股磅礴的力量在他胸中激蕩。時機到了!
他深吸一口氣,聲音灌注內力,如同洪鍾大呂,清晰地蓋過了風聲和嗚咽,響徹在鷹愁澗的上空:
“都起來!我的族人們!”
“看看你們身邊!看看你們的親人!看看我們腳下的土地!”
“羽陵部的勇士們!你們穿越了李克用的鐵騎,躲過了拜火教的耳目,如同草原上最堅韌的野草,在最嚴酷的寒冬裏保存了火種!你們是羽陵部不屈的脊梁!”
“古日連部的兄弟們!你們世代行走於暗影,背負著枷鎖,卻從未磨滅心中的忠誠與勇氣!你們用鮮血和智慧,守護著部族的尊嚴!如今枷鎖已開,你們將堂堂正正地站在陽光之下!”
“還有你們!我們部族的母親、妻子、孩子、老人!”顧遠的目光掃過那些老弱婦孺,“你們承受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忍受了顛沛流離的艱辛,卻從未放棄希望!你們用堅韌和慈愛,守護著我們兩部的根脈!你們是草原上最偉大的薩日朗!”
“今天,在這裏,在鷹泣澗,在漠北我們祖先曾浴血奮戰的土地上!我們!羽陵部!古日連部!終於重新匯聚在了一起!這不是結束!這是我們兩部浴火重生的開始!”
“我們不再是被追殺的流亡者!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更不再是暗影中的工具!”
“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漠北的主人!我們要用自己的雙手,在這片祖先的土地上,重建我們的家園!讓我們的孩子能在陽光下奔跑!讓我們的老人能在溫暖中安享晚年!讓我們的勇士,能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和家人而戰,而不是為了別人的野心去流血犧牲!”
“我,顧遠,以羽陵部、古日連部族長的名義立誓!我將帶領你們,用我們的血汗和智慧,在漠北紮根!讓羽陵和古日連的旗幟,重新在這片遼闊的天空下高高飄揚!讓我們的名字,重新響徹草原!讓我們的仇敵,在我們的鐵蹄下顫抖!”
“為了自由!為了生存!為了我們共同的未來!”
“羽陵古日連!萬勝!”
“萬勝!!”
“萬勝!!”
“族長萬歲!!”
“巴特爾!薛禪!!”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瞬間爆發,如同驚雷般在險峻的鷹泣澗中炸響、回蕩!所有族人,無論男女老幼,無論羽陵還是古日連,都激動得滿臉通紅,熱淚盈眶,高舉著雙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著!巨大的聲浪仿佛要掀翻兩側的懸崖!這一刻,所有的隔閡似乎都消失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血脈相連的認同感和對未來的強烈渴望,將所有人緊緊凝聚在顧遠周圍!
阿茹娜緊緊依偎在顧遠身邊,淚流滿麵,小手緊緊抓著他的衣襟,仰頭望著他如同天神般偉岸的身影,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愛戀、崇拜和身為他妻子的自豪。她的郎君,是真正的英雄!是拯救了所有族人的大英雄!
顧遠感受著腳下大地的震動,感受著族人如烈火般熾熱的信仰和擁戴,豪情萬丈!他的目光掃過激動的人群,掃過遠處冰冷的山崖,心中充滿了掌控一切的自信。然而,就在這萬眾歸心、氣勢如虹的時刻,他並未注意到,在狂熱的人群邊緣,猿部長老豁羅克列·禿蔑那雙依舊冰冷的、如同毒蛇般陰鷙的眼睛。那裏麵,沒有狂熱,隻有被強行壓抑的、刻骨銘心的怨恨和一絲瘋狂滋長的、對顧遠“偏心”的深深不滿。那怨毒的種子,已在冰冷的土壤中悄然發芽,隻待時機,便會破土而出,帶來致命的威脅。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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