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隱晦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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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鷹愁澗的寒風,帶著石林的嗚咽和尚未散盡的淡淡血腥,卷過整裝待發的隊伍。顧遠被安置在一輛鋪著厚厚毛氈的簡陋馬車上,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左肩的傷口在顛簸中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那無法愈合的巨大空洞——阿茹娜和長生永遠離去的冰冷事實。他閉著眼,仿佛沉睡,但緊抿的唇線和微微蹙起的眉頭,昭示著強行壓抑的劇痛和洶湧的思緒。
    赤磷衛如同最忠誠的影子,無聲地拱衛在馬車周圍。默罕策馬靠近車窗,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入顧遠耳中:
    “少主,雲州戰局已定。耶律阿保機大勝。耶律洪的王庭軍中了埋伏,損失慘重,更兼內部早有不滿者和被阿保機收買者臨陣倒戈,潰不成軍。阿保機已率部回返契丹王庭,其勢…銳不可當。”
    顧遠沒有睜眼,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這結果,在他預料之中。耶律洪那條破船,沉沒是遲早的事。他本還想借耶律洪這麵殘破的旗幟,多牽製阿保機一些時日,為自己在苗疆站穩腳跟爭取時間,免得過早被這頭北境崛起的狼王盯上。如今看來,這算盤是徹底落空了。
    “拜火教呢?”顧遠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一絲極力控製的平靜。
    “回少主,邪門得很。”默罕的聲音帶著困惑和警惕,“雲州分壇被我們搗毀後,張三金和殘餘教眾仿佛人間蒸發,再無半點蹤跡。我們撒出去的探子多方查探,最後從幾個逃亡的契丹潰兵口中拚湊出一點線索——他們似乎…往潞州方向去了。”
    “潞州?!”顧遠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眸深處,瞬間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脊椎直衝頭頂!重傷的疲憊和心中的悲痛,在這一刻被巨大的驚駭暫時驅散!
    潞州!
    這個地名,如同驚雷在他腦海中炸響!瞬間勾起了祖父古日連章臨終前最後一麵那血淚交織、字字泣血的推演!
    “潞州!潞州!張三金在潞州有動作!”
    “望烽台!地脈三疊!定脈星盤!他必是要動那裏!”
    “改潞水河道!引走水流!削弱地脈滋養!讓陣心暴露!”
    “布‘七煞鎖魂陣’!以穢土怨靈為引!汙染攪亂中原龍脈核心氣機!”
    “疊加‘噬魂鎖魄陣’!需一個命格特殊、氣運與龍脈相連的‘活物’作為核心祭品!煉成‘噬魂屍傀’!抽取被汙染的龍脈核心氣運!”
    “最後…利用‘逆流轉樞大陣’的引流通道…將這股龐大而‘純淨’的氣運…導入契丹王庭之下!滋養契丹…甚至…滋養他自身邪功!”
    張三金!他果然沒有放棄!他去了潞州!他要動手了!他要掘斷中原的龍脈根基,行那逆天改運、禍亂蒼生的滔天陰謀!
    巨大的危機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顧遠的喉嚨!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眩暈感,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阿爺推演的每一個步驟,每一個關鍵節點,都在他腦海中清晰地浮現。
    改河道…布七煞陣…噬魂鎖魄…核心祭品!
    前兩步,張三金憑借拜火教的邪術和人手以及他自己的能力,或許可以暗中進行。但這核心祭品——那個命格特殊、氣運與龍脈緊密相連的“活物”!這樣的人,豈是輕易能找到的?找到了,又如何能悄無聲息地將其控製、煉成屍傀?
    張三金的目標是誰?!
    顧遠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子,好似在紛亂的天下棋局上急速掃過。
    李克用?雄踞河東,手握強兵,沙陀鐵騎戰力無雙,其勢力範圍確實覆蓋潞州附近。但動李克用?無異於虎口拔牙!張三金再強,拜火教再詭異,想綁李克用或控製他,並且不引發沙陀軍的瘋狂報複?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失敗,張三金的整個計劃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為眾矢之的,這絕非那老狐狸的行事風格。
    劉仁恭?盤踞幽州,實力遠遜李克用,倒是個相對“軟”的目標。但是…幽州離潞州太遠了!劉仁恭的氣運與幽州關聯或許更深,與潞州核心龍脈的聯係能有多緊密?更重要的是,一旦劉仁恭在幽州出事,動靜絕不會小!契丹、李克用、乃至中原其他勢力都會警覺,張三金如何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劉仁恭弄到潞州望烽台去完成那複雜的儀式?風險太大,收益不明。
    那還能有誰?!
    顧遠的眉頭緊緊鎖死。一個名字,帶著強烈的違和感,卻又在無數細節線索的牽引下,如同沉船般緩緩浮出水麵——朱溫!
    黃巢舊部,如今聲勢浩大的義軍領袖。他的活動範圍,主要在河南一帶,與潞州今屬河東)雖然不算緊鄰,但距離遠比幽州要近得多!更重要的是,顧遠回憶起雲州會盟前那些讓他起疑的細節:
    李克用收到的、摻有炭山骨灰的鐵粉“禮物”!那炭山骨灰,分明是契丹境內屠殺大量漢人後焚屍所留!誰能如此精準地將契丹之物,送到李克用案頭?又誰有能力組織如此大規模的屠殺?結合張三金拜火教對中原的滲透,和中原弑殺人的考量……答案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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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溫!隻有朱溫,這個看似與契丹八竿子打不著的中原義軍首領,才有可能在暗地裏與契丹或者說與盤踞在契丹幕後的張三金達成某種肮髒的交易!他提供某種便利比如允許契丹勢力在其活動範圍內行事?或提供情報?,張三金則提供他急需的物資、軍械,甚至幫他清除異己、嫁禍對手!
    朱溫現在的實力,表麵風光,實則根基遠不如李克用穩固。他的軍隊成分複雜,戰鬥力參差不齊。對張三金而言,朱溫就是一個絕佳的“軟柿子”!控製他,比控製李克用容易百倍!而且,朱溫作為一方梟雄,其崛起之勢迅猛,隱隱有龍騰之象,他的“命格”和“氣運”,極有可能與中原龍脈產生了某種聯係!尤其是在他活動頻繁的河南、山東一帶,本就是龍脈支係交錯之地!
    張三金需要這樣一個“命格特殊、氣運與龍脈相連”的祭品!
    朱溫符合條件!
    朱溫與張三金有勾結!
    朱溫勢力範圍距離潞州相對較近!
    控製朱溫的難度和引發的動靜,都在張三金可控的範圍內!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顧遠強行拚湊起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結論躍然心頭:張三金的目標,極有可能就是朱溫!他假借合作之名接近朱溫,最終目的,是將這位梟雄煉成他竊取中原龍脈氣運的“噬魂屍傀”!
    冷汗瞬間浸透了顧遠的內衫。如果讓張三金的陰謀得逞,中原氣運被奪,滋養契丹,甚至可能讓張三金本人獲得難以想象的邪異力量,那將是真正的滅頂之災!屆時,別說他顧遠在苗疆的獨立基業,整個天下都將陷入更加深重的黑暗!
    “默罕!”顧遠的聲音帶著一種強行壓製的急促和決絕。
    “屬下在!”
    “立刻傳令!派北鬥七子,王暢、姬煬帶隊,挑選精幹人手,輕裝簡從,以最快速度潛入幽州!”顧遠眼中寒光閃爍,“告訴他們,不惜一切代價,接近、扶持劉仁恭!阿保機此番大勝而歸,氣勢正盛,他下一步,必是整合契丹內部,同時將兵鋒指向幽州!劉仁恭擋不住他!我要北鬥七子幫助劉仁恭,哪怕隻是多拖住阿保機一天,也是好的!一定要死死牽製住契丹的兵鋒!為我們爭取時間!”
    “是!”默罕毫不遲疑,立刻派人去傳達命令。
    “全軍加速!”顧遠強撐著坐直身體,聲音雖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目標苗疆!全速前進!赤磷衛繼續斷後掃尾!這兩個月,所有人,包括我,隻有一個任務——養傷!休整!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命令如同漣漪般迅速傳遍整個隊伍。沉重的車輪再次滾動,疲憊卻依舊堅韌的隊伍,如同一條沉默的巨龍,在赤磷衛的掩護下,朝著西南苗疆的方向,加速行進。沉重的氣氛中,醞釀著山雨欲來的肅殺。
    同一片天空下,千裏之外。
    河南,汴州,朱溫大本營,宣武軍節度使府邸。
    時值唐天佑二年公元905年)十二月,空氣中彌漫著年關將近的喧囂,更充斥著權力膨脹帶來的浮躁氣息。府邸內燈火通明,絲竹管弦之聲隱隱傳出,夾雜著粗豪的笑語和勸酒聲。
    朱溫雖此時尚未稱帝,但已權傾朝野高踞主位,麵色微醺,一雙奸詐的雙目開闔間精光四射,既有草莽的豪氣,也沉澱了多年廝殺帶來的深沉與狠戾。他剛剛擊潰了一支不服從調遣的地方武裝,收獲頗豐,心情正是舒暢。
    “大帥!契丹那邊,‘耶律大官人’又派人送來了賀禮!”一名心腹幕僚快步上前,低聲稟報,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他呈上一個禮單和一個沉甸甸的錦盒。
    朱溫粗大的手指翻開禮單掃了一眼,上麵羅列著上等遼東人參、東珠、北地良駒以及…一批精良的鐵器和鎧甲部件。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隨即哈哈大笑道:“好!好!這位耶律大官人,果然夠朋友!夠爽快!替我好好款待來使!回禮加倍!”
    他口中的“耶律大官人”,正是張三金精心偽裝的身份——一個在契丹勢力龐大、富可敵國、熱衷於與中原實力派“做生意”的“契丹豪商”。對於朱溫而言,這位神秘的“耶律大官人”簡直就是及時雨。在他起兵早期最艱難的時候,就曾收到過對方“無意”中資助的一批軍糧。後來,雙方的合作愈發“默契”。朱溫提供一些中原的情報和“方便”,默許對方勢力在其控製範圍內活動,對方則提供他急需的、中原難以獲取的遼東特產和精良軍械,甚至幫他處理一些“不方便”自己動手的髒活。比如,那次讓李克用暴跳如雷的“炭山骨灰鐵粉”事件。
    朱溫對此深信不疑。亂世之中,各取所需,再正常不過。他從未深究這位“耶律大官人”的真實身份和目的,隻當是契丹某個野心勃勃、想在中原撈取好處的貴族。
    酒過三巡,朱溫已有七八分醉意。他拍著桌子,對著席間的心腹將領們,帶著幾分炫耀和感慨說道:“說起來,老子這條命,當年能撿回來,還得感謝一個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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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紛紛附和,詢問詳情。
    朱溫眯起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憶多年前那驚險的一幕:“那還是老子剛起事不久,帶著百十號兄弟在青州地界被官軍圍了!他娘的,那叫一個慘!眼看就要全軍覆沒!就在老子以為要去見閻王的時候,嘿!斜刺裏殺出一個壯漢!那壯漢雖然黑麵黑衣,但隱約我看的是個頭發花白、但身材高大威猛得像頭熊的老爺子!那身手,嘖嘖,真是了得!一柄大刀舞得跟車輪似的!他瞬間把對麵那幾十個手下砍翻!老子這才衝了出來!”
    他灌了一口酒,打了個酒嗝:“那老爺子話不多,救完人,給完我藥,隻說以後會見什麽七星連珠夜。什麽我血脈特殊,老子當時急著逃命,也沒多問,隻記得他好像姓…姓古?對!是姓古!叫什麽古力森,回頭看我好像看他身邊好像還有個中年人,像是他主子,一直沒出手,就在後麵看著…後來就再也沒見過他們了…娘的,真是條好漢!要是再遇到,老子非得好好謝謝他不可!”
    朱溫沉浸在“遇貴人”的感慨中,卻不知,他口中那古姓老爺子,正是拜火教護法長老古力森連!而那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就是精心布局的張三金!那次“偶遇”,絕非偶然!正是張三金毒辣的眼光,在亂軍中一眼相中了朱溫身上那尚未成型的“王氣”,認定此人未來可堪“大用”,才命令古力森連出手相救,結下這份“善緣”!為的,就是今日將其一步步引入彀中,成為那龍脈祭壇上,最完美、也最可悲的犧牲品!
    此刻,在潞州方向,黑暗的帷幕已然拉開。望烽台在夜色中沉默矗立,俯瞰著腳下蜿蜒的潞水。拜火教的隱秘力量,如同最陰毒的藤蔓,正沿著古日連章推演出的致命軌跡,悄然滲透。改河道的秘密工程或許已在某個陰暗角落啟動;收集穢土與怨靈精魄的邪惡儀式可能在荒野古墓中進行;而一張針對朱溫的無形巨網,也正借著“耶律大官人”的“友誼”和“援助”,在汴州的燈火酒宴之下,無聲無息地收緊。
    龍淵將動,暗湧已生。苗疆的短暫休憩,注定隻是暴風雨前壓抑的死寂。顧遠在顛簸的馬車中,摩挲著懷中那串冰冷的狼牙鏈,望向西南的目光,凝重如鐵。他知道,與張三金最終的、決定天下命運的生死對決,正以潞州為中心,緩緩拉開序幕。而那個尚在醉夢中感激“契丹好漢”的朱溫,已然半隻腳踏入了為他精心打造的、萬劫不複的祭壇……
    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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