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戲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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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佑八年911年)的春末,五月。本該是草長鶯飛、生機勃發的時節,塞北的石洲城卻被一層無形的陰霾籠罩。風失去了暖意,卷著塵土和零星的草屑,刮在城牆上發出嗚咽般的哨音。城外的原野,新草稀疏,枯黃與慘綠交織,透著一股衰敗的肅殺。天空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地壓在城頭,仿佛隨時要塌陷下來。
城外五十裏,五千晉軍如同一條盤踞的黑色巨蟒,營寨連綿,刁鬥森嚴。代表著晉王李存勖的赤紅“晉”字大旗,與唐榕依拉澤的將旗並立,在風中獵獵作響,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和毫不掩飾的威脅。營中不時傳出戰馬的嘶鳴和兵器的碰撞聲,肅殺之氣彌漫,將石洲城緊緊扼住。
石洲城頭,赤磷衛的暗紅色甲胄在黯淡天光下泛著冷硬的金屬光澤。值守的士兵眼神銳利異常,緊盯著城外那片黑色的營盤,手始終不離腰間的刀柄。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緊張,連偶爾飛過的鳥雀都顯得小心翼翼。
突然,遠方塵頭大起!一支風塵仆仆卻依舊氣勢沉凝的隊伍出現在地平線上。玄色的甲胄,墨色的貂裘大氅,為首者騎著一匹神駿的汗血馬,正是顧遠!他身後,墨罕、鄒野、左耀、赤梟、何佳俊等人緊隨,再往後是經曆過柏鄉血戰、殺氣內斂的赤磷衛精銳,以及千餘名裝扮各異的落英、流沙弟子。隊伍雖顯疲憊,卻如同一柄歸鞘的利刃,鋒芒暗藏。
“是少主!少主回來了!” 城頭的赤磷衛爆發出壓抑的歡呼,緊繃的氣氛為之一鬆。沉重的城門在絞盤的嘎吱聲中緩緩開啟。
顧遠一行暢通無阻地進入城中。城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將城外那五千虎視眈眈的晉軍隔絕在外。城內街道短暫地沸騰起來,留守在這裏的以乞答孫乙涵的部族勇士湧上街頭,迎接他們的族長。但這份歡騰之下,卻隱藏著更深的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城外那五千晉軍,是懸在石洲頭頂的利劍。
顧遠沒有過多停留,簡單安撫了迎接的部眾,便帶著核心班底直奔校場旁議事廳。
正廳,氣氛凝重如鐵。門窗緊閉,隻有幾盞牛油燈跳躍著昏黃的光,將眾人臉上的陰影拉得忽明忽暗。
顧遠端坐主位,玄甲未卸,墨氅披身,臉上帶著長途奔波的疲憊,眼神卻不敢展現疲憊,掃視著廳內肅立的眾人:墨罕、鄒野、左耀、赤梟、金先生何佳俊、銀先生銀蘭,和乞答孫乙涵。
“都看到了?”顧遠的聲音低沉,打破了沉寂,“城外那五千兵馬,不是護衛,是囚籠!是李存勖架在我們脖子上的刀!”
他猛地一拍桌案,發出沉悶的巨響:“李存勖!他等不及了!柏鄉大勝讓他衝昏了頭腦!幽州劉守光弑父自立,更讓他如芒在背!他派唐榕依拉澤來,名為護衛,實為監控!他真正的殺招,我料到一定還在後麵!是李嗣源?是穆那拉登?還是……?” 他每吐出一個名字,廳內的溫度便仿佛下降一分。“晉軍真正的精銳,已在路上!目標隻有一個——踏平石洲,將我顧遠連根拔起,將石洲的財富、女人、孩子,盡數掠入他李存勖的囊中!”
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彌漫整個大廳。墨罕的指節捏得咯咯作響,眼中凶光畢露;赤梟麵沉如水,周身散發出凜冽寒氣;連一向冷靜的鄒野,眼睛後的目光也凝成了冰。
“族長!不能拖!帶人跟他們拚了!”乞答孫乙涵低吼道,如同受傷的猛獸,“我第一個衝出去,撕了外麵李存勖派來那狗賊!”
“拚?拿什麽拚?”顧遠的聲音冷冽如刀,“城外五千,後續還有數萬晉軍精銳!李嗣源、穆那拉登,哪個是易與之輩?硬拚,正中李存勖下懷!石洲城破,玉石俱焚!我羽陵部留在這的勇士,清洛,孩子們,還有你們所有人的家眷,都將萬劫不複!”
他的話如同冰水,澆熄了乞答孫藝涵的怒火,也讓眾人心頭沉甸甸的。
“那……顧帥,我們該如何是好?”金先生何佳俊推了推金絲眼鏡,聲音帶著一絲凝重。
顧遠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金先生和銀蘭身上,一字一句,下達了決斷的命令:
“走!正如我料!計劃馬上開展!”
“走……”眾人早知道計劃,但一想到真的要離開生活了好幾年的地方,這地方有多少美好回憶啊……
“金蟬脫殼,棄城北上!”顧遠斬釘截鐵,“我早就說,此地已成死局,不可久留!李存勖要的,是石洲這座城,是城裏的財富!我們就給他留個空殼!帶不走的,沉重的,留給他!能帶走的,最精銳的,最核心的,全部帶走!去草原!去契丹王庭!”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石洲城防圖前,手指如飛:
“金先生!”
“屬下在!”何佳俊立刻躬身。
“按照原計劃,你與銀先生,統管所有物資轉移!王府密庫、各大家族秘藏、羽陵部公庫——所有便於攜帶的金銀細軟、契丹急需的鹽鐵、上等藥材、珍稀皮貨,全部裝箱打包!動用你手下兩千後勤好手,三日內,必須完成!走王府地道第七倉出口!那裏有我們準備好的駝隊和馬匹!記住,隻帶精華!笨重糧草、普通軍械,全部留下!做得幹淨利落,賬目上……留點‘虧空’的痕跡給李存勖的賬房先生慢慢查!”
“遵命!顧帥放心!”何家俊眼中精光閃爍,銀蘭也肅然點頭,領受這關乎生死的重任。
“左耀!”
“屬下在!”左耀跨前一步。
“你手下的那兩千餘落英、流沙弟子,化整為零!一部分精銳,偽裝成商隊護衛、鏢師、甚至流民,混入金先生銀先生的轉移隊伍,暗中保護!另一部分,由你親自帶領,分散潛入城內各處,目標隻有一個——保護所有赤磷衛將士家眷的安全轉移!尤其是他們的妻兒老小!務必確保一個不落,全部安全撤出石洲城,經暗道匯合!誰敢走漏風聲,驚動城外晉軍或城內眼線——”顧遠眼中寒光一閃,“剮了!”
“是!屬下明白!定保家眷萬全!”左耀的聲音帶著刺客特有的冰冷殺意。
“赤梟!墨罕!”
“在!”兩人齊聲應道。
“赤磷衛!我部最鋒利的刀!”顧遠的目光如同實質的火焰,灼燒著赤梟,“柏鄉血戰,折損近百,實屬我心疼,如今尚餘一千一百零七人!赤梟,這一千一百零七條好漢,連同他們的戰馬、裝備,由你統率,作為轉移隊伍的最強武力屏障!墨罕打頭,赤梟斷後!晁豪、鐵狼!”
“在!”兩人同時應聲。
“你二人輔助墨罕,赤梟,各領一隊!你們的任務,是確保整個轉移隊伍,尤其是清洛母子和核心物資的絕對安全!遇敵阻截,殺無赦!遇險斷路,隨時稟報,最快的速度讓它能行!記住,你們護衛的,是我羽陵部的未來!不容有失!”
“赤磷衛在!人在物在!”赤梟的聲音斬釘截鐵,晁豪、鐵狼眼中爆發出視死如歸的凶悍光芒。
“鄒野!”
“主上!”
“鄒野,你居中策應,總覽全局!所有情報匯總於你,所有指令由你協調傳達!尤其注意幽州方向的消息!通知金先生,事成後全力掃尾!所有帶不走的文書檔案,按預案處理!府庫‘虧空’賬目,務必‘天衣無縫’!最後,確保王府……不留任何有價值的線索給李存勖!”
“是!”鄒野肅然領命。
部署完畢,廳內一片死寂,隻有牛油燈芯燃燒的劈啪聲。沉重的壓力如同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卻又被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所取代。
顧遠深吸一口氣,聲音放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諸位,石洲,是我們的家。但為了活下去,我們必須暫時舍棄它!李存勖的屠刀已經舉起,晉軍鐵蹄即將踏碎城門!我們唯一的生路,就是趁其合圍未成,金蟬脫殼,北上草原!”
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張堅毅或凝重的臉:“計劃,必須絕對保密!行動,必須迅如雷霆!火龍衛、土龍衛統領紮哈、阿魯台,已在幽州成功點燃‘驚雷’,劉守光那瘋子已然稱帝!幽州大亂,李存勖和朱溫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這是我們千載難逢的時機!他們正帶著近千精銳,繞行太行山北上,不日將與我們在預定地點匯合!”
顧遠眼中寒芒一閃,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城外那座黑色軍營:“至於唐榕依拉澤和他那五千廢物……哼!契丹王子耶律德光殿下,已親率一萬鐵騎,如草原風暴般南下!隻待我們這邊信號一起,裏應外合,碾碎那五千晉軍,易如反掌!”
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卻蘊含著風暴將至的力量:“最後這幾日,是石洲最後的平靜。也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穩住唐榕依拉澤,麻痹他!做好一切準備,靜待——‘驚雷’再起!然後……徹底告別此地!行動吧!”
“遵命!”廳內眾人齊聲低喝,如同悶雷滾過。隨即,他們不再多言,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迅速而無聲地散去,融入各個角落,去執行那關乎生死的命令。
室內隻剩下顧遠一人。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冷風灌入,吹動他額前的發絲。城外,晉軍營地的燈火在暮色中連成一片,如同窺視的獸瞳。他仿佛能聽到唐榕依拉澤那粗鄙的狂笑,看到他眼中對喬清洛和蘇婉娘那毫不掩飾的淫邪貪婪。
石洲城,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下,暗流洶湧到了極致。
城外的唐榕依拉澤並未閑著。在顧遠回城的第二天,一名晉軍傳令官便趾高氣揚地來到城下,對著城頭高喊:
“奉唐榕依拉澤將軍令!晉王殿下有旨,天下洶洶,賊寇四起!為確保石洲安危,自即日起,城防須由我晉軍與顧王爺部眾共管!請開城門,放我軍入城協防!”
城頭值守的赤磷衛,正是晁豪。他聞言濃眉一擰,聲如洪鍾,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
“唐將軍好意,心領了!然,在下未得晉王殿下親筆手書或少主本人明確指令,我們任何人不得擅開城門,更不得擅動城防!此乃石洲根本,不容有失!請唐將軍稍安勿躁,在城外五十裏處安心駐紮!待晉王手書送達,我家少主必當親自出城,焚香灑掃,恭迎唐將軍及晉軍將士入城!”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抬出了顧遠和晉王,又點明了程序,更隱含警告——擅動城防,後果自負!
那傳令官碰了個硬釘子,臉色鐵青,卻也無法發作,隻得悻悻而回。
唐榕依拉澤聽聞回報,氣得在營帳內破口大罵:“顧遠小兒!死到臨頭還敢擺譜!真當老子這五千兵馬是擺設不成?”他暴躁地來回踱步,眼中凶光閃爍。強行攻城?沒有晉王明確指令,他不敢!而且石洲城高池深,顧遠手下那赤磷衛的凶悍他早有耳聞,強攻損失必大。
“哼!讓你再得意幾天!”唐榕依拉澤最終壓下怒火,獰笑道,“等晉王殿下和李嗣源將軍的大軍一到,看你還能不能嘴硬!”他想到李存勖最新的密令——李嗣源已率五萬精銳,帶著晉王府第一高手穆那拉登和凶名赫赫的“陽八子”殺手團,星夜兼程趕來!目標直指石洲!他仿佛已經看到石洲城破,顧遠跪地求饒,而他唐榕依拉澤第一個衝進王府,將那個傳說中讓顧遠沉迷的絕色美人喬清洛按在身下肆意蹂躪的場景……還有那個據說也頗有姿色的蘇姨娘……他舔了舔嘴唇,眼中淫邪之光更盛。“顧遠,你的女人,老子要替你好好‘享用’!看看比不比得上老子的波斯寶貝!”
他當即提筆,給李存勖和李嗣源分別寫了密信,添油加醋地描述了顧遠“拒不配合”、“態度倨傲”,暗示其必有異心,請求大軍速至,雷霆鎮壓!
城內,王府深處。轉移計劃如同精密的齒輪,在絕對的保密下高速運轉。
何家俊與銀蘭展現出了驚人的效率。王府深處,一條條隱秘的地道入口被悄然打開。金先生手下的賬房高手們,正以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在堆積如山的賬冊上製造著“合理”的虧空痕跡。銀蘭則統禦著兩千後勤精銳,如同無聲的工蟻。一箱箱碼放整齊、貼著封條的金錠、銀錠、珠寶玉器、契丹急需的上等茶磚、成捆的珍貴藥材人參、鹿茸、蟲草、輕便堅韌的鎖子甲、打磨精良的彎刀、強弓勁弩的配件、以及捆紮好的、便於駝運的頂級皮貨紫貂、玄狐……正被迅速而有序地通過地道,運往秘密集結點。那裏,早已準備好的數百匹健壯的草原馱馬和駱駝,正靜靜地等待著。沉重的糧車、大批普通的刀槍箭矢、笨重的守城器械,則被“遺忘”在顯眼的庫房中。
左耀如同一個無形的幽靈。他手下的落英、流沙弟子,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城內各處。有的扮作走街串巷的貨郎,有的混入出城“采買”的商隊,更多的則隱在暗處。他們的任務隻有一個:將散布在城內各處的赤磷衛家眷、一個不少、悄無聲息地接引出來,通過不同的秘密入口,匯入龐大的轉移隊伍。每一個接頭點,每一次轉移,都經過精心計算,避開可能的眼線。稍有差池,便是滅頂之災。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緊張,每一次敲門聲都讓等待轉移的家眷們心驚肉跳。
赤磷衛的營地,氣氛肅殺。一千一百零七名赤磷衛,人人甲胄擦亮,戰馬喂飽,彎刀磨利。沒有喧嘩,隻有沉默的檢查和準備。赤梟如同一座移動的鐵塔,在營中巡視,目光掃過每一個士兵的臉龐,檢查著每一匹戰馬的狀態,每一個箭囊的滿額。墨罕、晁豪、鐵狼各守一方,低聲下達著最後的指令。他們知道,自己將是整個轉移隊伍最堅固的盾與最鋒利的矛。保護婦孺,斷後阻敵,他們責無旁貸。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凝重和決絕。
王府暖閣,此刻成了緊張局勢下唯一的溫暖孤島。喬清洛產後恢複得很好,容顏更勝往昔,眉宇間那份初為人母的柔媚中,多了一絲堅韌。她正抱著小女兒顧攸寧輕聲哼唱。次子顧明赫在搖籃裏蹬著小腿,咿咿呀呀。長子顧??則安靜地坐在一旁玩著顧遠給他削的小木劍。
顧遠走進暖閣,卸下了外麵的冰冷鎧甲,臉上帶著刻意放鬆的溫和。他先是逗弄了一會兒顧攸寧,又抱了抱壯實的顧明赫,最後拿起顧??的小木劍,笨拙地和他“比劃”了幾下,引得小家夥咯咯直笑。
“夫君……”喬清洛看著顧遠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疲憊,以及偶爾望向窗外時眼底閃過的淩厲寒光,心中揪緊。她還不知道風暴將至,不知道即將離開這個生活多年的地方。她隻知道世道越來越亂了,隻是擔憂回來的丈夫和孩子們的安危。
顧遠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清洛,別怕。有我在。收拾些輕便緊要的東西,孩子們貼身的衣物、常用的藥、你最喜歡的首飾……其他的,都不重要。很快,我們就離開這裏,去一個新的地方。”他沒有多說,但眼中的堅定給了喬清洛莫大的力量。她用力點了點頭,將擔憂深埋心底,開始默默整理。
蘇婉娘所在的偏僻小院,依舊冷清。她的病情在田澤生留下的藥方和翠柳的精心照料下,勉強維持著,但整個人形銷骨立,眼神空洞,整日喃喃自語,時哭時笑。翠柳收到了左耀派人悄悄送來的指令和一小包金銀細軟。她看著形容枯槁、神智不清的蘇婉娘,眼中充滿複雜。最終,她咬咬牙,開始默默收拾起兩人僅有的幾件衣物和那包救命錢。她知道,大難臨頭,自己能做的,就是帶著這個可憐的女人,跟上隊伍,活下去……
夜幕降臨,墨罕沒有立即回營。他沉默地跟在顧遠身後,兩人漫步在王府後花園寂靜的小徑上。月光清冷,給假山花木鍍上了一層銀輝。
“老墨,”顧遠停下腳步,看著身邊這位如同山嶽般可靠的老兄弟,聲音帶著難得的溫和,“聽說阿箬給你生了個大胖閨女?恭喜啊!”
墨罕那岩石般冷硬的臉上,瞬間如同冰河解凍,咧開一個極其憨厚甚至有些傻氣的笑容,撓了撓頭:“嘿嘿,少主……是個丫頭,嗓門可大了,像她娘。” 提到妻女,這個在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巨漢,眼中充滿了最質樸的柔情。
顧遠也笑了,拍了拍他厚實的肩膀:“好!丫頭好!貼心!等咱們回到草原,安定下來,讓我家寧兒和你家丫頭多親近親近!讓她們從小做好姐妹!就像……就像你我一樣!” 他眼中流露出對未來的憧憬,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墨罕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被一種深沉的焦慮取代。他抬頭望著北方漆黑的夜空,那是契丹草原的方向。“少主……”他聲音低沉,帶著草原漢子特有的直率,“俺……俺心裏有點慌。這次……動靜太大了。李存勖不是傻子,契丹人……也未必全信咱們。帶著這麽多家眷、物資,千裏迢迢……” 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憂慮清晰可見。他不是怕死,是怕保護不了妻女,怕辜負了少主的信任,怕羽陵部的種子折損在這漫長的逃亡路上。
顧遠沉默了片刻,也望向北方。夜色如墨,前路茫茫。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而堅定的意誌再次回到眼中:“老墨,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這一步,是險棋,是絕路,也是唯一的生路!留在石洲,必死無疑!走出去,才有活路!李存勖被幽州和劉守光牽製,契丹……我們有耶律德光這張牌,有石洲的財富做敲門磚!隻要我們夠快,夠狠,夠決絕!長生天,會眷顧勇者的!”
他轉身,用力按住墨罕的肩膀,目光灼灼:“相信我,老墨!就像當年在羽陵草場,我們一起殺退狼群那樣!這一次,我們也能殺出一條血路!帶著我們的女人,我們的孩子,回到草原!羽陵部的雄鷹,絕不會折翼於此!”
墨罕看著顧遠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和燃燒的鬥誌,心中的焦慮被一股滾燙的信任和豪情驅散。他重重地點頭,聲音如同悶雷:“俺信你!少主!刀山火海,俺墨罕跟你闖!護著夫人,護著小主子們,護著咱們的根!回草原!”
“好!回去陪陪阿箬和丫頭吧。最後幾天,享受一下石洲的安寧。”顧遠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養足精神,準備……迎接風暴!”
墨罕再次憨厚地笑了笑,對著顧遠鄭重地行了一個部族禮,轉身大步離去,魁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花園的陰影中。月光下,顧遠獨自佇立,望著墨罕消失的方向,又望向城外那片燈火通明的晉軍營盤,眼神幽深如寒潭。
石洲最後的好日子,如同指間沙,正在飛速流逝。而來自契丹草原的鋼鐵風暴和太行山深處潛行的火龍土龍衛,正日夜兼程,向著這即將爆發的風暴眼,洶湧而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