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迷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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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如同浸泡過寒泉的蠶絲,將村莊裹成一具朦朧的繭。
    殘月尚未褪盡的微光裏,林深和弟弟的影子被拉得細長,在泥濘的小路上蜿蜒如蛇。
    老黃牛脖頸的銅鈴發出沉悶的嗡鳴,呼出的白霧在枯草間凝成霜花,沾在它粗糲的鬃毛上,像是撒了一把細碎的月光。
    行至魚塘邊,冰麵下的水草正詭異地舒展著墨綠的肢體,宛如無數沉睡的妖魅。
    老黃牛突然劇烈顫抖,渾濁的眼珠暴起血絲,發出的嘶鳴像是從胸腔深處撕裂的傷口中擠出。
    韁繩瞬間繃成一張滿弓,勒得林深掌心傳來火燒般的劇痛,仿佛握住了燒紅的烙鐵。
    它的四蹄深深陷進凍土,任憑弟弟著急地用竹條抽打,抽打出細密的血痕,老黃牛仍像釘入地底的鐵樁般紋絲不動。
    “哢嚓 ——” 冰麵裂開蛛網狀的紋路,如同大地在瞬間皸裂的傷口。
    老黃牛龐大的身軀轟然下墜,激起的水花如利刃般劃過臉頰,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椎竄上後腦勺。
    林深死死攥住韁繩,麻繩像滾燙的鋼索勒進血肉,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結冰的水麵,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腳下的凍土突然變得像抹了油的鏡麵,林深整個人栽進深不見底的寒潭。
    池水如千萬根冰針,瞬間貫穿每一個毛孔。塘水裹挾著腐葉的腥甜灌進鼻腔,林深掙紮著想要呼喊,喉嚨卻被無形的手死死扼住。
    黑暗中,無數長滿青苔的手從淤泥裏探出,指甲縫裏塞滿發黑的水草,它們纏繞著林深的腳踝,如同貪婪的藤蔓瘋狂汲取生命的溫度。
    林深拚命蹬腿,水麵上炸開的氣泡升成扭曲的骷髏形狀,轉瞬即逝。
    弟弟焦急的哭喊聲在耳邊響起,他的手緊緊抓住林深的手腕,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把他拉上去 。
    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刹那,一陣悠揚的二胡聲如潺潺溪水,輕柔地淌入耳中。
    白發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對岸,他麵容和藹,眼角布滿慈祥的皺紋,銀白的胡須隨著微風輕輕飄動,佝僂的身軀裹在幹淨的青布長袍裏,枯瘦的手指在琴弦上從容滑動,拉出的音符帶著春日暖陽般的溫柔,在水麵上漾開層層安寧的漣漪。
    那些纏人的鬼手在樂聲中漸漸消散,化作縷縷白霧。
    老黃牛奮力甩著水花爬上堤岸,鬃毛上滴落的水珠在地上砸出悶響。
    林深渾身濕透地爬出池塘,牙齒不住打顫,弟弟帶著哭腔喊道:
    “你怎麽不放開繩子!怎麽不放開啊!”
    林深抬頭望去,白發老人正溫和地朝他點頭微笑,晨光為他的身影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當林深想開口道謝,他卻已轉身,慢悠悠地踏著晨霧離去,隻留下悠揚的二胡聲在空氣中縈繞。
    當林深從床上驚醒,冷汗浸透了衣衫。四周漆黑如墨,弟弟安靜地熟睡著,房間裏隻有窗外的風聲輕輕吹過。
    他剛鬆了口氣,準備躺下,弟弟翻了個身醒來,用帶著困意的聲音說:“哥,天亮了,該去放牛了。”
    晨光如同被稀釋的血水,緩緩浸透魚塘。
    老黃牛的蹄子剛踏上冰麵,熟悉的寒意瞬間爬上脊背。冰麵毫無征兆地碎裂,林深再次墜入寒潭。
    掙紮著浮出水麵時,白發老人依舊站在岸邊,手中的二胡流淌出安撫人心的曲調。他朝林深伸出布滿老繭卻溫暖的手,輕輕一拉,林深便借力上了岸。老人什麽也沒說,隻是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頭,隨後轉身,身影漸漸融入晨霧之中。
    第三次從床上驚醒,窗外依舊籠罩在黑暗裏。枕邊多了半截濕漉漉的韁繩,散發出池塘淤泥的腥氣。
    弟弟還在熟睡,呼吸聲均勻而平靜。
    林深正疑惑這一切是否隻是個夢,卻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二胡聲,依舊是那樣悠揚祥和。
    推開門,魚塘在月光下泛著寧靜的波光,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但那縈繞不去的二胡聲,又在提醒著林深,那些經曆或許並非虛幻。
    “放牛,放牛去,太陽曬屁股了!” 媽媽掀開被子的力道帶著春日的暖意,粗布被麵滑落時揚起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裏上下翻飛。
    透過窗戶,晨光像融化的蜂蜜淌進房間,在斑駁的土牆上流淌,燙得眼皮發顫。
    院子裏的老梨樹抽出嫩綠的新芽,枝條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篩下一片片細碎的光影。
    弟弟裹著被子在床上打滾,腳丫子踢起陣陣棉花味的風,驚飛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我不想去放牛,我怕……” 喉嚨發緊,夢裏的寒意還黏在舌根。
    林深盯著枕邊那截不知何時消失的韁繩,把三重夢境裏的每幀畫麵都掰開揉碎講給媽媽聽。
    牆上爺爺的黑白照片在晨光中微微發亮,玻璃相框映出媽媽泛紅的眼眶。
    窗外的風掠過曬穀場,卷起金黃的稻草碎屑,沙沙聲混著遠處布穀鳥的啼叫。
    這時,林淺突然從角落裏冒出來,小臉漲得通紅,像是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媽,昨天哥還去禿老頭的樹林裏找牛了!我們叫他別去,他偏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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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媽媽原本溫柔的眼神陡然變得銳利,緊緊盯著林深。
    “你說什麽?” 媽媽的聲音低沉得可怕,手中擦拭相框的布停在半空。
    “誰準你去那地方的?你不知道那裏有多危險?” 她快步走到林深麵前,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人生疼。
    林深囁嚅著,想要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牛丟了,我想著趕緊找回來……”
    “那裏邪乎得很!”
    媽媽的聲音帶著顫抖,眼中滿是擔憂和後怕。
    “多少人進去都沒好下場,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
    她的眼眶又紅了起來,轉身看向牆上爺爺的照片,像是在尋求安慰,“老頭子啊,你可得保佑咱孩子……”
    院子裏的風突然變得急切,吹得竹籬笆吱呀作響,幾片新抽的竹葉打著旋兒落在門檻上。
    媽媽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情緒,指著窗外遠處青翠的山巒,聲音依舊帶著嚴厲:
    “以後離水邊遠點,離那片樹林更要遠遠的!吃過早飯,跟我去後山草場,那兒的苜蓿正嫩,漫山遍野都是紫雲英,風一吹就像片粉色的海。”
    弟弟已經套好膠鞋,竹條在門框上敲出清脆的節奏。
    林深望著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突然想起夢裏爺爺二胡弓上跳動的光斑,此刻正落在媽媽鬢角新添的白發上,明明滅滅。
    門外的石板路覆著層薄薄的晨露,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路邊的野雛菊沾著露水輕輕搖曳。
    山間的碎石路蜿蜒在一片新綠之中,鬆針鋪就的地毯上點綴著淡紫色的二月蘭。
    媽媽扁擔兩頭的籮筐隨著腳步吱呀搖晃,驚起草叢中沉睡的露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
    山風掠過鬆濤,帶來遠處溪流潺潺的聲響,弟弟舉著竹條追著蝴蝶跑在前頭,驚起一群白翅的粉蝶,在金燦燦的油菜花叢中上下翻飛。
    林深牽著老黃牛慢騰騰地爬坡,潮濕的泥土在鞋底打滑,忽然腳下一空,整個人順著斜坡骨碌碌往下滾。
    溝底鋪滿陳年的鬆針與腐爛的落葉,碎石硌得脊背生疼,抬頭的瞬間,老黃牛笨重的身軀正隨著慣性前傾,碗口大的前蹄直直朝著他腦袋砸下來!
    “丫兒 ——” 媽媽的尖叫撕破山林的寂靜。
    林深看見她扔了扁擔就往下衝,藍布衫被荊棘勾出破洞,散落的青草種子簌簌落在身後。
    漫山遍野的映山紅在風中瘋狂搖曳,仿佛也在為這驚險的一幕而顫抖。
    千鈞一發之際,老黃牛猛地收住腳步,溫熱的鼻息噴在我臉上,那隻懸在林深額頭上方的蹄子微微發顫,仿佛被無形的手托住。
    “祖宗保佑…… 牛通人性啊……”
    媽媽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指甲縫裏嵌滿泥土,雙手卻穩穩將我撈進懷裏。
    她抱著林深劇烈地顫抖,胸口的心跳聲震得他耳膜生疼。
    老黃牛低頭蹭了蹭林深的手背,喉間發出低沉的嗚咽,像是在安撫驚魂未定的林深。
    遠處山風掠過樹梢,吹得整片杉樹林沙沙作響,恍惚間又傳來若有若無的二胡聲,混著媽媽的喃喃自語,在晨光裏織成一張溫暖的網。
    山腳下的梯田波光粼粼,早起的農人扛著鋤頭走在田埂上,遠遠望去,像是點綴在綠色綢緞上的小黑點,整個山間彌漫著泥土與青草混合的清新氣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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