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他。
    嚴瑾的步子下意識快了幾分。
    他心裏其實清楚不對勁。可那種細細碎碎的異樣被他狠狠壓下去了。
    不管真相是什麽，他不想讓那個姑娘，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這一刻，孤零零地站在那裏。
    她值得所有目光、掌聲、榮耀，和他全部的等待。
    風，吹動高懸的紅幔。
    那一瞬，嚴瑾剛靠近，紅蓋頭下的身影忽然輕輕一顫，像是聽見了他熟悉的腳步聲。
    嚴瑾的心像是被人悄悄輕捏了一下。
    他停在她身前，目光落在那紅蓋頭下若隱若現的側影，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他幾乎可以想象到那個總愛明豔大笑、偶爾愛逞強的傲嬌小公主，現在站在原地紅著臉，指尖悄悄蜷起，仿佛整個人都籠在一團少女的羞怯之中。
    “諾諾。”他在心裏輕喚一聲，像是要撫平她的緊張，也像是想讓自己安心。
    他伸出手，動作自然地去牽她的手。
    然而——
    就在兩人指尖剛一觸碰，他的心跳卻微微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就像有一道極細的電流竄過他的指尖，不疼不麻，卻讓他整個人像是撞上了一層看不見的結界。
    更怪的是，他總覺得，有什麽東西……順著兩人相觸的地方，悄然溜走了。
    可這份異感轉瞬即逝，仿佛是錯覺。
    她依然乖乖站著，被他牽著，動作沒有任何異常。
    她的手掌溫軟如常，熟悉的觸感甚至還帶著一絲清幽的香氣，是他從無數次夢境中都記得的味道。
    嚴瑾心中那點古怪的感覺並沒有消散，反而更強烈了幾分。
    可他沒表現出來，甚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步走向那輛鑲金描鳳的迎親馬車。
    兩側的宮女太監們齊聲鼓掌，樂聲再度響起，嗩呐嘹亮，紅綢飛舞，煙花在遠處炸開一片燦爛的雲火。
    嚴瑾掀開珠簾，讓她先踏入車廂，隨後自己也隨即坐入。
    車門緩緩合上，將熱鬧與喧囂隔絕在外，整個世界頓時安靜了下來。
    一瞬間，仿佛整座皇城都被關在車外，隻剩下這方寸天地。
    他沒有急著說話，隻是靜靜地側過臉，望著她紅蓋頭下的輪廓。
    光影落在她臉上，隔著薄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靜默。
    他沉默了一息，低聲以傳音落入她識海：
    “別緊張。”
    他的聲音溫柔繾綣，像一灣清泉，緩緩流進對方心海。
    可下一瞬，他整個人像被什麽東西微微震了一下。
    她沒有回應。
    哪怕一絲波動都沒有。
    嚴瑾眼底微光一閃，麵上卻沒有露出分毫。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輕輕用力，想喚回她的注意。
    那股若有若無的“觸電感”再度浮現，像一根看不見的細線，在他神經深處悄悄拉扯。
    嚴瑾的心開始沉下去。
    他緩緩俯身，靠近紅蓋頭的邊緣，聲音幾不可聞地問：
    “你……怎麽不說話？”
    她一動不動。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嚴瑾終於皺起眉來。
    她的沉默，不再是害羞，而是一種過分的靜止。那種“順從”，已經不是她這個人會有的樣子了。
    他心底的那根弦，“啪”的一聲繃緊。
    從最開始遇見她到上車的這一路上，她沒有說過一句話。
    從未主動傳音，也沒有回他哪怕一個字。
    就像是……她隻是在“扮演”那個角色。
    “你到底是誰？”
    這個坐在喜車裏的女子，真的是陳諾嗎？
    馬車平穩前行，紅幔獵獵如雲帆鼓動，街道兩旁的百姓簇擁成海，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
    漫天的紅綢與花瓣隨風翻飛，仿佛整個帝京都在這一刻化作了一幅流動的喜色畫卷。
    可在這鋪天蓋地的喜悅之中，嚴瑾的心卻像被扔進了一口無聲無息的冷井裏。
    他牽著身邊那隻溫順垂落的手，原本熟悉的觸感，此刻卻帶著一股令人發毛的冰涼。
    “諾諾，是我。”他低聲傳音。
    蓋頭下的女子毫無反應。他盡量讓語氣平靜，靈識悄悄探入身邊少女的識海。
    可那片識海，像是死水一樣沉寂，沒有回應，沒有波瀾。
    馬車穿過觀禮的百官，駛入金鑾殿前廣場的紅毯之上。天空中金鳳盤旋，金鑾殿前神龍雕柱矗立，仿佛整個帝國的權力、榮耀、規矩都在此凝聚。
    可嚴瑾心底那根弦卻在這一刻越繃越緊。
    “諾諾？”他終於忍不住，側頭望去。
    那身穿鳳冠霞帔的女子靜靜坐著，背挺得筆直，仿佛每一個動作都經過無數次演練。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人，更像是一尊被調教得無懈可擊的人偶。
    “陳諾？”他再度傳音，語氣已帶著隱隱的不安。
    靈識細如遊絲，探入對方體內。
    他臉色瞬間變了。
    識海空蕩，魂識寂滅，沒有一絲熟悉的靈息波動，連最基本的本能反應都如沉眠——不，是如死亡！
    嚴瑾眼神陡變，猛地扣住對方手腕，一道靈力迅速灌入。
    就在這一瞬，他感覺到了一種扭曲的存在。
    識海邊緣，密密麻麻如蛛網般的印記悄然浮現，如夢似幻，纏繞如藤。那不是尋常的咒術，而是某種夢道法則的烙印！
    嚴瑾臉色“刷”地一下沉了下來。
    不是陳諾！
    他身邊這個“新娘”……根本不是陳諾！
    “幻術？替身？還是傀儡？”他腦海飛快轉動，卻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正從腳底直往心頭湧。
    這時，禦前禮官聲音高昂，長聲唱和：
    “良辰已到——奏樂——！”
    鍾鼓齊鳴，絲竹齊發，天地在這一刻仿佛都被喚醒。
    百姓山呼海嘯，“嚴駙馬”、“九公主”之聲震天響起，連城牆上的金瓦都在顫動。
    金鑾殿上，皇帝端坐龍椅，冕旒微垂，神色溫和不動，而他身後八十一名供奉已悄然站位完畢，隱於光影之間。
    空氣中，一道道若隱若現的陣紋軌跡開始浮現——飛升大陣，已經在悄然運轉！
    就在這時，坐在嚴瑾身邊的“新娘”緩緩抬起了頭。
    她還戴著紅蓋頭，卻像是一隻覺醒的貓兒，微微歪頭，似在打量，又像是在……玩味。
    “你不是說，會護我周全嗎？”她輕輕地笑了，聲音甜美，語調嫵媚，可那笑聲像是從一隻瓷娃娃肚子裏發出來的，空洞、失真，帶著一種讓人脊背發冷的錯位。
    但那聲音偏偏是陳諾的聲音。
    是他最熟悉的那道溫柔嗓音。
    嚴瑾倏地起身，掌心之間烏墨翻滾，宛如龍蛇咆哮。
    “你不是她。”他沉聲開口，語氣中透著一股幾近冰冷的憤怒，“你到底是誰？”
    紅蓋頭輕輕被她掀起。
    下一瞬，一張“臉”映入嚴瑾眼中——
    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甚至沒有五官，隻有一團模糊流動的肉色霧氣，如同從夢境中剝離出來的偽裝，既熟悉，又荒誕。
    “她啊……”那張“臉”無聲地笑著，仿佛能聽見她的笑意，“她很好，真的很好。”
    “隻是現在，她不在這兒。”
    “而你——也永遠別想找到她。”
    轟——
    幾乎就在那句話落下的同時，整座皇城的天空猛然劇震！
    一束金芒破雲而出，從金鑾殿後直衝九天！
    飛升大陣，正式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