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那一年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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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沒吭聲。
    但當晚,他就把自己鎖在房裏整整一夜。
    第二天,陳諾走進他的屋子時,看到了一幅畫。
    它的名字叫《山川歸寂圖》。
    整幅畫隻用黑和白,沒有一絲生氣,像是天地都死了,隻剩一條冰冷的河流,在荒蕪中孤獨地流淌。
    那一刻,陳諾心口像被什麽堵住,難受得快哭了。
    她有些好氣地罵了他一句:“你畫得真醜!”
    少年也沒生氣,隻是低頭看著她,忽然輕輕笑了。
    那一笑,好像冰封的湖麵終於裂了一道縫,有一縷光透了進來。
    陳諾的意識慢慢從那段夢境記憶中抽離,像是穿越一段輪回,漸漸回到現實。
    可她的心跳,卻越來越快。
    因為她終於意識到了一件事。
    夢裏的“昕兒”,現實裏的“陳諾”;夢裏的“少年嚴瑾”,現實中的那個人……
    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麵。
    而是——再次相遇。
    她不記得前世了,可這片夢境,卻記錄了一切。
    而這個真相,為什麽會在此刻,在她的精神世界裏被喚醒?
    陳諾的手指攥緊,眼神忽然變得堅定。
    “嚴瑾……你到底是誰?這真的是你的過去嗎?”
    她輕聲自語,聲音仿佛掠過夢境殘影。
    現在,她隻想做一件事——
    那就是醒過來。
    去找他,去陪在他身邊。
    哪怕前路再荒誕、再瘋狂,隻要他還在,她就不怕。
    陳諾拚命想從夢境裏掙脫出去。
    可她的意識卻像是被困在一池冰冷深海裏,每次掙紮都隻是激起一點水花,旋即又被重重浪潮卷進那條名為“過去”的洪流中。
    但是這些夢境卻不肯放過她。
    它像是某種執念,逼她看清——那段她本不該記得、卻終究記起的前塵往事。
    ——
    三年轉瞬即逝。
    十八歲的陳昕兒,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圍著院子畫寒梅的小姑娘了。
    她出落得愈發清麗出塵,眉眼溫婉卻帶著一絲英氣。
    她的劍法愈發淩厲,星辰之術也變得爐火純青,府中長老皆讚她天資過人,將來定能執掌陳家,重振家族聲威。
    而她對麵那位少年,也悄然變了模樣。
    十七歲的嚴瑾已經比陳諾高出了整整的半個頭了,他穿著最普通的黑袍,站在邊上卻比以前多了很多沉靜的感覺。
    他的氣質早不再是當初那個冷得像冰疙瘩的孩子,雖然仍不多言少語,但眼神深邃,行止沉穩,偶爾一瞥,竟然像是能穿透人心。
    隻不過,那雙曾經隻看得見紙筆的眼睛,如今多了一個方向。
    他會偷偷看她。
    不是那種少年心事藏不住的偷看,而是那種……畫師盯著他心裏唯一的風景時的凝視。
    她練劍時衣袂翻飛,清風拂麵,他便會坐在一旁,安靜畫畫。
    少女回頭,他便佯裝專注畫其他的風景。
    她問:“你怎麽又畫我?”
    他卻慢悠悠地說:“畫的又不是你,是風。”
    可紙上的畫分明是穿著一件天青色緞裙的少女,手上還佩著她最喜歡的那隻青玉鐲子。
    少女紅了耳根,而嚴瑾則別過頭繼續畫。
    從前他們是朋友,是親人。
    現在,有種青春的悸動卻像藤蔓悄悄纏住了彼此的心,不張揚,卻牢牢不放。
    她閉關修行,他在門外畫畫守夜。
    他偶爾傷了,她冷著臉罵“逞能”,轉身卻熬了一鍋清心蓮子湯,遞過去時卻冷哼一句:“我爹讓我做的。”
    少年咬一口湯,抿嘴一笑:“好甜。”
    “那是蓮子本來就甜。”她別開臉,耳根又開始發燙。
    那段時光,對二人來說就像是春天一樣溫暖。
    也美得像畫裏的山水。
    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砸碎了他們二人美好世界。
    那年,陳府卷入一樁莫須有的大案。
    那天深夜,仙朝的欽差卻帶著數百執法修士突入陳家,亮出詔令之後就直接搜府查卷、封禁祖籍、扣押家主。
    罪名隻有一句話:
    “私藏魔修之子,意圖暗中培養,伺機複仇。”
    而那封匿名告狀信上的魔修之子,赫然寫著一個陳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嚴瑾。”
    那一夜,陳府燈火通明,整個陳氏家族嘩然四起。
    侍從們跪倒,陳氏長輩震怒,族老們的臉色發白。
    陳家主高聲怒斥那些欽差:“簡直荒唐!嚴瑾是我陳家庇護之人,從未修行,何來魔修之嫌?”
    可欽差冷笑一聲,根本無視了陳家主直接揮手下令:“拿人!誰敢維護,誰就與魔修同罪!”
    那一瞬間,寒風灌入陳家府邸的廳堂,風雪撲麵,仿佛整個天地都結成了冰。
    府門外,執法修士已布下縛靈大陣,一道道金符貼上陳家祖宅的屋簷、門柱,封住靈機脈絡,斷絕一切反抗的可能。
    但陳家人又怎會任人宰割?
    陳昕兒在陳家主之後第一個衝了出來,她攔在大門前,拔劍大喊:“嚴瑾不是魔修!就憑這份誣陷之詞憑什麽就能定罪?”
    陳家年輕子弟紛紛響應,抽劍結陣,護住前庭。
    他們好歹是這上界東海界域小有名氣的修仙世家怎麽可能就這麽窩囊地被人搜家。
    老一輩的陳家族人也陸續趕到,盡管他們的修為有限,甚至有些人已經步履蹣跚,卻這些老人依然以血脈之義,站在門前。
    欽差冷眼一掃:“抗旨不尊,視同叛逆——”
    一道雷光破空而下,將陳家前院炸開焦痕,火光映紅了昏沉雪夜。
    就在混戰一觸即發之際,少年嚴瑾卻從屋中自行走出。
    他身披一襲舊袍,衣角還沾著未幹的朱砂,手上指節因常年執筆而略顯薄繭。
    在他出現之後那些欽差們鐵鏈如毒蛇般纏上他手腕時,他沒有掙紮,沒有開口,隻是回頭,望了她一眼。
    那眼神極輕,像雪落竹葉,又極重,像壓在心上的千斤石。
    像是想說很多話,卻知道說了也沒用。
    於是他低下頭,任由鐵鏈鎖喉,拖行出庭。
    “你們放開他!他什麽都沒做!”陳昕兒撲上去,被仙朝修士一掌震飛。
    不管陳家人怎麽努力,這些抵抗終究是微弱的。
    仙朝的判決鐵石如山,證據“確鑿”,仙兵鐵麵無情。
    她親眼看著嚴瑾被押上靈舟,手腳縛符,猶如死囚。
    那一場風雪夜,靈舟升空,拖著鎖鏈和流血的殘痕掠過陳府上空。
    她跪在雪地裏,望著那艘靈舟的背影遠去,眼淚混著血滴落在雪地。
    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
    她不是“喜歡”嚴瑾,她是非他不可。
    她願為他冒天下之大不韙,也願背負整個陳家的冷言熱語,隻為了把他從這場冤獄裏救出來。
    而那個少年,曾教她如何勾勒臘梅,如何畫竹入風,如今卻被扣上“魔修之子”的罪名,囚於鐵鏈之下。
    她的世界,仿佛從那一刻開始塌了。
    那年冬天,極冷,極長。
    長到她再也看不到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