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時，夕陽正漫過院角的桃樹，樹影落在石桌上，像幅被拉長的畫。孟澈去地窖取酒，孟朧坐在石凳上擇漿果，指尖沾著紫紅的汁水，忽然聽見院外有翅膀撲棱的聲音——是隻光蝶停在籬笆上，翅膀上沾著片照雪花瓣。
    她伸手接住花瓣，光蝶便振翅飛走了，留下縷淡淡的花香。地窖門“吱呀”開了，孟澈抱著酒壇出來，壇身上還沾著些濕泥，見她手裏的花瓣，揚了揚下巴：“瑤池的禮到了？”
    孟朧把花瓣夾進隨身攜帶的書裏，抬頭時正見他彎腰開封，酒香混著桃花氣漫出來，竟真帶了點山風的清冽。她笑著起身：“來，嚐嚐這壇被山風偷喝的酒，算不算得償所願。”
    酒液入喉時，先是桃花的甜，尾調卻泛出點微苦，像苦果蜜悄悄滲了進來，又被漿果的清甜中和了。孟澈望著院外漸暗的天色，遠處三界交界的地方，已亮起零星的燈火，像散落的星子落進了人間。
    “算。”他輕聲說，碰了碰她手裏的酒杯，“都算。”
    夜風拂過桃樹，落了幾片花瓣在酒壇上。遠處的守印台方向，金光仍在石紋裏靜靜流轉，而三界的角落裏，新抽的芽正在土裏使勁鑽，剛結的果正在枝上悄悄長，連無妄海的浪濤聲，都比往日輕快了幾分。
    這世間的道理，原不必非黑即白。就像此刻杯中的酒，苦與甜纏在一起，才釀得出最綿長的滋味。
    涼風和秋意找忘憂草，找到了一處市集裏。涼風卷著幾片枯焦的梧桐葉，打著旋兒飄進一處市集入口。秋意攏了攏衣襟，指尖觸到的涼意比尋常深秋更重些——明明日頭還掛在天上，照在青石板路上卻沒什麽溫度，倒像蒙著層洗不掉的灰。
    市集裏人不算少，卻靜得古怪。挑著擔子的貨郎站在路邊，扁擔壓得咯吱響，嘴裏卻沒半句吆喝；布莊的夥計扒著門框，眼珠直勾勾盯著對麵的糖畫攤，手裏的算盤珠子撥了一半，停在半空不動了；連最該喧鬧的雜耍棚，都隻懸著隻空了的鐵圈，圈上纏著的彩綢蔫蔫地垂著，像隻斷了線的風箏。
    “你聞著沒？”涼風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秋意側過頭，果然聞到股說不清的味——不是食物的香，也不是市井的煙火氣，倒像陳年的舊書混著點潮濕的黴，順著風鑽進鼻腔。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看見個賣泥人的攤子。攤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頭，正捏著塊黑泥搓揉，可那泥人捏了一半就停在手裏，眼睛的位置挖了兩個黑洞，直勾勾對著路中央。秋意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忽然發現那泥人的嘴角，竟像是咧開的，弧度僵硬得有些嚇人。
    “客官要點什麽？”旁邊的茶館裏鑽出個店小二，聲音平得像塊木板。他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卻沒動，手裏的茶壺嘴歪歪扭扭，倒出來的茶水在桌上積成一小灘，竟慢慢凝成了灰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