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帝對著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皺起眉頭，朱砂筆懸在半空，沾著的墨汁在明黃奏章上洇開一小團暈。殿外的風卷著雲氣掠過琉璃瓦，帶來人間草木的清香，他忽然擱下筆，指尖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叩。
    “去看看星果林。”
    侍立的仙官應聲退下，不多時便捧來一麵水鏡。鏡中光影流轉，正是那片爬滿紫藤蔓的山林——石板路上有孩童追著蝴蝶跑，衣襟裏兜著的星果滾落兩顆，被隨後趕來的婦人撿起來，在衣角擦了擦遞回去；“星果居”的竹簾被風掀起，露出裏頭圍坐的茶客，青瓷碗裏的薄荷茶冒著熱氣，有人正指著牆上的老照片，說那是編竹筐的阿公年輕時的模樣。
    天帝的目光落在最高處的那片林子，兩株星果苗已長成合抱粗的大樹，枝椏間垂著沉甸甸的果子，紫瑩瑩的像綴滿了小燈籠。樹下有個白發老人正彎腰除草，鬢角沾著草屑，動作慢卻穩，正是羊角辮的孫女。她時不時直起身望向遠處，山腳下的炊煙正順著風往林子裏飄，混著薄荷的清香，在半空織成薄薄的霧。
    “這林子倒比天庭的蟠桃園熱鬧。”天帝指尖劃過水鏡，觸到鏡中那抹流動的紫，“當年那對守林人，倒把日子過成了仙緣。”
    水鏡裏忽然起了風，星果藤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有無數細碎的聲音在應和。有片老竹篾從青石板下被風卷出來，打著旋兒落在藤蔓間，陽光穿過葉隙照在上麵，泛出溫潤的光。不遠處的藥圃裏，新摘的薄荷正攤在竹匾裏晾曬，水汽蒸騰著，與星果的甜香纏在一起，順著風勢竟飄進了水鏡，在天帝鼻尖縈繞不去。
    仙官在一旁輕聲道：“人間說，這片林子的每粒種子都記著故事，風一吹，便把溫暖送到更遠的地方。”
    天帝重新拿起朱砂筆，筆尖的墨汁已幹。他望著案上的奏折，忽然覺得那些關於疆域紛爭、仙班排位的煩憂，竟不如水鏡裏那株從田埂上冒出來的星果苗鮮活。他揮了揮手，水鏡中的光影漸漸淡去，卻有縷清甜味兒留在殿中，像誰悄悄擱了盞薄荷茶在角落裏。
    “罷了，”他在奏折上落下朱批，筆尖帶著笑意，“讓人間的星子，慢慢爬吧。”
    窗外的雲氣更柔了，仿佛也在跟著點頭。而人間的星果林裏，那片紫藤蔓正順著石板路往前伸，嫩尖兒頂破泥土，朝著下一個春天，悄悄生長。
    仙官收起水鏡時，指尖沾了點星果的甜香，他低頭嗅了嗅，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曾路過那片山。那時林子裏剛栽下第一排星果苗，編竹筐的老人正蹲在青石板上削竹篾，阿婆端著薄荷茶從藥圃走來，竹籃沿兒晃悠著兩朵野菊。
    “天帝，”仙官輕聲道，“這林子的靈氣，竟比昆侖仙境的靈根還盛呢。”
    天帝沒答話，隻是望著殿外流轉的雲霞。他想起上古時看人間，總覺凡人生老病死不過轉瞬，情愛相守更是浮塵。可方才水鏡裏，那株從山外田埂冒出來的星果苗，根須竟順著地下的脈絡，悄悄與山裏的老藤連在了一起——就像編竹筐的老人埋下的竹篾，在土裏發了黴，卻催得石板縫裏冒出了新的藤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