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將握緊了腰間的長刀，卻見窮奇沒有撲來，隻是盯著紫紗上的藤蔓發呆。藤葉順著它的鱗甲攀上去，在那道最深的舊傷處停下，葉麵上浮現出模糊的影：混沌初開的曠野上，隻更小的妖獸叼著塊生肉，小心翼翼地放進另隻瀕死的同類嘴裏——原來連凶戾如它，也有被時光掩埋的柔軟。
    窮奇喉間發出嗚咽，竟低頭用鼻尖蹭了蹭藤葉。那片記錄著它溫柔的葉子忽然飄落，順著雲海飄向忘川，正落在那穿紅衣的新鬼腳邊。鬼姑娘撿起葉子，忽然想起自己生前養過的野狗，總在她放學路上叼來不知名的野果，此刻眼眶裏的淚，終於不再是茫然的鹹。
    玉帝指尖的桂花酒晃了晃，卻沒動怒。“連洪荒的戾氣，都被這藤纏出了念想。”他望著窮奇漸漸沉回雲海的背影，那裏有片新葉正悄悄舒展，葉麵上，燧石的火星與獸骨的陰影，正被細密的藤紋溫柔地裹住。
    三界的衣裳上，又多了道最古老的針腳。
    那道古老的針腳剛落定，雲海深處又翻湧起來。這次不是窮奇般的凶戾，而是團朦朧的光影，形如巨龜，背甲上馱著半塊殘缺的石碑，碑上刻著的不是文字，是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像極了孩童在泥地上畫下的星圖——是盤古開天時守護地脈的玄龜，它早已在歲月裏化作山川，此刻卻被星果藤從時光深處拽了出來。
    玄龜的虛影緩緩遊過紫紗，藤葉立刻攀附上它的背甲，那些刻痕忽然亮了，映出更古老的畫麵：天地初分的混沌裏，它用背甲托著第一縷晨光，看著初生的草木在光裏抽芽，看著第一隻鳥雀怯生生地落在它的甲殼上，留下枚帶溫的羽。
    孟朧的青苔手鏈突然劇烈震顫，她抬眼時，正見玄龜朝藥廬的方向望了望。藥廬後院那株千年藥草忽然開花了，花瓣上凝結的露珠裏，竟躺著片極小的龜甲，是當年玄龜為護這株草，自背甲上褪下的碎片，早被泥土埋了萬載，此刻借著藤的力，回到了陽光裏。
    地府的忘川水忽然平靜下來，那穿紅衣的新鬼捧著窮奇留下的藤葉，又看見玄龜的虛影從水麵掠過，她忽然捂住心口，想起更多事：出嫁那日，除了母親塞的花生，父親還往她行囊裏放了塊磨得光滑的龜甲，說是祖上傳下來的，能保平安。原來那龜甲，正是玄龜當年褪下的碎片所化，在人間流轉了千世。
    天庭的“憶會”上，掌管典籍的仙官從藤上摘下顆帶著土腥氣的果子，剝開後果肉裏嵌著片石屑，正是玄龜背甲上的材質。他忽然想起自己初為仙時，曾在整理上古卷宗時，發現張畫著玄龜的殘圖，當時隻當是神話，此刻才知，那些被稱為“傳說”的過往，都藏在時光的褶皺裏，等著被星果藤一一牽出。
    玉帝將杯中的桂花酒灑向雲海，酒液落在玄龜的虛影上，竟泛起細碎的金光。“連開天辟地的老夥計，都來給這衣裳添針腳了。”他笑著說，身旁的仙官望著那道新添的、帶著山川紋路的針腳，忽然明白，這衣裳織的哪裏是日子，是三界從生到今的所有牽掛，無論凶猛還是溫厚，無論久遠還是新近，都在藤的纏繞裏，找到了歸宿。
    玄龜的虛影漸漸淡去，卻在紫紗上留下圈淡淡的光暈，星果藤立刻沿著光暈蔓延，新抽的藤須上，竟結出了顆帶著背甲紋路的果子，風吹過時，果子輕輕搖晃，像在低聲訴說著更古老的故事，等著被下一個記憶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