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甲紋路的果子剛坐穩，雲海盡頭忽然傳來石破天驚的轟鳴。一道青光劈開紫紗，裹著股混著金石與草木的氣息——是盤古開天時伴生的靈植“不死草”，它早該在歲月裏枯榮輪回，此刻卻以虛影現世，根莖處纏著星果藤的細須，像是被硬生生從時光的縫隙裏牽了出來。
    不死草的葉片舒展時，每片葉尖都垂著顆露珠，露珠裏滾著洪荒的模樣：盤古的斧刃劃過混沌時，濺起的星火落在它的根上，催出第一片新葉；最早的神隻路過時，曾摘下片葉子喂過受傷的雲獸，那獸的嗚咽聲裏，藏著對生的眷戀。
    人間“記念處”的野菊忽然齊齊朝著雲海的方向傾斜，瞎眼的老嫗伸手去摸，指尖觸到的不是花瓣，而是片帶著韌勁的草葉——是不死草的虛影拂過人間，落在她掌心。老嫗忽然笑出淚來，說想起少女時在山中采藥，曾救過株被巨石壓住的野草，當時它快枯了，她搬開石頭澆了些山泉，後來每次經過，那草都朝著她的方向彎葉。原來那株草，正是不死草散落人間的一縷靈韻。
    東海的珊瑚叢裏，星果藤纏著不死草的根莖結出了新果，鮫人拾起果子時，果殼上竟映出她祖輩的模樣：遠古時海中有大災，是不死草的葉片飄入海中，化作無數發光的海草，指引著迷路的族人找到歸處。那些海草早已化作珊瑚，卻把這份記憶，藏在了時光裏。
    雷部正神望著不死草的虛影，忽然想起當樵夫時，曾在懸崖邊見過株奇怪的草，被雷劈了仍在抽芽。他當時覺得神奇，便用石塊給它圍了個小圈，如今想來，那便是不死草遺落在凡間的蹤跡。
    玉帝望著那道新添的、帶著草木青輝的針腳，又給雲案上的酒壺添了酒。“連不死不滅的靈物，都藏著這麽多記掛。”他說，話音未落，星果藤忽然朝著更遙遠的虛空蔓延，那裏有更古老的氣息在回應——想來是還有些沉睡在時光盡頭的故事，正等著被藤須輕輕喚醒，好給這件三界的衣裳，再添幾道溫柔的針腳。
    星果藤朝著虛空探去的藤須忽然頓住，像是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牽引著。下一刻，整片雲海都泛起了琉璃色的光，光裏浮著些細碎的光點，湊近了看，竟是無數細小的塵埃，每粒塵埃裏都裹著個微縮的世界——是盤古開天前的混沌之氣凝結而成的“元塵”，它們本是天地初開的餘燼，此刻卻被星果藤勾出了形。
    元塵在紫紗上緩緩流轉，星果藤的葉片立刻托住它們，塵埃裏的畫麵便清晰起來：有的裹著第一聲雷鳴，那雷聲裏藏著最早的風與雲相撞的私語；有的裹著第一滴雨，雨滴裏映著洪荒時山石第一次被滋潤的紋路；還有的裹著第一簇火苗，火苗跳動間，能看見最早的生靈圍著它取暖時，眼裏閃爍的光。
    地府的忘川河畔，那穿紅衣的新鬼忽然看見元塵落在水麵，漣漪裏竟浮出她童年的模樣：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祖父用枯枝在地上畫火，教她辨認哪簇火苗是暖的，哪簇是烈的。原來那些被稱為“本能”的記憶，早被元塵刻進了骨血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