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火種帶不走,它自己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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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裏,鍋底的焦痕泛著暖黃,像朵正在綻放的花。
    沈星河望著那抹暖色,喉結動了動——他分明看見,焦痕邊緣有道極淺的豁口,和母親舊鍋上那道十歲時他摔出來的裂痕,幾乎重合。
    \"後生!\"老人的聲音裹著煤爐的熱氣撞過來。
    沈星河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彎下腰,指尖幾乎要碰到老人的鍋底。
    他直起身,額頭撞在煤爐鐵架上,\"咚\"的一聲悶響。
    老人手忙腳亂去扶他,鐵鏟\"當啷\"掉在地上:\"哎喲我這破爐子,支得太矮——\"他抬頭時,眼角的笑紋裏還沾著爐灰,\"我是說你那便攜爐,看著精巧,可煤球小,火芯子短。
    明兒來我這兒搭個邊?
    你支左邊,我支右邊,兩爐並著燒,火氣旺!\"
    沈星河摸著發疼的額頭,後頸的薄汗被風一吹,涼得他打了個激靈。
    他原以為自己帶著火種灰走南闖北,是在給人間續火;此刻被老人的話撞得發懵,才驚覺自己站在巷口的影子,和昨夜蹲在廢品站搶舊鍋的自己,重疊得那樣深。
    \"搭...邊?\"他重複這兩個字,喉嚨發澀。
    老人彎腰撿起鐵鏟,在煤球上戳出幾個通氣孔:\"我孫女在省城念大學,總說食堂的菜沒煙火氣。
    我就想,要是能把這巷口的煤爐氣兒捎給她,她吃著飯許能想起,小時候蹲在我腳邊偷紅薯的樣兒。\"他用袖口擦了擦鍋底的焦痕,\"你這小爐子,許能給她的信裏添把火?\"
    沈星河忽然想起上個月孤兒院那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
    她舉著糊雞蛋說\"像奶奶做的\"時,眼睛亮得像兩顆小煤球。
    原來不是他在傳遞記憶,是這些帶著焦糊味的記憶,早就在找能接住它們的人。
    \"好。\"他聽見自己說。
    話出口才驚覺,這聲\"好\"比以往任何決策都輕,卻沉得像塊壓了二十年的老煤。
    老人沒聽清,眯著眼問:\"啥?\"
    \"明兒我來。\"沈星河彎腰拾起老人掉在地上的鐵鏟,遞過去時觸到對方粗糙的掌心——和父親修機器時磨出的繭子一個紋路。
    老人咧嘴笑了,缺了顆門牙的嘴漏著風:\"成!
    我這兒有塊老棗木引火,等你帶點新煤來。\"
    上午十點的陽光爬上煤爐,把兩人的影子疊在一起。
    沈星河抬頭時,看見三樓陽台晾著的藍布衫被風掀起一角——那是他今早剛掛上去的,為了蓋住舊窗簾上被煙頭燙出的洞。
    手機在褲袋裏震動,是林夏的視頻邀請。
    他接通時,鏡頭裏先晃過一團蓬鬆的卷發——林夏總說這是\"被實驗室離心機吹亂的科學浪漫\"。
    \"你背景換了?\"她鼻尖抵著屏幕,\"我看見煤爐了!
    星河同學又支爐了?\"
    沈星河轉身,讓鏡頭掃過巷口的煤爐:\"還沒。\"他摸了摸後頸的紅印子,\"我在等。\"
    \"等什麽?\"林夏托著腮,實驗室白大褂的袖口沾著咖啡漬。
    \"等那爐火自己燒進我心裏。\"他望著老人往爐裏添煤的背影,\"以前做飯是為了修正——修正我錯過的團圓飯;後來是為了留住——留住我媽鍋沿的溫度。
    現在...\"他頓了頓,\"想試試不為自己燒的滋味。\"
    林夏的卷發忽然靜了。
    她摘下眼鏡,指腹蹭過屏幕上他的影子:\"那你得先學會,不吃那頓飯。\"
    沈星河一怔。
    記憶裏閃過無數個深夜:他守著保溫箱等母親化療回來,守著父親戒酒時顫抖的手,守著妹妹放學路上的轉角。
    原來他總在等\"開飯\"的那一刻,卻忘了,有些火是要燒給等飯的人看的。
    手機突然跳出沈建國的來電提示。
    林夏衝他眨眨眼,屏幕暗下去前,他看見她在對話框裏發了隻舉著煤球的兔子表情。
    \"兒子。\"沈建國的聲音裏飄著股烤紅薯的焦香,\"今早巷口那保溫箱,有人留了個鐵皮飯盒。\"
    \"保溫箱?\"沈星河想起樓下便利店門口那個紅色保溫箱,是他去年發起的\"暖食計劃\"——流浪漢、清潔工、晚歸的人都能取份熱飯。
    \"裏麵是半塊烤紅薯,焦得直冒煙。\"沈建國的語氣少見的輕鬆,\"還有張紙條,寫著:"我娘走那年,我就靠這個活下來。
    現在我把火還回來。
    "\"
    沈星河的手指攥緊手機。
    他想起去年冬天,有個穿破棉襖的小夥子在保溫箱前蹲了半夜,最後隻拿走半塊冷饅頭。
    原來有些溫度,要隔一年才會返回來。
    \"爸,\"他望著巷口的煤爐,\"您把那紅薯熱一熱,就放在保溫箱最上麵。\"
    \"成。\"沈建國應著,背景裏傳來掀開保溫箱的\"吱呀\"聲,\"對了,今早收垃圾的老張說,看見你蹲在煤爐邊跟個老頭說話?\"
    \"嗯。\"沈星河笑了,\"他教我搭爐。\"
    掛了電話,他蹲在煤爐邊,看老人用鐵鏟翻攪煤球。
    火星子濺起來,落在他手背上,燙出個小紅點——和妹妹小時候偷抓糖炒栗子時,他手背上的疤,位置分毫不差。
    次日清晨五點半,沈星河提著母親的舊飯盒出了賓館。
    飯盒裏裝著昨晚用酒精棉擦了三遍的焦鍋碎屑,布包得方方正正,貼著心口暖了一夜。
    巷口的煤爐已經支好,老人正用竹夾往爐膛裏添煤。
    看見他來,老人拍了拍身邊的小馬紮:\"來得早!
    我這兒有剛熬的小米粥,焦底兒的。\"
    沈星河沒坐,蹲在煤爐旁,從飯盒裏取出個小銅勺——是母親煮中藥時用的,柄上還刻著\"星\"字。
    他用銅勺刮著老人鍋底的焦屑,每刮下一點,就輕輕吹去浮灰,收進飯盒。
    \"你這是撿破爛?\"老人湊過來看,\"我這鍋都用了三十年,鍋底焦得能當鏡子照。\"
    \"我在收"火引子"。\"沈星河把最後一點焦屑掃進勺裏,\"您看,這焦痕裏有去年的紅薯皮,前年的玉米糊,還有...上個月的蘿卜湯。\"他指給老人看,\"每道印子都是人味兒。\"
    老人愣了愣,突然用袖口抹了把眼睛:\"我孫女總說,我記這些破事兒幹嘛。
    原來...\"他吸了吸鼻子,\"原來有人替我記著。\"
    沈星河打開隨身帶的油紙包,裏麵是昨天收的火種灰。
    他捏起一小撮,輕輕撒進爐膛:\"您這兒火旺,借點運。\"
    \"滋啦——\"
    煤爐裏突然爆出一聲輕響。
    兩人同時抬頭,看見新添的煤塊裂開條縫,暗紅的火芯\"噌\"地躥高,映得老人眼角的淚亮晶晶的。
    當晚,沈星河坐在賓館書桌前,翻出那支錄音筆。
    按下播放鍵,裏麵傳來沈建國帶著酒氣的聲音:\"臭小子,你媽熬的粥...比我修的機器金貴...\"他快速滑動進度條,直到聽見那句\"換你教我\"——那是去年父親戒酒後,第一次學煮小米粥時說的。
    他暫停錄音,取出紙筆。
    筆尖在紙上遊走,寫下一串名字:林夏、父親、巷口老人、保溫箱留言的孩子...最後在紙角畫了口歪歪扭扭的鍋,鍋底用小字寫著\"星\"。
    \"我不用再當掌勺的了。\"他對著紙輕聲說,\"我是那塊最早被燒糊的豆腐——焦得透了,才能讓後來的人嚐出香來。\"
    窗外起風了。
    他起身關窗,一片爐灰乘著風飄進來,落在未熄的台燈下。
    他正想掃走,那灰燼突然顫了顫,\"忽\"地亮起來——是粒沒燒盡的煤渣,在風裏明明滅滅,像顆不肯熄滅的星。
    次日天沒亮,沈星河被樓下的響動驚醒。
    他趴到陽台往下看,巷口的煤爐前,老人正踮著腳夠鄰居家的窗戶。
    晨光裏,他看見老人抬起的手停在半空,指尖離窗台上的打火機隻有寸許,卻又慢慢收了回來。
    \"老張頭!\"隔壁窗戶\"吱呀\"打開,探出個係著藍圍裙的大媽,\"又忘帶火了?\"她扔出個燃著的煤塊,\"接著!\"
    老人接住煤塊,小心放進爐膛。
    火星騰起時,他抬頭望了眼沈星河的陽台,咧嘴笑了。
    沈星河摸著心口的飯盒,忽然明白:有些火,從來不是靠打火機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