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火沒滅,是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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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星河聽見腳步聲近了,鬆枝在灶膛裏劈啪爆開一粒火星,映得磚牆上的影子晃了晃。
    \"沈先生早。\"護工小李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膠鞋在濕地上碾出吱呀聲。
    她手裏提著保溫桶,發頂沾著晨露,\"陳阿婆說今兒停火,灶要空一天養養氣。\"
    沈星河的手還停在鬆枝堆上,指尖沾著的柴灰簌簌往下掉。
    他蹲下身摸了摸爐壁,溫度早散得幹幹淨淨,磚縫裏的積灰細得像霧,沾在指腹上,倒比昨夜灶膛裏的餘溫更真實些。
    \"養氣?\"他低笑一聲,喉結動了動。
    昨夜夢裏母親係著藍布圍裙的模樣突然浮上來,那句\"火不在灶裏,在人心裏\"像一根細針,輕輕挑開了他心口的軟肉。
    他把鋁飯盒擱在灶台邊,盒底與瓷磚相碰的輕響裏,藏著句沒說出口的\"好\"。
    \"林老師來了!\"小李的保溫桶剛擱穩,門就被風撞開條縫。
    林夏抱著一疊照片擠進來,發梢還滴著雨珠,淺藍外套的肩頭洇著水痕,\"你看孩子們昨晚拍的。\"
    照片攤開在灶台上,水珠在相紙邊緣洇出淡藍的暈。
    沈星河的指尖停在第三張——沈建國穿著深灰外套站在灶前,雙手比著\"開始\"的手勢:左手掌攤平,右手食指戳在掌心;另一隻手又換成\"等待\",雙手交疊在腹前,腕骨微微抬起。
    老人的皺紋裏全是認真,像在解一道比數學題還難的方程。
    \"他什麽時候學的?\"沈星河的聲音啞得像被水泡過的舊報紙。
    林夏抽了張照片擦他指腹的柴灰,發尾掃過他手背:\"昨天你去買鬆枝,我教小航打節奏,你爸搬著蜂窩煤站在窗外看。
    後來我收拾相機,他突然問"這手勢能教我麽?
    "說要跟上"啞巴主廚"的節奏。\"
    最後幾個字像塊熱炭,\"轟\"地燒穿了沈星河二十年來築的殼。
    他想起前世父親總說\"大老爺們學什麽花把式\",想起重生後第一次帶父親去醫院體檢時,老人攥著體檢單的手在抖,卻硬撐著說\"我好得很\"。
    原來有些改變,早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像春草破了凍土。
    \"叮鈴——\"陳阿婆的銅鈴在走廊響起。
    林夏把照片收進防水袋,指尖掠過沈建國那張時頓了頓:\"我去幫阿婆擺輪椅,你幫我整理下"星星角"?\"
    \"星星角\"是養老院最東邊的玻璃櫃,裝著老人們的\"寶貝\":張爺爺的搪瓷茶缸,李奶奶的銀頭簪,還有沈星河去年發起的\"火種罐\"——每個在廚房幫過忙的人,都可以放件與\"火\"有關的小物。
    他蹲下來翻鐵皮盒,最底層突然硌到指尖。
    是顆極小的紙星,邊角毛糙,顯然用半張紙折的。
    展開時飄下粒米大的碎屑,紙上用藍黑鋼筆寫著:\"我燒糊了三十七年飯,今天第一次有人問我火候。\"落款\"王\"字歪歪扭扭,像小學生寫的。
    沈星河的呼吸頓住。
    他認得王姨,五十來歲,總係著洗得發白的圍裙,往鍋裏添水時永遠低著頭,水漫出來也不說話。
    上周他教老人們控火,輪到王姨時,她舉著鍋鏟往後縮,是他走過去輕輕托住她手腕:\"您看這火苗,像不像您織毛衣時繞的線?\"
    他摸出兜裏的舊錄音筆電池——那是母親生前給收音機換電池時剩下的,金屬外殼磨得發亮。
    他把電池輕輕放進火種罐,紙星壓在最上麵。
    有些溫暖不必發聲,碰一碰,就能燙穿三十年的沉默。
    傍晚的風突然急了,卷著梧桐葉拍在窗玻璃上。
    沈星河正給陳阿婆讀報,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沈建國提著半籃幹柴站在門口,褲腳沾著泥,額角的汗順著皺紋往下淌:\"明天要用的。\"
    \"陳阿婆說今夜不生火。\"沈星河起身要接竹籃,卻被父親避開了。
    老人把柴堆在牆角,柴枝碰出細碎的響:\"空的是灶,不是心。\"
    他從褲兜摸出塊火石,黑黢黢的,邊緣磨得發亮。\"你媽留下的。\"沈建國把火石塞進兒子掌心,指腹蹭過沈星河手背上的舊疤——那是他十歲時偷玩火盆燙的,\"當年她在鄉下教書,冬天教室冷,就靠這玩意兒生爐子。
    後來我總說"有煤球要什麽火石",現在才明白......\"
    他沒說完,轉身要走,卻被沈星河叫住。\"爸。\"沈星河捏著火石,涼意透過掌心往骨頭裏鑽,像一顆沉睡的心跳,\"明早我教您打"開始"的手勢?\"
    沈建國的背僵了僵,又慢慢鬆下來。
    他沒回頭,隻抬手抹了把眼角:\"成。\"竹籃磕在門檻上的輕響裏,混著句幾乎聽不見的\"我等這聲,等了三十年\"。
    深夜的老屋飄著潮味。
    沈星河推開門,就著月光看見灶台泛著幽藍的光——是半爐悶火,濕柴壓著,火星子在柴縫裏忽明忽暗。
    他蹲下來,用火鉗輕輕撥了撥柴堆,火苗\"呼\"地竄起來,映出牆上母親遺照的輪廓。
    他摸出兜裏的紙星,輕輕投進火裏。
    紙邊蜷起,\"王\"字先著了,接著是\"火候\",最後是\"三十七年\"。
    火光騰起的刹那,櫃子上的\"支爐計劃\"筆記本閃了閃——那是他重生後寫的,記錄著如何幫養老院改造廚房、培訓護工、聯係公益組織。
    封皮被梅雨季的潮氣浸得發皺,頁腳卻新添了幾行字,是父親的筆跡:\"第七頁的磚灶圖紙,煙囪要往南偏十五度。\"
    他合上衣櫃,沒關燈。
    窗外的雨還在下,打在青瓦上的聲音,和著灶膛裏的劈啪聲,像誰在說悄悄話。
    臨睡前,他摸出手機看日曆——明天就是\"無聲糊鍋節\"了。
    月光漏進窗欞,照在床頭的火石上,那點冷光突然暖了起來,像誰藏了顆星星在裏麵。
    迷迷糊糊要睡時,他聽見風裏飄來句夢話般的低語:\"明兒啊......得把黑布簾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