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嶺深處那場焚盡罪惡的衝天大火，燒了整整一夜。
    火光將半個天際映成詭譎的暗紅，濃煙如猙獰的惡龍盤踞山頭，直至天光破曉，才漸漸被山風吹散，隻留下焦黑的痕跡和死寂，無聲地宣告著一個凶名赫赫的匪寨徹底化為曆史的塵埃。
    靠山屯的村民們，在驚悸與震撼交織的煎熬中度過了一夜。
    當第一縷微弱的晨光艱難地刺破籠罩村落的陰霾，驅散了些許血腥氣時，一種劫後餘生、卻又被巨大悲傷填滿的複雜情緒，才真正在幸存者心中彌漫開來。
    村口那片染血的空地，成了臨時的靈堂。幾具覆蓋著白布的冰冷軀體靜靜躺在門板上，那是昨夜為保護家園而倒下的漢子。
    王嬸跪在丈夫身邊，枯槁的手一遍遍撫過白布下僵硬的輪廓，無聲的淚水早已流幹，隻剩下空洞的眼神和絕望的沉默。
    那個失去兒子的母親，緊緊抱著兒子冰冷的彈弓，蜷縮在角落，如同失了魂的木偶。白發老者的老伴，一夜之間仿佛又蒼老了十歲，倚著老伴冰冷的身體，口中喃喃著無人能懂的囈語。
    空氣中彌漫著香燭紙錢燃燒的嗆人煙氣和未散的血腥，壓得人喘不過氣。
    李天踏著晨露歸來。青灰色的道袍下擺沾染著山林深處的濕氣和細微的草木灰燼，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沉靜如淵。
    他沒有多言，默默走到犧牲的村民遺體前，深深一躬。隨即，在黃老伯和幾位尚能主事的老者指引下，與村中青壯一起，開始收斂屍骸，挖掘墓穴。
    沒有棺槨，隻有村後山坡向陽處掘開的幾個深坑。粗糙的木板裹著白布，便是最後的歸宿。泥土一鍬一鍬落下，覆蓋了曾經鮮活的生命，也覆蓋了昨夜那場血色的噩夢。壓抑的悲泣聲再次響起，撕心裂肺，在山坡上回蕩。
    “當家的…下輩子…別再這麽憨了…” 王嬸將一把丈夫生前用過的柴刀放在土堆前，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狗娃…娘沒用…護不住你啊…” 那母親將彈弓埋在兒子墳頭，整個人伏在冰冷的泥土上，肩膀劇烈地聳動。
    黃老伯領著村民，在每座新墳前插上簡陋的木牌，點燃香燭，擺上清水飯食。他渾濁的眼中含著淚，對著墳塋深深作揖：“老哥幾個，娃兒們…走好…黑風寨的畜生…遭了報應了…是道觀的李天觀主…替你們…替咱們…報了大仇了！”
    “李天觀主！”
    “是觀主替我們報的仇！”
    “恩人！大恩人啊！”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間激起了巨大的波瀾！幸存村民們壓抑的情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們紛紛朝著山坡下那道靜立的身影望去，眼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敬畏，以及一種找到依靠的複雜情緒。
    昨夜那鬼魅般的身手、焚盡匪寨的衝天怒火，此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恩情！不知是誰帶的頭，村民們，包括那些失去親人的婦孺，紛紛朝著李天的方向，深深跪拜了下去！
    “多謝觀主救命之恩！”
    “多謝觀主替我們報仇雪恨！”
    “觀主大恩大德，靠山屯永世不忘！”
    感激涕零的聲音匯聚成一片，在山坡上回蕩。李天靜立著，看著眼前跪倒一片的身影，看著那一座座新起的墳塋，看著村民們眼中尚未散盡的恐懼和此刻迸發的感激，心中並無多少自得，隻有一種沉甸甸的責任和一絲對力量更深的理解——力量，不應僅用來毀滅，更應守護。
    他沒有去扶起任何人，隻是微微頷首，聲音平靜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逝者已矣，生者當安。都起來吧。”
    當日下午，靠山屯彌漫的悲傷氣息中，悄然多了一絲不同。
    村民們自發地行動起來。男人們清理著村口狼藉的血汙和倒塌的籬笆，女人們則默默修補著被破壞的門窗。
    而更多的村民，則是不約而同地，帶著家中僅存的一些粗糧、幾枚雞蛋、甚至是一小捆新采的、帶著露珠的山野菜，絡繹不絕地朝著半山腰的無名道觀走去。
    道觀那扇飽經風霜的大門敞開著。庭院中新鋪的青石板被仔細衝洗過，血跡已淡，隻留下無法完全消除的暗色印記，如同昨夜那場血與火的烙印。
    李天盤膝坐於主殿前的石階上，閉目調息。琉璃髒腑緩緩運轉，吸收著山林間充沛的草木靈氣，修複著昨夜奔襲激戰的細微損耗。識海中，那枚古樸的令牌核心靜靜懸浮。
    就在這時，他清晰地“感覺”到了。
    令牌核心微微震顫，散發出溫潤的輝光。一縷縷纖細卻無比純淨、飽含著虔誠、感激、希冀、乃至悲痛後祈求庇護的意念，如同涓涓細流，從山下匯聚而來，穿透了道觀的圍牆，無聲無息地匯入令牌之中！
    香火之力！
    與之前靠山屯村民因驅趕野獸而產生的微弱、零散的感激不同，這一次的香火，不僅數量上明顯增長，其“質”更是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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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自王嬸的香火：深沉、厚重，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卻又蘊含著對李天替夫報仇的深切感激和對未來渺茫的祈求，如同沉鬱的暗流。
    來自那失去兒子的母親的香火：脆弱、哀慟，如同風中殘燭，卻死死抓住李天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祈求著亡兒的安寧和自身活下去的勇氣。
    來自鐵柱哥手臂受傷的青壯）的香火：灼熱、激蕩，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對李天力量的敬畏，以及一種渴望變強、不再任人宰割的強烈意念！
    更多的，則是來自那些普通幸存村民的香火：敬畏、感激、以及對這亂世中一處“安全”庇護所的深深祈求，如同無數細小的光點匯聚。
    而其中，一股格外溫暖、純淨、帶著山林草木般清新氣息的香火，尤為醒目。它來自山腳下黃老伯的小院。
    黃翠兒攙扶著爺爺，在自家院中朝著道觀方向，點燃了三炷最普通的線香。少女雙手合十，閉目祈禱，小臉上淚痕未幹，卻寫滿了虔誠的感激和一種懵懂的、對那道青衫身影的深深信賴。
    她的香火，如同初春山澗最清澈的溪流，帶著勃勃生機和毫無保留的真誠。
    涓涓細流，匯入令牌。那原本沉寂黯淡的香火儲備，如同久旱的池塘迎來了甘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充盈、明亮起來！
    雖然距離“江河”還遙不可及，但已不再是幾近枯竭的“淺窪”，而成了一條可以持續流淌、滋養道觀根基的“小溪”！
    李天緩緩睜開眼，感受著識海中令牌傳來的溫潤波動，以及那明顯壯大了許多的香火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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