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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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典的篝火還在灰燼裏泛著微光,十七歲的阿木木站在石砌城牆上,玄色王袍襯得他膚色愈發蒼白。信使的青銅令牌滾落在腳邊,上麵猙獰的九頭蛇紋正滴著未幹的血——那是南方霸主厄薩斯送來的“禮物”,用他王叔的頭骨打磨而成。
    “陛下,撤軍吧。”老臣的聲音在寒風中發顫,“厄薩斯的鐵蹄踏碎過十二國的城牆,我們的青銅矛陣擋不住龍息炮。”
    阿木木沒有回頭。他望著遠方被烽火染紅的天幕,那裏曾是他和夥伴們追逐螢火蟲的草原。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順著指縫滴在冰涼的城磚上,像極了十年前母親去世時,他落在靈柩上的淚。
    “看到那片橡樹林了嗎?”阿木木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羽毛,“每棵樹的根都連在一起,風暴來的時候,它們會手挽著手。”他緩緩拔出腰間的青銅劍,劍刃映出他倔強的眉眼,“告訴厄薩斯,龍骨河的水不會改道,橡木穀的風也不會說謊——我們的王冠,隻會戴在自由民的頭上。”
    城牆下,三千名手握鏽劍的士兵忽然挺直了脊梁。他們的甲胄上還沾著泥土,卻在晨光中亮起細碎的銀光,像極了阿木木童年時撒在星空下的種子。
    廣場上塵土飛揚,反叛者的刀刃架在百姓顫抖的脖頸上。阿木木拖著纏滿繃帶的身軀從宮殿走出,襤褸的衣袍在風中抖得像片枯葉。\"放了他們。\"他聲音嘶啞,幹裂的嘴唇滲著血絲,\"王國的鑰匙...我可以給你們。\"
    前排的孩童被母親死死捂住嘴,淚眼汪汪望著這個總把笑容掛在臉上的國王。反叛者頭目啐了口唾沫,鏽跡斑斑的長劍拍打著阿木木的臉頰:\"早該如此,廢物!\"
    當沉重的黃金王冠從阿木木顫抖的手中墜落,百姓堆裏爆發出壓抑的啜泣。他佝僂著背跪在地上,鐵鏈鎖住腳踝的聲響刺得人耳朵疼。可反叛者的皮靴還是狠狠碾過他的手背,頭目揪住他灰白的頭發迫使他抬頭:\"記住了,你的仁慈就是葬送自己的墳墓。\"
    刀刃劃破皮膚的悶響中,阿木木看見百姓們被推搡著離開,有人回頭望他,眼神裏混著恐懼與愧疚。溫熱的血順著額角流進眼眶,他模糊的視線裏,隻有反叛者們囂張的狂笑在廣場上空回蕩,像一群撕碎獵物的禿鷲。
    鎮靈塔頂的寒鐵鎖鏈泛著青黑鏽跡,阿木木蜷縮在八卦陣眼,額間陰魚冠正滲出暗紫色流光,將他的靈元一點點抽進塔基的地脈陰寒中。地磚縫隙裏鑽出的冰紋已爬滿他枯瘦的手腕,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碎玻璃似的疼。
    三更梆子響過第三聲時,塔頂通風口突然墜下三枚透骨釘,精準釘穿看守的咽喉。暗影中躍出七道玄衣人影,為首的老巫祝抖開星圖幡,幡麵北鬥七星亮起的刹那,陰魚冠的紫光驟然紊亂。
    \"主上!\"巫祝膝行至陣前,從懷中掏出尊溫熱的玉冠,冠頂陽魚眼嵌著鴿血紅寶石,\"屬下等以玉石萬年火玉,耗盡三魂精血,終煉成陽魚冠!\"
    玉冠觸及阿木木眉心的瞬間,陰魚冠突然發出淒厲尖嘯,塔內陰風倒卷如漩渦。陽魚冠上的紅寶石卻迸出熾烈金光,兩條魚影在半空轟然相撞,陰寒之氣遇金光寸寸消融,阿木木喉間湧上腥甜,但四肢百骸的凍僵感正被暖流驅散——那是睽違三月的鬆果體靈力,正順著陽魚冠的紋路重新流轉周天。
    當最後一縷紫煙從陰魚冠消散,老巫祝已咳得血染衣襟:\"此冠隻能鎮它千年,主上,我走了。\"阿木木抬手撫過陽魚冠上跳動的魚紋,掌心的灼傷處正浮現出與玉冠同源的圖騰,窗外,啟明星正刺破黎明前的黑暗。
    故國的烽煙終於散盡。阿木木站在斷壁殘垣的城樓上,銀甲染血,身後是萬千雙絕望的眼睛。三個月前,他還是這個古老國家的新主,如今手中的青銅劍已飲夠了反叛者的血。七十一場惡戰,劍鋒劈開最後一縷狼煙時,叛軍首領的頭顱正高懸在城門上。
    不是因為他仁慈,而是他是愛民的君主。當被厄薩斯關押的三個月。
    阿木木想起了這些。
    幽藍磷火在石縫裏明明滅滅,映得阿木木灰敗的繃帶泛著冷光。那頂陰魚冠箍在他枯瘦的額頭上,慘白魚骨彎成七寸魚首的形狀,魚眼嵌著幽綠鬼火,細密倒刺深深掐進皮肉。他蜷縮在青石板角落,苔蘚從身下蔓延到腰際,黴味混著鐵鏽味鑽進鼻腔。
    陰魚冠每片鱗甲都滲出寒氣,順著發絲鑽進骨髓。阿木木想抬手觸碰,卻發現指尖剛抬到胸前就被無形力場彈開——這冠冕不僅是刑具,更是封印。他聽見自己喉嚨裏漏出細碎嗚咽,像漏風的風箱,尾椎骨的縫合線在抽搐,每根線都牽著心髒的鈍痛。
    石牆上的鐵鏈突然哐當作響,驚得磷火驟然熄滅。黑暗中,陰魚冠反而更亮了,魚骨縫隙裏淌出粘稠的黑霧,在他腳邊聚成小小的漩渦狀。阿木木盯著那旋渦,看見裏麵浮沉著無數殘缺人臉,都是和他一樣被戴上冠冕的囚徒。
    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時,他終於看清冠冕內側刻著的咒文,那些扭曲的符號正在吸食他的眼淚。有溫熱液體從眼角滑落,還沒滴到地麵就被魚骨冠蒸騰成白煙,隻在繃帶邊緣留下淺淡的鹽漬。
    厄薩斯的鐵蹄踏碎了阿木木王國最後的陽光,曾經飄揚著紫藤花旗的城牆如今爬滿了鏽跡斑斑的荊棘。街道上,瘦骨嶙峋的孩子們攥著發黴的麥餅,在巡邏士兵的皮靴邊躲閃,他們的眼睛像幹涸的泉眼,映不出昔日廣場噴泉的彩虹。阿木木蜷縮在陰冷的石牢裏,鐵鏈勒進他稚嫩的腳踝,留下紫黑的淤痕。昨夜的鞭傷還在滲血,鹹澀的海水從石縫滲進來,浸泡著他磨破的膝蓋。他想起母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那片紫藤花瓣,如今早已在懷中枯成碎片。鐵窗外傳來新王加冕的號角,尖銳得像烏鴉的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