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季風裹著濃烈的丁香味，像一張黏膩的網，將泗水港得嚴嚴實實。寶兒立在旗艦中央，腳下的甲板被海水和丁香汁液浸得發滑，望著滿地剛卸下的丁香花苞與枝葉、碎屑混雜在一起，眉頭擰成了疙瘩。這些品質不一的丁香，若按以往的法子分揀，不僅耗時耗力，且在遠洋顛簸中極易再次混雜，難以保證品質。一旁的哈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赤腳踩過濕漉漉的木板，青銅羅盤盒在腰間晃出清脆聲響：“夫人，我琢磨出個分級的法子，或許能一試。”
    話音未落，哈桑已擼起袖子，指揮船員們搬來竹篾與麻繩。他赤著腳，腳趾靈活地勾住竹條，雙手翻飛如蝶，骨節因常年航海曬得黝黑。在海風的吹拂下，他一邊編織，一邊講解：“這第一層篩網孔徑最細，隻容得下完整無損的‘皇冠級’花苞通過；第二層稍寬，能篩出半開蕊的‘寶石級’；最下層篩花萼，定為‘星辰級’。” 說話間，他將混著殘葉的丁香倒在頂層篩網，海風掠過，篩網輕輕晃動，大小不一的丁香便順著網眼層層墜落，驚得圍觀的漁民們發出陣陣低呼。
    “光靠篩子還不夠。” 哈桑抹了把額角的汗珠，抓起一把丁香在掌心拋接，“聽這聲響 ——” 幹燥的花苞撞擊掌心，發出清脆如玉石相碰的聲音，“但凡受潮發軟的，落掌便沒了這般脆響。” 他示範著將兩捧丁香分開，一捧色澤飽滿、聲音清亮，另一捧卻略顯黯淡、觸感沉滯。幾個漁民忍不住湊上前，學著他的樣子拋接丁香，嘴裏還喃喃自語：“當真神了！比我們用牙齒咬開看芯還準！”
    然而，初次嚐試並非一帆風順。當第一艘裝載著分級丁香的貨船駛入波濤洶湧的海域，船體劇烈晃動，篩網中的丁香很快又混作一團。哈桑蹲在甲板上，盯著散落的丁香整夜未眠，眼中布滿血絲。第二天清晨，他突然一拍大腿，喊來船員：“加平衡木！讓篩網能隨船身自動調整！”
    他們找來粗壯的檀木，削成弧形平衡木，又用浸過桐油的麻繩穿過桅杆頂部的滑輪，將分級篩淩空吊起。隨著船體在浪濤中起伏，平衡木像被賦予生命般，自動調整篩網傾斜角度，那些試圖 “逃跑” 的丁香花苞，總會被篩網巧妙攔住。為了測試效果，哈桑特意讓船員在甲板上模擬暴風雨中的劇烈搖晃，分級篩卻始終穩穩運作，精準分揀著每一顆丁香。
    當第一艘裝滿分級丁香的貨船穩穩駛出港口時，漁民首領達圖摸著腳踝空蕩蕩的鐵鐐，眼眶泛紅：“跟著漢家船隊，咱們往後也能挺直腰杆做人！” 越來越多的漁民主動拆除腳踝鐵鐐，加入同盟，港口的氣氛逐漸變得熱烈而充滿希望。
    然而，貴族們的怒火比暴風雨來得更快。在陰暗的府邸密室中，貴族們圍坐在鋪著虎皮的長桌旁，為首的老者用力拍桌：“這些漢人壞了規矩！丁香分級後價格透明，我們的暴利沒了！” 一個尖嘴猴腮的謀士陰笑著湊近：“大人，不如讓巫師出馬，就說漢人妖術褻瀆丁香神樹！” 眾人相視一笑，眼中閃過惡毒的光芒。
    三日之後，當晨霧還未散盡，港口突然騰起滾滾濃煙。寶兒握緊腰間的青銅短劍衝上前，隻見貴族們簇擁著身披獸皮、畫著詭異圖騰的巫師，正將分級篩的模型投入火堆。巫師高舉鑲嵌骷髏的法杖，口中念念有詞：“漢人妖術褻瀆丁香神樹！必遭天譴！” 火苗舔舐著竹篾，燒焦的氣味混著丁香味直衝天際，幾個漁民嚇得瑟瑟發抖，悄悄往後退去。
    “用水滅火！快！” 一名船員大喊著拎起木桶。寶兒卻猛地攔住他：“不可！丁香浸油遇水更旺！” 她目光掃過慌亂的人群，瞥見角落裏堆放的沙土，心中一動：“取沙土來！” 話音未落，阿卜杜勒已帶著彎刀隊衝開人群，他們手持木鏟，奮力鏟起沙土。一桶桶沙土如瀑布般澆向火堆，炙熱的火星撞上沙土，發出 “滋滋” 聲響，濃煙漸漸散去，分級篩的殘骸黑黢黢地躺在灰燼中，卻再沒了蔓延的勢頭。
    “你們憑什麽燒毀我們的營生？” 寶兒踏過滾燙的灰燼，青銅短劍在陽光下劃出冷冽的弧光，“《滿剌加商盟初約》白紙黑字寫著‘公平交易’，你們用複利盤剝漁民時，怎不見神樹降罰？” 她從袖中掏出一卷羊皮紙，正是前日贖回的賣身契，“如今漁民自願加入聯盟，用雙手掙幹淨錢，倒成了褻瀆神樹？”
    貴族們麵麵相覷，為首的老者漲紅著臉想要反駁，卻被巫師拽住衣袖。隻見巫師盯著寶兒腰間的青銅短劍，又看看不遠處整齊列隊、眼神堅毅的彎刀隊，突然怪叫一聲：“今日暫且饒過你們！待神樹降下怒火，定叫你們葬身魚腹！” 說罷，一群人灰溜溜地鑽進馬車，揚起的塵土落在尚未完全熄滅的火堆上，騰起幾縷不甘的青煙。
    當晚，海風裹挾著細雨拍打船舷。寶兒站在分級篩旁，看著漁民們冒雨分揀丁香。雨水打濕了他們的粗布衣裳，卻澆不滅眼中的熱忱。達圖抱著裝滿 “皇冠級” 花苞的陶罐走來，甕聲甕氣地說：“夫人，這些尖子貨，咱們留著換好價錢！” 寶兒笑著點頭，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丁香花瓣 —— 經過分級篩的篩選，每一片花瓣都純淨飽滿，恰似漁民們重獲自由的新生。
    “把‘自由之露’的陶罐搬來。” 寶兒突然說道。當陶罐打開的瞬間，濃鬱而清新的香氣混著雨霧彌漫開來，船員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圍攏過來。“從今日起，每艘船出港前，都要用這丁香浸油擦拭甲板。” 寶兒的目光掃過眾人，“讓這香氣，成為咱們對抗不公的戰歌！”
    暴雨在子夜時分傾盆而下，分級篩在風雨中輕輕搖晃，麻繩與滑輪發出有節奏的吱呀聲。船艙內，哈桑正在羊皮紙上繪製改良圖紙，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他時不時抬頭望向窗外，聽著風雨中夾雜的篩網晃動聲，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 這個懸空的分級篩，不僅篩出了丁香的品質，更篩出了海上商路新的可能。而港口貴族們的詛咒，終將隨著這場暴雨，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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