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寒霧沉舟與磷光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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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隊駛入南方海域的第七日,海麵突然泛起一層薄薄的白霜。寶兒用指尖觸碰船舷,鹽粒凝結的冰晶在掌心化成刺骨的水,她望著羅盤旁的銅壺滴漏,水滴墜入壺底的瞬間竟凍成細冰柱 —— 這比泉州最冷的臘月還要寒徹,可按《島夷誌略》記載,此處本是終年濕熱的海域,珊瑚礁應當在淺灘泛著粉紅,而非眼下這般被冰層包裹成白玉模樣。
“夫人,漁網凍住了!” 哈桑的呼喊帶著急促的喘息,他粗糲的手掌攥著網繩,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船員們費力拉起拖網,網眼已被冰碴堵死,網中掙紮的金槍魚通體泛著青白,鱗片上結著細密的冰花,觸之即碎。更詭異的是,魚腹剖開後,內髒裏竟裹著細碎的木屑,木紋與昨日發現的沉船殘骸完全一致,仿佛這些魚在深海吞食了船隻的骸骨。
寒霧從海平麵升起時,能見度驟然降到不足十丈。霧中漂浮著無數灰白色的絮狀物,湊近細看才發現是凍僵的海鳥屍體,翅膀保持著展翅的姿態,羽毛上的冰殼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光,仿佛被瞬間定格在飛行中。老舵手突然指向霧中,他皴裂的手指因寒冷而僵硬:“那是什麽?” 眾人望去,一團巨大的黑影在霧中緩緩移動,輪廓如同倒扣的船底,邊緣掛著的破帆被凍成硬殼,在風中發出 “哢啦哢啦” 的聲響,像是有無數骨片在碰撞。
“是前朝的沉船!” 曾參與過打撈的水手失聲喊道,他的聲音裏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那是一艘南宋年間的漕船,船身被寒冰與珊瑚膠結,甲板上散落著鏽跡斑斑的兵器,一柄鐵矛斜插在朽木中,矛尖還掛著半片鐵甲。凍在冰裏的骷髏頭空洞地對著船隊,眼眶中嵌著細碎的磷光體,在霧中閃爍如鬼火。隨著船身晃動,冰層剝落處露出艙內的瓷器,青花瓷碗的碎片在冰霧中反射出冷光,竟在海麵投射出類似符號的光斑 —— 那不過是碗底纏枝紋與冰棱折射的巧合,卻足以讓人心頭發緊。
水溫計的銅針卡在冰點刻度紋絲不動,哈桑用鑿子鑿開船舷邊的冰層,冰碴飛濺如碎玉。冰層下聚集著密密麻麻的磷光水母,傘蓋收縮成球狀,觸手纏繞成螺旋形,在水中發出藍綠色的光,恰如之前誤認作 “符號” 的光暈。“這些水母遇冷會聚集,” 寶兒想起泉州水族館老掌櫃的話,指節因用力抓著船舷而發白,“它們的磷光在霧中折射,才讓沉船看起來像在發光。” 她彎腰撿起一塊碎冰,冰中凍著半隻水母,傘蓋的紋路在陽光下清晰可見,與任何神秘圖騰都無關,隻是自然的紋路。
突然,了望手的銅鑼聲急促得幾乎連成一片,銅片震顫的聲響裏帶著哭腔:“右舷有暗礁!” 寶兒舉著被冰霧蒙住的望筒,鏡片上的冰花被她用袖口擦出一片模糊的透光區,隱約看到水下隆起的黑色礁石,表麵覆蓋著厚厚的藤壺,形狀如同蜷縮的巨獸。更可怕的是,礁石周圍的海水正在快速凍結,冰麵裂紋蔓延至船底,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仿佛船板下有無數牙齒在啃噬。
“把艙底的桐油潑下去!” 寶兒的命令穿透寒霧,聲音因寒冷而微微發顫。船員們迅速搬來盛滿桐油的陶罐,罐口的布塞一拔,帶著暖意的油香混著腥味散開。滾燙的桐油在冰麵炸開,蒸汽與霧靄交融成白茫茫的一片,暫時延緩了凍結。趁這功夫,船員們拋出測深繩,繩端的鉛錘撞上硬物,傳來 “咚” 的悶響 —— 不是礁石,而是另一艘沉船的桅杆,木質已被海水泡成烏黑色,頂端還掛著凍硬的漁網,網中纏著一具完整的屍骸,衣襟上繡著的商號 “通源號” 正是百年前失蹤的那支商隊,布料雖朽爛,針腳卻依舊細密。
寒霧漸濃時,磷光水母的光芒愈發詭異。它們聚集在沉船周圍,傘蓋開合的節奏與海浪拍擊船身的頻率重合,藍綠色的光在霧中織成網狀,將沉船殘骸勾勒成猙獰的剪影。有年輕船員誤將光影認作鬼魅,失聲尖叫,引發連鎖反應,甲板上頓時一片混亂,有人慌亂中撞翻了裝著艾草的銅爐,火星濺在冰麵上,發出 “滋滋” 的聲響。
寶兒抽出青銅短劍,劍身在霧中泛著冷光,她用劍鞘重重拍打甲板:“都冷靜!不過是水母的磷光!” 她指向沉船殘骸,聲音因用力而沙啞,“那船的龍骨是鐵力木,遇冷收縮才發出聲響;冰麵裂紋是海水鹽度變化所致,與什麽‘詛咒’無關!” 她讓哈桑點燃三堆篝火,鬆木燃燒的劈啪聲裏,火光驅散了部分寒霧,也讓水母的磷光黯淡下去,露出礁石與沉船的真實輪廓 —— 不過是些被歲月侵蝕的木頭與石頭。
深夜的甲板上,冰層下傳來 “咯吱” 的碎裂聲,如同有人在冰下磨牙。寶兒趴在冰麵細聽,耳廓貼著冰涼的冰麵,分辨出是洋流衝擊暗礁的聲響,結合牽星板測得的星位,她在航海圖上用炭筆標注出安全航道:“繞開沉船聚集區,那裏水流紊亂,容易結冰。” 炭粉在潮濕的羊皮紙上暈開,她又用指甲劃出清晰的界線。船員們用長篙試探冰麵厚度,發現沉船周圍的冰層果然更薄,水下暗流正不斷衝擊,形成一個個隱藏的冰洞,洞口的冰碴在月光下泛著危險的銀光。
黎明時分,寒霧開始消散,露出令人心驚的景象:方圓十裏的海麵上,漂浮著數十艘不同年代的沉船,從唐代的福船到元朝的戎克船,殘骸被冰層連接成一片 “船墓”。桅杆林立如枯骨,帆布碎片在風中飄動,如同無數招魂幡;散落的瓷器碎片在冰麵上反射出冷光,銅錢被凍在冰裏,鏽蝕的邊緣還能看清 “開元通寶” 的字樣。磷光水母群隨著水溫回升漸漸散去,隻在船板上留下淡綠色的痕跡,恰似之前誤認作 “符號” 的印記,用濕布一擦便消失無蹤。
“是海底寒流引發的。” 寶兒用木炭在甲板上畫圖解釋,木灰在冰麵上畫出洋流的走向,“此處海底有斷層,寒流突然上湧導致水溫驟降,船隻被迅速凍結,洋流又將不同年代的沉船推到一處。” 她指著沉船殘骸上的藤壺,那些灰白色的甲殼層層疊疊,“這些生物每年生長一寸,按厚度算,最早的沉船已有三百年曆史 —— 不過是自然的巧合,絕非什麽超自然力量。” 她的指尖戳向一幅畫得歪斜的船,“就像這片海域的季風,來去都有規律,隻是我們還沒摸清。”
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冰層開始融化,發出 “哢啦哢啦” 的碎裂聲,沉船殘骸在海水中搖晃,仿佛即將蘇醒。寶兒望著航海圖上新標注的航道,邊緣用朱砂畫出寒流的走向:“記住這些沉船的位置,它們是天然的航標 —— 寒流經過時,這裏的水溫總比別處低,水母聚集的磷光就是警示。” 她讓人將一塊刻著 “冰險” 二字的木板係在浮標上,木板在融化的冰水中微微晃動。
船員們收起凍硬的漁網,網繩上的冰碴墜落如碎玉,重新揚起風帆。哈桑擦去望筒上的冰碴,望向逐漸清晰的海平麵:“夫人,前麵好像有島嶼。” 寶兒接過望筒,鏡片裏的島嶼輪廓越來越清晰,岸邊的礁石在陽光下泛著黑褐色,與沉船殘骸的顏色如出一轍 —— 那不過是又一處被洋流送來的礁石群,卻在特定的氣候與光影下,曾顯得如此詭異可怖。
船帆鼓滿南風,帶著船隊駛離這片 “船墓”,冰融後的海水泛起渾濁的黃色,那是沉船朽木與泥沙混合的顏色。寶兒最後望了一眼那片海域,陽光在融化的冰麵上跳躍,像無數碎金,再無半分詭異。她知道,真正的恐懼從來不是鬼神,而是對未知自然的敬畏,而破解恐懼的,唯有觀察與理解。甲板上,年輕船員正用布擦拭凍僵的手指,臉上雖還有驚魂未定的蒼白,卻已多了幾分對自然的認知 —— 這或許比任何戰利品都珍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