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離岸流與馬尾藻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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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將船帆染成金紅色時,珊瑚礁的斑斕已退成海平麵上的一抹淡影。寶兒用絲綢擦拭著觀星鏡的鏡片,鏡中倒映著靛藍色的海麵,零星漂浮的馬尾藻如同散落的綠綢帶,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甲板上,年輕船員正將珊瑚鈣質與桐油按比例混合,木勺攪動時發出 “咕嘟” 聲,混合物漸漸變得黏稠,在陶碗邊緣拉出細長的絲 —— 這新研製的塗料,比昨日在珊瑚礁區用的更堅韌,指甲劃過時隻留下淺淺的白痕。
    “夫人,船好像在往後退!” 哈桑的喊聲打破寧靜,他正用麻繩測量船與遠處浮標的距離,繩結在晨光中一次次被拉回,“明明掛著滿帆,怎麽會倒退?” 船員們紛紛趴在船舷邊查看,船槳明明在奮力劃水,船尾的浪花卻朝著反方向湧動,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水下拖拽,將船隻往珊瑚礁的方向拉扯。
    老舵手突然想起什麽,他踉蹌著奔向羅盤,銅針正穩定地指向 “丙” 位,可船身的實際走向卻偏了 “壬” 位整整三度。“是離岸流!” 他的聲音帶著後怕,布滿老繭的手拍著大腿,“這種洋流表麵看不顯,底下的力道能把水牛卷走,去年就有艘漁船被它拖進暗礁區……” 他的話未落,了望手已在桅杆上敲響銅鑼,聲音急促如鼓點:“右前方有大片海藻!”
    眾人望去,隻見東南方的海麵被綠色覆蓋,密集的馬尾藻鋪成連綿的 “草原”,葉片間纏繞著細碎的貝殼與浮木,偶爾有銀色的魚群躍出,在陽光下劃出優美的弧線,又迅速潛入藻叢不見蹤影。這些海藻的葉片邊緣泛著鋸齒狀,莖稈粗壯如手指,相互糾纏形成巨大的漂浮物,遠遠望去,竟像是一片被海水浸泡的沼澤地。
    “不能進去!” 曾去過印度洋的水手臉色發白,他的手指著藻叢深處,“這種草會纏住船槳,去年有艘阿拉伯商船陷在裏麵,等救援隊趕到時,船板都被腐蝕出洞了。” 他說得沒錯,靠近藻叢的船槳已開始被纏繞,綠色的莖稈順著木槳紋路攀爬,如同無數細小的蛇,稍一用力拉扯,竟發出類似撕布的聲響,葉片斷裂處滲出黃綠色的汁液,落在甲板上留下難以擦拭的汙漬。
    正午的陽光愈發灼熱,甲板上的銅製炊具燙得能煎雞蛋。藻叢突然開始移動,原本分散的 “草島” 竟朝著船隊聚攏,速度快得驚人,仿佛被某種力量操控。寶兒讓人將空陶罐係在長繩上拋入水中,罐子在水麵打了幾個旋,突然朝著藻叢的方向傾斜,繩結迅速下沉 —— 這證明水下的離岸流正以更快的速度流動,將漂浮的海藻推向一處,形成天然的陷阱。
    更令人心驚的是,藻叢中浮現出散落的船骸。半截桅杆斜插在海藻裏,帆布早已腐爛成碎片,卻仍保持著鼓起的形狀,像是被無形的風填充著;鏽蝕的錨鏈纏繞在藻莖上,鏈環間卡著魚骨,白色的脊骨在綠藻中格外顯眼,恰似人類的肋骨;最可怕的是一隻卡在藻叢中的靴子,皮革已被海水泡成灰黑色,鞋口露出的趾骨上,還掛著幾縷海藻,在海風中輕輕晃動。
    “這些殘骸不是被洋流衝來的。” 寶兒仔細觀察著船骸的分布,它們的朝向驚人地一致,都是船頭對著藻叢深處,“是船隻被離岸流拖入後,槳葉被纏住無法動彈,最終隨藻叢漂浮。” 她讓人取出測深錘,鉛錘沉入藻叢後,繩上的刻度顯示水深僅有五丈,比海圖標注的淺了足足三丈 —— 顯然,這些年沉積的藻骸與泥沙,已讓這片海域的深度大幅縮減。
    午後的海風突然變得濕熱,帶著一股腐爛的氣息。藻叢中開始冒出細密的氣泡,破裂時散發出類似臭雞蛋的味道,那是海藻腐爛產生的硫化氫氣體,聞之令人頭暈目眩。幾名船員已有不適,臉色發白地靠在船舷邊嘔吐,吐出的酸水落在甲板上,與海藻汁液混合成渾濁的泡沫。
    “用石灰粉!” 寶兒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指著艙底堆放的石灰桶,“這種氣體遇堿會中和。” 船員們迅速行動,將白色的石灰粉撒向船周圍的海麵,粉末落入水中,瞬間激起白色的漣漪,氣泡的產生明顯減少,空氣中的異味也淡了許多。哈桑趁機用長篙試探藻叢的密度,竹篙插入三尺後便無法再進,杆身帶出的藻莖上,還掛著幾隻吸附的藤壺,硬殼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離岸流的力量在黃昏時達到頂峰。船身開始劇烈搖晃,像是要被撕裂,固定桅杆的繩索發出 “咯吱” 的呻吟,隨時可能繃斷。藻叢已將船隊半包圍,最外圍的小船被藻莖纏住船尾,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拖向深處,船員們的呼救聲被風聲與浪濤聲吞沒,聽得人心頭發緊。
    寶兒盯著藻叢邊緣的浪花,突然發現有幾處的水流方向與別處不同,浪花破碎的形狀更為分散 —— 那是離岸流與表層洋流交匯形成的 “逃生通道”。她立刻讓人在船頭升起紅色燈籠,這是約定的求救信號,同時指揮:“所有船隻用斧頭砍斷纏繞的藻莖,按燈籠指引的方向突圍!”
    船員們揮舞著斧頭,刀刃與藻莖碰撞發出 “哢嚓” 聲,綠色的汁液飛濺如血,在甲板上匯成小溪。最驚險的時刻,旗艦的主帆被一股強流掀起,帆繩瞬間繃斷,巨大的帆布如翅膀般張開,差點將兩名拉繩的船員卷入海中。哈桑眼疾手快,甩出腰間的彎刀斬斷多餘的繩索,帆布才緩緩落下,在甲板上堆成巨大的綠丘 —— 上麵沾滿了被刮下的海藻,散發著濃烈的腥氣。
    夜幕降臨時,突圍終於成功。最後一艘小船衝出藻叢的瞬間,身後的 “草島” 已完全合攏,那些被砍斷的藻莖在水中扭動,如同無數條憤怒的蛇,在月光下泛著幽綠的光。回望這片被海藻覆蓋的海域,隱約可見被困船隻的殘骸輪廓,在浪濤中起伏,仿佛無數幽靈在水中掙紮,卻終究隻是自然力量的尋常展現。
    老舵手在航海圖上用朱砂畫出離岸流的範圍,邊緣標注著馬尾藻的分布密度:“這種洋流每天會隨潮汐變化方向,黎明時最弱,黃昏時最強,以後得避開這個時辰經過類似海域。” 他的手指點在圖上的 “丁未” 位,那裏的水深數據已用墨筆塗改,“這些海藻每年能長兩尺,十年就是兩丈,海圖得年年更新才行。”
    寶兒讓人收集了幾株馬尾藻樣本,用麻繩捆紮倒掛在桅杆上晾曬。幹燥後的藻莖呈黃褐色,韌性不減,她突然想起泉州船塢裏用來填塞船縫的麻絮:“把這些曬幹的藻莖捶軟,混著桐油石灰,說不定比麻絮好用。” 船員們立刻動手試驗,捶打的木槌撞擊石板發出 “砰砰” 聲,在寂靜的夜海中格外清晰。
    黎明時分,離岸流漸漸平息,海麵恢複了平靜。朝陽升起時,馬尾藻已退到數裏外,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綠光,不再顯得猙獰可怖。船員們修補著被藻莖刮傷的船板,新研製的珊瑚塗料果然耐用,隻留下淺淺的劃痕,用布擦拭後便恢複光潔。年輕船員將曬幹的馬尾藻與塗料混合,製成的填充物在水中浸泡一日後,仍保持著良好的密封性,引得眾人紛紛稱讚。
    “洋流就像大海的血脈。” 寶兒望著重新展開的海圖,上麵用不同顏色標注了離岸流的走向與強度,“而這些海藻,不過是血脈裏的雜質,雖會造成阻礙,卻也能讓我們更了解這片海洋的脾氣。” 她讓人將離岸流的變化規律、馬尾藻的分布範圍和突圍的時機,一一記錄在冊,那些帶著海水痕跡的字跡,是航海者們用經驗與勇氣寫下的指南。
    船帆再次鼓滿風,帶著新的發現與收獲,朝著下一片海域駛去。甲板上,晾曬的馬尾藻散發著淡淡的海腥味,與珊瑚塗料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獨特的氣息。寶兒知道,這些在航行中積累的知識,就像船底的龍骨,雖不顯眼,卻支撐著船隊穿越重重險阻,在變幻莫測的海洋上,開辟出屬於自己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