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河口濕地與耐澇粟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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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帆帶著潮灘的鹽霜繼續前行,甲板上的陶罐被陽光曬得發燙,裏麵的耐鹽禾種在硫磺與草木灰的混合層裏安靜沉睡。寶兒用象牙梳將被海風打亂的發絲別在耳後,梳齒間掛著的蘆葦絨毛隨風飄散,落在海圖上 “潮打灘” 的標記旁 —— 那裏新添了一行小字:“穀粒紅褐,耐鹽三級”,是按鹽霜厚度劃分的等級,與測深繩的刻度一樣精準。
“夫人,前麵的水色變了!” 哈桑舉著望遠鏡喊道,鏡中原本渾濁的土黃色海水,正逐漸過渡成清澈的淺綠,如同畫師在宣紙上暈染的漸變色。靠近後發現,水麵下生長著茂密的水生植物,葉片呈帶狀,漂浮在水麵的部分泛著蠟質光澤,莖稈則深深紮入泥中,形成一片綠色的 “水下草原”。測深繩顯示水深丈許,卻因植物密集,船槳劃動時阻力倍增,仿佛在黏稠的粥裏穿行。
老舵手將手掌浸入水中,指尖觸到植物的葉片,冰涼的觸感帶著滑膩的黏液。“是燈心草濕地!” 他的拇指摩挲著葉片邊緣的細齒,“這種草能在半淹的泥裏活,根須盤在水底,能把鬆垮的淤泥織成結實的毯,隻是船走快了容易被纏槳。” 他的話很快得到印證,船尾的槳葉已纏著幾圈燈心草,綠色的莖稈順著木紋攀爬,像無數細繩在用力拉扯,船員們不得不輪流用刀切割,刀刃與草莖碰撞發出 “哢嚓” 的脆響。
正午的日頭格外毒辣,濕地水麵蒸騰起白色的霧氣,將陽光折射成七彩的光帶。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草腥氣,混雜著泥土的腐味,吸入肺中帶著微涼的濕意,與潮灘的鹹腥截然不同。更奇特的是,水麵上不時冒出小小的氣泡,破裂時散發出類似沼氣的味道,那是水下植物腐爛產生的氣體,在高溫下膨脹溢出,恰似濕地在呼吸。
“看那些草窠裏!” 曾在江南圩田勞作的船員突然喊道,他指著燈心草密集的地方,幾株與眾不同的植物正從草叢中探出頭,葉片細長如劍,頂端結著飽滿的穗子,顆粒比尋常粟米小,卻更加圓潤,外殼呈深褐色,在陽光下泛著油亮的光澤。這些植物的根係極為發達,像無數白色的網兜在水下鋪開,將周圍的淤泥牢牢固定,即使船槳攪動,根部周圍的泥土也紋絲不動。
“是野粟!” 船員的聲音帶著激動,他曾在遭澇災的田裏見過類似的作物,“那年俺們村被淹了半尺水,地裏的粟全爛了,就溝邊幾株這樣的野粟結了籽,煮出來的粥帶著股清甜味!” 他摘下一粒粟籽,用指甲掐開外殼,裏麵的果仁呈淡黃色,質地堅硬,嚼之有淡淡的回甘,與中原粟米的口感相似,卻更有韌性。
寶兒讓人丈量植株間距,發現它們多生長在燈心草與蘆葦的間隙,每簇間距約三尺,恰好能獲得充足的光照,又能借助周圍植物的遮擋抵禦強風。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些野粟的莖稈是中空的,內部有海綿狀的結構,用手指擠壓能擠出清水 —— 顯然是為了適應濕地的多水環境,儲存多餘的水分,同時減輕植株重量,避免被水流衝倒。
午後的天氣突變,西北方的烏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濕地的水麵開始泛起細密的漣漪,預示著暴雨即將來臨。老舵手盯著雲層的形狀,粗糙的手掌在舵輪上微微發力:“是‘跑馬雲’!” 他的聲音帶著急促,“這種雲來得快,雨勢猛,半個時辰就能把濕地變成汪洋,得趕緊找高地避一避!”
船隊剛轉向一處露出水麵的土丘,豆大的雨點便砸了下來,密集得如同天上破了個窟窿。濕地的水位以驚人的速度上漲,原本半露的燈心草被完全淹沒,隻露出頂端的穗子在水中搖晃。野粟卻展現出奇特的適應能力,隨著水位升高,它們的莖稈會快速伸長,始終保持穗子在水麵之上,葉片則向上卷曲成管狀,減少水流的衝擊,仿佛天生就懂得如何在洪水中生存。
“這東西比耐鹽禾苗更皮實!” 哈桑抹著臉上的雨水,指著在水中依然挺立的野粟,“淹成這樣還能結籽,要是能種在南方圩田,再也不怕梅雨季的澇災了!” 他說得沒錯,雨停後檢查,被淹沒的野粟葉片雖有損傷,穗子卻完好無損,穀粒依舊飽滿,隻是外殼上多了一層薄薄的黏液,像是在防水。
土丘上的發現更令人驚喜。一處被雨水衝刷的斜坡上,露出幾排整齊的土坑,形狀如同人工挖掘的種植穴,裏麵殘留著腐爛的粟稈,與野粟的莖稈完全一致。坑邊還散落著幾塊陶片,拚湊起來是個完整的儲物罐,內壁有炭化的粟粒痕跡,罐底刻著的 “粟” 字雖模糊,卻與潮灘發現的陶罐風格相似,顯然是同一群先民留下的痕跡。
“看來前人早就試過種植它們。” 寶兒用手指拂過陶片上的紋路,邊緣的磨損顯示它已在此埋了數十年,“這些坑的間距和野粟自然生長的一樣,說明他們觀察得很仔細,隻是不知為何沒能傳下來。” 她讓人將炭化粟粒與新鮮種子對比,發現兩者的發芽孔位置完全相同,證明這種野粟的遺傳特性十分穩定,適合人工培育。
夜幕降臨時,濕地的水位漸漸回落,留下一層細密的淤泥。船員們在土丘上搭起簡易的棚子,用燈心草和蘆葦杆鋪成的屋頂既能擋雨又能透氣。寶兒借著油燈的光,在海圖上仔細標注:用黃色方塊標記野粟生長區,藍色箭頭畫出洪水淹沒的範圍,紅色線條注明土丘的位置,旁邊特意記下 “莖中空、可伸長、耐淹三日” 等特性,字跡被潮濕的空氣浸得有些模糊,卻比任何金銀都珍貴。
深夜的濕地格外安靜,隻有水流穿過燈心草的 “沙沙” 聲,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蛙鳴。寶兒趴在棚邊觀察,發現野粟的夜間狀態與白天不同,葉片會微微展開,吸收露水的水分,根須則在濕潤的泥土中輕輕蠕動,仿佛在趁著夜色抓緊生長。這種日夜交替的生長節奏,讓它們能在有限的時間裏積累足夠的養分,為結實做準備。
黎明時分,收集的野粟種子已裝滿兩個陶罐。船員們用火山熱泉區帶回的硫磺粉末與草木灰混合,仔細覆蓋在種子上 —— 這是從潮灘學來的保存法,硫磺能防蟲,草木灰能防潮,雙重保護下,種子至少能存放一年。老舵手則在土丘上做了個標記,將一束野粟穗係在最高的燈心草上,隨風飄動的穗子像個小小的燈塔,標記著這片藏著耐澇粟種的濕地。
船隊離開時,朝陽正透過薄霧照在濕地上,水麵反射出金色的光芒,野粟的葉片上滾動著水珠,在陽光下如同散落的珍珠。寶兒回頭望去,那些在洪水中依然挺立的植株,仿佛在訴說著生命的頑強,也在提醒著:大自然早已為人類準備了解決問題的答案,隻需用心去發現。
船帆鼓滿風,帶著新收集的粟種和海圖上的新標記,繼續朝著下一片未知的水域駛去。甲板上,裝著粟種的陶罐與耐鹽禾種並排放在一起,兩個樸素的容器裏,裝著的不僅是種子,更是穿越風浪的希望,和那些被時光掩埋卻從未消失的智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