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河口衝積扇與鹹淡水糧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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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帆帶著泥炭沼澤的寒氣繼續前行,甲板上的陶甕隊列已按 “氣候帶” 整齊排列 —— 最東側的 “寒帶區” 並排放著野慈姑與野蕎麥的容器,罐口的白霜與西側 “熱帶區” 耐鹽禾罐壁的鹽晶形成鮮明對比。寶兒用細棉線將各區域的代表種子串聯起來,從深褐色的沙棘豆到白色的野慈姑球莖,絲線在陽光下形成七彩的光帶,恰似將沿途的氣候密碼編織成鏈,線頭係在船舵的銅環上,隨航向輕輕擺動。
“夫人,水色在變!” 哈桑舉著舀水的木瓢大喊,瓢中原本青黑的泥炭水正漸變為渾濁的土黃,與衝積平原的河水泥色相近卻更顯厚重,“這水一半鹹一半淡,舌頭能嚐出兩重味,測深繩的鉛錘上纏著半鹹水的水草!” 他說得沒錯,船舷邊的水麵漂浮著奇特的植物,根部浸在鹹水中呈深褐,葉片露在淡水裏顯翠綠,如同在同一植株上劈開了兩個季節,船槳劃動時,能看到鹹淡水交匯形成的 “水線” 在槳葉上快速移動,如同雙色綢緞在流動。
老舵手用手指撚起船板上的泥沙,沙粒中混著細碎的貝殼:“是河口衝積扇!” 他粗糙的手掌在海圖上劃出一道弧形,“這種地方是大河入海口的‘拐彎處’,淡水衝的泥沙和海水推的貝殼混在一起,漲潮時泡海水,退潮時喝河水,能長東西的都是兩邊討好的機靈鬼,根須得會分哪口是鹹水哪口是淡水。” 他的話很快得到印證,了望手在桅杆上大喊,聲音裏帶著久違的興奮:“東北方向有灰褐色的土塬!像鋪在海邊的大席子!”
眾人望去,隻見海岸線處橫亙著一片廣闊的扇形平原,土色從岸邊的金黃漸變為近海的灰黑,如同被大地鋪開的調色盤。平原上交錯分布著淡水河渠與鹹水窪塘,河渠裏的水清澈見底,遊動著銀色的小魚;窪塘裏的水泛著鹽花,棲息著青色的蟹類,兩者的分界處生長著茂密的灌木叢,葉片正麵深綠如墨,背麵灰白似霜,風過時翻轉如浪,仿佛在演示著對兩種水質的適應。
正午的陽光將平原曬得溫熱,溫度計顯示氣溫較泥炭沼澤升高八度,卻比沙質海岸低五度,形成獨特的 “過渡溫區”。空氣裏彌漫著鹹淡水混合的氣息,吸入肺中既有河泥的腥甜,又有海水的鹹澀,讓船員們想起泉州港的味道 —— 那裏的水也帶著這種 “兩不像” 的氣息,隻是更淡些。更奇特的是,平原上的植被會隨潮汐變化:漲潮時,鹹水窪塘的植物會舒展葉片;退潮後,淡水河渠的植物則加速生長,仿佛在遵循某種古老的生物鍾。
“看那些河渠與窪塘的交界!” 曾在閩江口種過田的船員突然喊道,他蹚著沒過腳踝的水,指著一叢半灌木狀的植物,莖稈粗壯如手腕,根部一半紮在淡水渠,一半浸在鹹水窪,頂端結著串狀的果實,形狀如同縮小的蓮子,外殼呈深褐色,帶著細密的紋路,“是鹹淡水蓮!” 船員的聲音帶著顫抖,“俺們老家叫‘海蓮子’,能在河口灘塗長,結的籽又麵又甜,去年鬧饑荒時,村裏人就靠挖這個活命!”
他說得沒錯,摘下一顆果實,剝開外殼,裏麵的果仁呈乳白色,質地粉糯,嚼之有淡淡的蓮香,卻比尋常蓮子多了一絲鹹鮮,顯然是吸收了海水的鹽分。測量其生長環境:處於鹹淡水 “鋒麵”,每日經曆兩次鹽度變化,根部的細胞能主動過濾鹽分,將淡水導入莖稈,葉片則能分泌多餘的鹽分,在葉尖形成細小的鹽晶,如同天然的 “海水淡化器”。
寶兒讓人記錄鹹淡水蓮的特性:“莖生水中,葉浮水麵,果似蓮子,耐鹽度中等,生長周期四個月,適合在河口、三角洲推廣”,並將其與野菱、野慈姑對比,在海圖上用紫色圓點標記,形成 “水生作物三角區”—— 野菱耐純淡水,野慈姑耐低溫淡水,鹹淡水蓮耐混合水,三者的分布曲線恰好覆蓋了從內陸到近海的所有水域,用朱砂筆連接後,恰似為中原的 “治水種糧” 畫出了路線圖。
午後的潮汐開始上漲,鹹水帶著貝殼從近海湧入,淡水河渠的水位隨之升高,原本清晰的 “水線” 變得模糊,兩種水質在平原上劇烈混合,形成無數旋轉的漩渦,將泥沙與貝殼卷成渾濁的 “泥龍”。船員們趕緊將船駛向高處的土塬,卻在途中發現了更驚人的景象:鹹淡水蓮的葉片會隨鹽度變化調整角度 —— 鹽度升高時,葉片向陽光傾斜,增加蒸騰排鹽;鹽度降低時,葉片平展,加快吸收淡水,這種 “雙向調節” 能力遠超之前發現的任何水生植物。
“這東西比耐鹽禾還聰明!” 哈桑用陶罐分別接了鹹水和淡水,將蓮根分別浸入,根須在鹹水中會收縮,在淡水中則舒展,“它知道哪口該多喝哪口該少碰,要是能種在黃河入海口,那些鹽堿地不就都能變糧倉了?” 他說得沒錯,檢查被漩渦浸泡的蓮株,即使在鹽度驟升驟降的環境中,果實依舊飽滿,甚至有新的花苞在潮汐中綻放,仿佛在與海浪共舞。
在土塬的斷層處,船員們有了顛覆性發現。一處被雨水衝刷的剖麵中,露出整齊排列的木樁,木樁間填充著糯米灰漿,顯然是人工搭建的 “護岸堤”。堤內的土層中,埋藏著數十個排列有序的陶缸,缸口用青石板密封,打開其中一口,裏麵裝滿了幹燥的種子,既有鹹淡水蓮的果仁,也有耐鹽禾的穀粒、野菱的果實,甚至還有幾株早熟麥的麥穗,各種種子分層擺放,每層墊著不同的植物葉片 —— 耐鹽禾下墊著紅樹林葉,野菱下墊著蘆葦葉,如同古人早已為這些作物做好了分類。
“這些缸是按‘水鹽度’排列的!” 寶兒撫摸著缸壁的刻痕,從淡水區的 “一鹽” 到近海的 “五鹽”,刻度與她記錄的耐鹽等級完全對應,“最裏麵的缸刻著‘宋’字!” 她用軟布擦拭缸底,模糊的字跡逐漸清晰,除了 “宋”,還有 “淳化三年” 的字樣,正是本朝初年的年號,“這是古人的‘種子庫’!”
老舵手突然跪倒在地,撫摸著青石板上的紋路:“是歸航標記!” 石板邊緣刻著簡化的星圖,北鬥七星的位置比現行星圖偏西三度,“俺們祖上傳的《航海秘要》裏說,看到‘多鹽種’與‘宋’字同存的地方,再往西航行百日就能見泉州港的燈塔!” 他的聲音帶著哽咽,手掌按在 “北鬥” 刻痕上,與船舵的指向完全重合。
夜幕降臨時,船員們在土塬上燃起篝火,將陶缸中的種子分類整理。寶兒借著火光,在海圖上完成了最後的拚圖:用不同顏色的圓點標記所有糧種的分布,用金線連接其傳播路徑,耐鹽禾與鹹淡水蓮的路線在河口交匯,早熟麥與沙棘豆的曲線在丘陵重逢,野慈姑與野菱的軌跡在濕地交織,最終所有線條都指向一個方向 —— 西北方的 “宋境”。她在海圖邊緣寫下《異域糧譜》的總序:“凡所經二十八地,得耐鹽者三,耐澇者四,耐旱者三,耐寒者二,水陸兩棲者五,皆可播於中原,蓋天地之糧,本無南北,唯適者生。”
深夜的衝積扇格外安靜,隻有潮汐拍打護岸堤的 “嘩嘩” 聲,如同古人在低聲訴說。寶兒將各區域的土壤樣本按順序排列,從泥炭沼澤的黑色泥到沙質海岸的金黃沙,從玄武岩的黑色碎石到衝積平原的黃土,形成完整的 “土壤譜係”,與對應的種子放在一起,恰似為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找到了適配的作物。哈桑則帶領船員修補船帆,用鹹淡水蓮的纖維編織新的纜繩,這種纖維既耐海水腐蝕,又抗陸地幹燥,比之前的麻繩更耐用。
黎明時分,朝陽為衝積扇鍍上金邊,鹹淡水蓮的葉片在晨光中舒展,將昨夜吸收的鹽分凝結成晶瑩的露珠。收集的種子已裝滿十二個特製的 “防壓缸”,缸體用紅樹林木與玄武岩片拚接,既防潮又抗壓,老舵手在缸蓋刻上最後一個標記 —— 簡化的泉州港輪廓。船隊啟航時,寶兒回望那片古老的種子庫,青石板上的 “宋” 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佛在召喚遊子歸家。
船帆轉向西北,海圖上的航線第一次出現清晰的 “歸途箭頭”,甲板上的種子缸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細微的碰撞聲,如同無數作物在低聲催促。寶兒將《異域糧譜》與海圖疊放在一起,兩者的邊緣恰好吻合,她知道,這些從海陸之間尋來的種子,終將在中原的土地上生根發芽,而這段跨越山海的旅程,才剛剛開始它最有價值的篇章 —— 讓天下的土地,都長出能養活百姓的糧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