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近陸群島與歸航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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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帆在晨風中舒展如展翅的白鷺,甲板上的樟木箱已用銅鎖封牢,《異域糧譜》與海圖在箱內相互依偎,底層霧滴藤葉片的清香透過縫隙滲出,與耐鹽禾種的鹹腥、野慈姑的土腥交織,形成獨特的 “航程氣息”。寶兒用細麻線將最後一片霧滴藤葉標本固定在海圖末端,葉片邊緣的鋸齒恰好與 “平流霧帶” 的淡藍色曲線重合,她在旁批注:“距陸百裏,霧散風溫”,字跡比之前的記錄更輕快,仿佛筆尖也帶著歸鄉的雀躍。
    “夫人,水裏有鯽魚!” 哈桑舉著漁網大喊,網中蹦跳的銀色魚類與泉州港淡水河的鯽魚一模一樣,隻是鱗片邊緣帶著淡淡的金紋,“這魚隻在淡水入海口活,見到它們,就像見到家門口的石獅子!” 他說得沒錯,船舷邊的海水已呈淡青色,鹽度計顯示鹽分含量降至一成以下,用手捧起能直接飲用,水溫和人體接近,洗去手上的霧霜時,竟帶著舒適的暖意,與泥炭沼澤的刺骨寒涼判若兩界。
    老舵手撫摸著船舵上磨損的 “平安” 二字,這是出航時泉州港老木匠刻的,此刻木紋裏嵌著的海鹽正被淡水慢慢衝刷,露出原本的深紅色:“是近陸群島!” 他粗糙的手指點著海圖上逐漸密集的島嶼標記,“這種島是大陸的‘小觸角’,石頭是花崗岩的,和泉州府的清源山一個樣,島上的樹能結甜果,不像沙質海岸的野果那麽澀,鳥叫的聲音都帶著熟稔勁兒。” 他的話很快得到印證,了望手在桅杆上大喊,聲音裏帶著哭腔:“西北方向有相思樹!葉子像俺家後院的那棵!”
    眾人望去,隻見群島的丘陵上生長著成片的相思樹,羽狀複葉在風中輕輕搖曳,葉片間點綴著細小的黃花,香氣隨海風飄來,帶著淡淡的甜意,與玄武岩海岸的酸氣、泥炭沼澤的腐味截然不同。更奇特的是,樹下的岩石上棲息著成群的白鷺,羽毛潔白如雪,與船員們在河口三角洲見過的種類相同,它們見到船隊時並不驚飛,反而排成隊列在船前引路,翅膀拍打的節奏與船帆的擺動形成奇妙的共鳴。
    正午的陽光溫暖宜人,溫度計顯示氣溫穩定在二十二度,既無沙質海岸的酷熱,也無平流霧帶的濕冷,甲板上的桐油布終於徹底幹燥,踩上去發出 “咯吱” 的脆響,船員們紛紛脫下厚重的外套,露出裏麵被汗水浸白的麻衣。空氣裏彌漫著相思花的甜香,混雜著淡水河的濕潤氣息,吸入肺中帶著久違的舒暢,讓長期處於極端氣候的船員們精神一振,連整理糧種的動作都變得輕快。
    “看那些樹下的岩石縫!” 曾在泉州務農的船員突然喊道,他指著相思樹根部的石縫,幾株低矮的植物正從碎石中鑽出來,葉片呈長卵形,邊緣光滑,頂端結著紅色的漿果,形狀如同縮小的荔枝,果皮薄如蟬翼,能看到裏麵的種子,“是山荔枝!” 船員的聲音帶著顫抖,“俺們村後的山上有這種野果,饑荒年景能當糧食吃,果肉能釀酒,種子能榨油,沒想到在這兒也能見到!”
    他說得沒錯,摘下一顆漿果,剝開果皮,裏麵的果肉呈半透明狀,質地柔軟,帶著濃鬱的甜味,比沙棘豆的酸澀可口百倍。測量其生長環境:花崗岩風化的土壤,ph 值中性,光照充足,與泉州丘陵的環境高度相似,這意味著從這裏收集的植物種子,無需複雜馴化就能在中原種植。更奇特的是,山荔枝的果實成熟度與離大陸的距離成正比,越靠近西北方向,果實越飽滿,仿佛在為歸航的船隊標記著家園的方向。
    寶兒讓人記錄山荔枝的特性:“果似荔枝而小,味甜可食,種仁含油,適應性強,適合在丘陵、山地推廣”,並將其與沙棘豆對比,在海圖上用粉紅色圓點標記,批注:“近陸指示植物,距泉州港約五十裏”。她讓人采集一些成熟的種子,與之前收集的耐旱、耐鹽種子混合,裝入特製的絲綢袋中 —— 這是準備獻給朝廷的 “萬國種” 樣本,每顆種子旁都係著小標簽,注明發現的地點和特性。
    午後的海麵上出現了漁船的影子,掛著熟悉的 “福” 字旗,漁民們見到船隊時先是驚訝,隨後歡呼著靠近,用閩南語大喊:“是寶船!寶船回來了!” 交流後得知,這裏已是泉州府管轄的 “七星嶼”,再往西北航行一日,就能抵達泉州港。漁民們贈送了新鮮的蔬菜和淡水,還帶來了家鄉的消息:“今年閩地多雨,圩田被淹了不少,正盼著新糧種呢!” 這話讓船員們更加急切,紛紛加快了航行的速度。
    在最大的島嶼上,船員們有了意外之喜。一處廢棄的了望塔遺跡中,發現了幾卷泛黃的海圖,紙張質地與寶兒繪製的相似,上麵標注的航線與他們歸航的路線基本一致,隻是標記更簡略。圖旁還散落著幾本農書,其中一本《閩中農譜》裏,記載著與山荔枝相似的作物栽培方法,書頁空白處的批注字跡,與河口衝積扇種子庫陶缸上的 “宋” 字風格一致,顯然是曆代航海者與農人交流的見證。
    “這些海圖是用相思樹汁繪製的!” 寶兒用手指蘸著唾液擦拭紙張邊緣,發現能溶解出淡淡的綠色,“這種汁液比桐油更適合近海使用,不怕潮濕,還能防蟲蛀。” 她讓人用島上的相思樹汁重新塗刷他們的海圖,既為防潮,也寓意著將新發現與前人的智慧融為一體。老舵手則向漁民請教最新的航道變化,在海圖上修正了幾處因泥沙淤積而廢棄的舊港,添加了新形成的沙洲標記。
    夜幕降臨時,船隊在七星嶼拋錨,船員們與島上的漁民圍著篝火聯歡。寶兒借著月光,在海圖上完成了最後的修正,將 “七星嶼” 到 “泉州港” 的航線用朱砂筆加粗,旁邊畫上山荔枝和相思樹的圖案,象征著從異域回歸故土。她在《異域糧譜》的扉頁寫下返程的總結:“去時二十八種險,歸時百千顆種回,海圖雖舊,種粒常新,此非一人之功,乃天地之饋,萬民之盼。”
    深夜的海島格外寧靜,隻有海浪拍打礁石的 “嘩嘩” 聲,和遠處漁民哼唱的歌謠。寶兒望著滿天繁星,北鬥七星的位置與出發時一模一樣,隻是此刻看來格外親切。哈桑帶領船員檢修船具,用相思樹的堅韌木材更換了磨損的船槳,這種木材既輕便又耐用,在近海航行中比從遠方帶來的硬木更實用。
    黎明時分,朝陽從大陸的方向升起,將海麵染成金色。泉州港的輪廓已隱約可見,燈塔的光芒在晨霧中閃爍,如同家鄉伸出的手臂。甲板上的糧種缸排列得整整齊齊,每個陶罐上都貼著新寫的標簽,注明了適合種植的地區:耐鹽禾種旁寫著 “鹽堿地”,野慈姑旁寫著 “北方沼澤”,山荔枝旁寫著 “丘陵山地”…… 這些標簽在晨光中熠熠生輝,仿佛在預示著一個豐收的未來。
    船帆在晨風中鼓脹如滿月,朝著泉州港全速前進。船員們知道,這段曆時一年的遠洋探索終於抵達了終點,但那些裝在陶甕中的種子,那些寫滿智慧的海圖,那些跨越山海的發現,才剛剛開始它們改變天下的使命。而甲板上隨風搖曳的相思樹枝,仿佛在輕聲訴說:歸來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是將遠方的饋贈,化為腳下的沃土,讓天下的土地都長出希望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