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7章 春事備妥與技藝傳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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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霜在竹製育苗盤上凝成細珠,被初升的陽光映得透亮,隨著日頭升高,霜珠漸化成水,順著盤底的透水孔滴落在青磚地上,洇出星星點點的濕痕。陳老漢站在傳習棚前,看著從淮西各州趕來的三十名農技師,他們腳邊的行囊還沾著旅途的泥點,眼神裏卻滿是期待。“今日先學選種,” 他指著棚內攤開的耐鹽禾種子,“這穀粒要選‘三沉三硬’—— 沉水不浮、捏著硬實、咬著清脆,” 說著抓起一把種子扔進陶盆,水麵上隻漂起寥寥數粒癟穀。
    寶兒帶著農婦們演示野慈姑的切塊育苗,竹刀在球莖上輕巧遊走,每一刀都精準落在芽眼之間。“切塊要‘留芽帶肉’,” 她舉起切好的種塊,截麵露出兩個飽滿的芽眼,“芽眼朝上擺進育苗盤,蓋土半寸,” 農婦們跟著模仿,起初總有切偏芽眼的,寶兒便握著她們的手示範:“刀要斜著下,像給瓜切瓣那樣,” 盤裏的草木灰被種塊壓出淺痕,這是防止切口腐爛的關鍵,比單用桐油更貼合農家條件。
    王晏之的幕僚在傳習棚外搭建了 “土壤標本台”,十個陶盆裏分別裝著不同改良階段的土壤:“這盆是未改良的鹽堿土,” 他用手指撚起土塊,白色鹽堿簌簌掉落,“這盆是洗鹽三次的,” 土塊捏之成散粒,沒有硬結,“大家記住,改良土要‘手捏成團,落地即散’,” 他讓農技師們輪流觸摸,感受不同土壤的質感差異,旁邊的木板上畫著對比圖,標注著每階段的改良方法:“漫灌洗鹽→撒草木灰→深耕曬垡”。
    正午的日頭曬得傳習棚內微熱,陳老漢讓人將耐鹽禾種子分發給農技師們練習篩選。竹篩在眾人手中搖晃,癟粒和雜物從篩孔落下,發出 “沙沙” 的輕響。“篩要畫‘8’字,” 陳老漢糾正一個後生的手法,“這樣種子滾得勻,不會紮堆,” 他自己示範時,篩出的飽滿種子在竹席上堆成整齊的小丘,癟粒僅占一成,“這手藝練熟了,每畝能多收半石糧。” 棚外的空地上,農人們正在晾曬拌種用的藥液,艾草、蒼術、皂角的混合液在陶盆裏泛著褐色,陽光曬得藥液表麵結起一層薄膜,散發著辛辣的香氣。
    午後的南風帶著潮濕的暖意掠過新田,農技師們跟著陳老漢來到田間,查看灌渠的最後修繕。渠壁用石灰拌土夯實,表麵光滑如鏡,渠底的坡度用水平儀校準:“這渠要‘前緩後陡’,” 陳老漢指著渠首,“進水口坡度一寸,到渠尾要三寸,” 他讓人往渠裏倒水,水流順著坡度均勻流淌,沒有一處淤積,“這樣灌水時,整塊地都能澆透,比平渠省水四成。” 新田的壟線已用石灰劃出,筆直如墨線,壟間的排水溝寬深各三寸,像田塊的血脈。
    農人們趁著晴暖調試新農具,鐵匠鋪送來的 “耘禾耙” 齒距比舊款密了一倍。“這耙能挨著禾苗走,” 哈桑握著耙柄在空地上演示,“齒尖圓鈍,不會傷根,” 他耙過的地麵留下細密的痕跡,比人工除草快三倍。王晏之的幕僚在一旁記錄農具的使用要點:“耘禾耙每日用後需擦桐油,齒間纏稻草防泥土結塊,” 這些要點將被抄寫成冊,隨農具分發到各州。
    傍晚的霞光給傳習棚鍍上金邊,農技師們圍坐在一起,用沙盤練習畫田壟圖。陳老漢在沙上畫出 “魚鱗溝” 的形狀:“這溝要交錯排列,” 他用手指勾勒弧形,“下雨時能分散水流,比直溝排水快,還能留住表土,” 他讓每個人都畫一遍,不合格的就重新來,直到沙盤上的溝紋都符合標準。寶兒端來新炒的耐鹽禾麥粒,分給眾人品嚐:“這是去年的新糧,” 麥粒嚼起來脆香,帶著淡淡的甜味,“好好學手藝,明年你們的地裏也能長出這樣的糧。”
    夜深時,傳習棚的油燈還亮著,農技師們在抄寫《農政錄》的核心章節。桑皮紙上,“耐鹽禾種植六要” 被反複謄寫:“一要洗鹽透,二要拌種勻,三要行距準,四要澆水適,五要追肥巧,六要防蟲害”。陳老漢巡視時,看到有人在批注裏畫了小圖,把 “澆水適” 畫成禾苗喝水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這樣記也好,隻要能記住,怎麽方便怎麽來。”
    黎明的露水打濕了新田的石灰線,農技師們開始實戰演練播種。陳老漢用木尺量出株距,五寸一個標記:“播的時候要‘深一寸,淺覆土’,” 他捏三粒種子放進坑,用腳輕輕覆土,“太深出不來,太淺招鳥啄,” 農技師們排成一行,跟著他的動作播種,起初行距歪歪扭扭,練到第三壟時,已能跟上石灰線的筆直。陽光升起時,他們播下的種子在晨露中泛著微光,像撒在地裏的希望。
    寶兒帶著農婦們給農技師們準備 “認苗圖”,圖上畫著耐鹽禾與雜草的對比:“這是耐鹽禾的幼苗,葉尖帶紫暈,” 她指著圖上的葉片,“這是稗草,葉鞘光滑無絨毛,” 圖旁用紅筆標注辨別口訣:“紫尖是禾,光鞘是草,一看便知,不用費腦”。農技師們把圖折起來塞進懷裏,說要帶回州裏給鄉親們看。
    王晏之的幕僚帶著人清點發往各州的物資,每輛牛車上都裝著:“《農政錄》副本十冊、耐鹽禾種子二十石、育苗盤一百個、草木灰五百斤、農具一套”。他在清單上蓋印時,驛馬送來濠州的信:“已備好二百畝試種田,隻待農技師到位”。王晏之提筆回信:“三月初一準時播種,務必按傳習標準執行,有疑難隨時驛報”。
    午後的風裏帶著泥土的腥氣,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春雨。農技師們收拾行囊,準備啟程。陳老漢把每個人的工具袋裏都塞了一包草木灰:“這是‘起家灰’,” 他拍著後生的肩膀,“到了新地方,先把苗育好,比啥都強。” 哈桑給他們的水壺裏灌滿艾草茶:“路上防風寒,到了地頭防蟲害,一舉兩得。”
    傍晚的傳習棚空了,隻剩下沙盤上的田壟圖還清晰可見。陳老漢蹲在棚裏,用手抹平沙痕,又重新畫了一遍,這次的溝壟更細致,連灌溉的水流方向都標了出來。寶兒走進來時,看到他鬢角的白發在油燈下格外顯眼:“陳伯,他們都學會了。” 陳老漢點點頭:“學會不難,難的是照著做,” 他望著窗外的星空,“等秋收時,要是淮西也能長出這麽好的耐鹽禾,咱這傳習就沒白費。”
    倉庫裏,最後一批種子被裝上牛車,車轍在漸濕的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記。王晏之站在門口,看著車隊消失在暮色中,手裏的《春耕總覽》已被翻得卷了角。幕僚來報,楚州本地的春耕隊也已整裝待發,隻等春雨滋潤土地。“好,” 王晏之的聲音裏帶著笑意,“讓新糧的種子,在淮西的土地上紮下根去。”
    夜色漸深,傳習棚的油燈終於熄滅,隻有新田的石灰線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白,像等待生長的樂譜。農技師們的腳步聲已遠,但他們帶走的不僅是種子和工具,還有讓土地豐收的技藝 —— 這技藝將在淮西的田野上生根發芽,和耐鹽禾一起,在春天裏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