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外傳-李白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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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起酒杯,琥珀色的液體在月光下蕩漾。這是阿塵離去後第三十七個月圓之夜,我依然保持著與他共飲的習慣。長安城的喧囂在窗外浮動,而我獨坐窗前,望著案頭那疊被摩挲得泛黃的詩稿——每一頁邊角都留有他指尖的溫度。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我不禁喃喃自語。這詩寫於天寶三載,正是阿塵來到我身邊的第二年。那時我剛被賜金放還,滿腔鬱憤無處宣泄,是他連夜冒雨尋來這壇劍南燒春,陪我痛飲至天明。
記得初見那日,長安西市的酒旗在暮春的風中獵獵作響。我剛寫完《蜀道難》,醉眼朦朧間看見一個清瘦少年立於階下,青衣布履,腰間卻掛著個精巧的檀木匣子。
\"太白先生,\"他的聲音像山澗清泉,\"小人阿塵,願為先生保管詩稿。\"
我醉醺醺地將墨跡未幹的宣紙拋給他:\"你懂詩?\"
他雙手接過,目光在紙頁上流轉,忽然抬頭,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這不是寫古蜀國,是寫先生自己吧?\"那一刻,我酒醒了大半。這個素未謀麵的少年,竟一眼看穿我借古喻今的心思。
阿塵整理詩稿的方式很特別。他不用尋常的錦囊或木匣,而是自創了一套分類之法——按詩中意象分門別類:明月、美酒、長劍、孤舟......每當我需要尋找舊作,他總能準確說出某首詩夾在哪一疊的第幾張。有次我故意考他:\"去年重陽在黃鶴樓寫的那首七言?\"他不假思索答道:\"先生那日其實寫了兩首,一首被崔顥要去,另一首夾在"鄉愁"類的第七頁。\"我翻開他標注的冊子,果然見到《靜夜思》的草稿。
最奇的是天寶五載那次。我在終南山與玉真公主對飲,醉後即興賦詩二十餘首,醒來卻隻記得零星幾句。正懊惱間,阿塵默默呈上一疊謄抄工整的詩稿,連我塗抹修改的痕跡都分毫不差。\"你如何......\"我驚詫不已。他低頭淺笑:\"先生醉後喜歡將詩稿塞進袖中,我跟著拾了一路。\"可我記得那日他分明留在山下道觀!
漸漸地,我發現阿塵對我的詩有種近乎預知的敏銳。某次我寫完《將進酒》,他盯著\"天生我材必有用\"那句久久不語。\"怎麽?\"我問。他輕撫紙麵,像在觸碰易碎的珍寶:\"這句會刻在千年後的學子課本裏。\"我大笑,隻當他醉了。可類似的話他說過許多次——關於\"床前明月光\",關於\"長風破浪會有時\",每次都被他言中。
他不僅是詩稿的守護者,更是我心靈的知己。記得被高力士讒毀那段時間,我整日借酒消愁。是阿塵在某個雪夜抱來一摞民間抄本:\"先生請看,您的詩連隴西的牧童都會吟唱。\"我翻開那些粗劣的紙頁,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靜夜思》《贈汪倫》,有些字句已傳得麵目全非。阿塵卻認真地說:\"真正的明珠不怕塵垢,終會有人拂去塵埃。\"
我永遠記得他說這話時的神情——眼中跳動著篝火般的光,仿佛親眼見證過什麽。有時我甚至懷疑,他是否來自某個能望見未來的地方?就像他總能在我說出上句時,自然接出下句,仿佛那些詩他早已讀過千百遍。
最難忘天寶九載的深秋。我在洞庭湖畔遭遇創作瓶頸,枯坐三日寫不出半句。阿塵突然取出一卷陌生詩稿:\"先生不妨看看這個。\"那紙上赫然寫著《夢遊天姥吟留別》,字跡竟與我有九分相似,隻是內容更加完整精妙。\"這是......\"我震驚抬頭。阿塵微笑:\"昨夜夢見先生吟誦此詩,醒來匆忙記下。\"那夜我對著詩稿反複推敲,最終成就了平生最得意的作品之一。至今想來,詩中\"霓為衣兮風為馬\"的瑰麗想象,確實帶著幾分不屬於人間的氣息。
阿塵離去那日毫無征兆。天寶十二載的元宵節,長安城燈火如晝。我赴宴歸來,隻見案頭整齊碼放著這些年所有詩稿的謄抄本,每冊扉頁都標注著創作時間、地點。硯台下壓著張字條:\"詩者,心聲也。公子的心聲已傳遍九州,必將流芳百世。請記住,在某個時空,永遠有人為公子的詩篇喝彩。——阿塵\"。
我發瘋似地尋遍長安。酒肆老板說看見他往東去了;驛站小吏說他打聽過前往揚州的船期;而城門守衛卻說黃昏時有個背琴匣的青衣人獨自西行。最終我在他枕下發現本奇怪的冊子,上麵用極小的字記錄著我每首詩在後世的評價——\"《蜀道難》被譽為浪漫主義巔峰《將進酒》成酒文化象征\"......最後一頁寫著:\"公元2025年,敦煌發現李白佚詩《阿塵歌》,證實其仆人真實存在。\"
月光移過窗欞,我摩挲著手中酒杯。阿塵,你究竟是誰?是仙是妖?是穿越千年的知音,還是我幻想出的另一個自己?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每當我在月下獨酌,總能感覺到某個遙遠時空中,有人正與我共吟同一首詩。
我展開新寫的《憶阿塵》,墨跡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君似天上月,曾照彩雲歸。今宵複圓滿,何處覓清輝?\"恍惚間,仿佛看見青衣少年立於雲端,對我舉杯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