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昌平君那裏聽了太後生病的消息之後，昭明很快就有了一個初步的推測。
    “君侯。”他對昌平君說，“你派人去打探一下，呂不韋最近是不是送了一個內侍給太後。”
    “為什麽要打聽這個？”昌平君問道。
    “您先問過，之後我再告訴您。”昭明回答。真相有點勁爆，他覺得首先得確定一下時間點是不是對的上，所以先隻是這樣說。
    “司先生找朋友問過了，確實有這件事。”又過了幾天，昌平君終於打探到了。
    這假閹人還真來了啊，昭明其實也有點震驚，雖然他知道後續，但也隻是聽說，真正經曆過程，這也是第一次。
    “相邦素來與太後相善，遣些奴仆來照料生活，倒也不是什麽怪事吧。”昌平君不明就裏的說。
    那你是想象力太有限了，昭明心想。
    “君侯，秦王有詔。”二人說話之際，仆人將秦王宮的消息通傳了過來。
    “小孩，這事情我們待會再聊，走了，先去見秦王了。”昌平君聽了這消息，帶上昭明就準備入宮覲見。
    “相邦送給太後的閹人，是假的。”昭明站在原地沒動，他對昌平君說。
    “什麽意思？”昌平君問道，“人還能有假的？”
    “人是真人，但不是閹人。”昭明解釋道，“是普通男人，而且那方麵功能超強。”
    “啊？”昌平君愣住了，由於過於震驚，他甚至沒有問出“真的假的”這一類核實性質的問題。
    “那人應該是叫嫪毐吧。”昭明說，“如果放著不管的話，可能大王很快就要有新的兄弟了。”
    還是兩個，他心想。
    說起來，在這個時間點上，成蛟是不是還在？昭明忽然想起了此人。
    “這……？”昌平君聽了這話，頓時慌了神。
    “好了，你先消化一下。”昭明見昌平君這個反應，暗自歎了一口氣，準備等他先緩一緩，之後再商量對策。
    “秦王不是有詔麽，我們先去見他吧。”昭明說。
    關中平原，涇水附近。
    鄭國已經開始了對涇水沿線的水文調查，準備尋找合適的地方開始他的工程。
    在他的間諜身份被揭穿之後，他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沒想到，秦王居然不僅沒有治他的罪，還采用了他的計劃。
    雖然不清楚這到底是真的赦免，還是隻能維持到修完工程的緩刑，但既然秦王願意挑撥民力和物力，鄭國還是決定先把這項工程幹完。
    “鄭工，有人找。”一日，鄭國正在檢查一處土壤的情況，秦國派來協助的水文官叫住了他。
    “鄭先生，別來無恙？”一個身著破衣，頭戴鬥笠的男子在臨時的住所內等他，見了麵，開口寒暄道。
    此人雖然是一副普通人的打扮，但仔細看來，能感覺出應當是常年習武之人。
    “您是？”鄭國並不記得此人，他問道。
    “韓王和韓相向您問好。”來人說。
    “韓王的刺客？”鄭國問道，“我非有心背叛韓國，為人識破，不得已為此。今日韓王若是要取我性命，那便拿去吧。”
    “鄭先生說的哪裏話？您現在正是在執行韓王的計劃，韓王哪裏有殺了您的道理呢？”密探回答道，“我此次前來，不過是傳信而已。”
    說罷，他從破衣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給了鄭國，並且要求鄭國當麵拆看。
    這封信中是韓王最新的指示，命令他全力修築工程，使用秦國的人力，消耗秦國的財力，限製其東出，以減輕韓國的壓力。
    鄭國看到此信，心中五味雜陳，自始至終，韓國的君臣從沒意識到過水利的重要。
    過去在韓國，鄭國的計劃總是因為經費不足，無法調撥人力等等原因屢次被否決，即使是現在，他們依舊認為修工程是一個完全消耗性的行為，所以才會將鄭國派來秦國。
    鄭國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往歲韓國旱災的慘狀，千頃的良田處處幹旱到開裂，雨水無法滋養莊稼。民因糧食欠收而麵黃肌瘦，四處逃荒，餓死在路邊。這些親見的場麵，現在依舊如同夢魘一般纏繞著他。
    但是韓王呢，卻好像對此一無所知。
    韓國的國庫囤積著足夠吃十年的糧食，韓王不用擔心今歲的旱災，甚至可以暫時的減免些農人的賦稅，以顯示自己的仁德，之後便心安理得的繼續享受他的生活去了。
    這使得他可以在路有餓殍的情況下，依舊在宮廷中享受奢侈的宴飲，同時還覺得自己是個好王。
    “鄭先生意下如何？可還願為韓王效力？”密探當然不知道鄭國如此複雜的想法，他隻是例行公事的問道。
    “回韓王，就說……鄭國自有分寸。”他如此回答道，密探得到了他的承諾，滿意離去了。
    當晚，鄭國聽著臨時住所外涇河的水聲，不知何時才睡著。
    次日，鄭國本想趁著早上沒人，再仔細勘測一下地形，等他走出臨時住所，卻發現已經有人在此等候多時了。
    “朕雖應允了鄭國的工程，但此人畢竟曾經是個間者，難保他不在背地裏做些手腳。”秦王找來昌平君，君臣行禮過後，便說起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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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大王您想的周到。”昌平君此時還在消化昭明給他的消息，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小叔既然能看穿此人的間諜身份，不如替寡人去涇水做個監工如何？”秦王問道。
    “是，一切但聽大王的安排。”昌平君答應了。
    “那就有勞了。”秦王說，“事不宜遲，若是小叔沒有其他的事，現在就動身吧。”
    “大王……”昌平君欲言又止。
    “怎麽，小叔還有話說？”昌平君此人城府不深，秦王早也看出他今日心中有事，於是問道。
    “不，沒什麽。”昌平君說，“臣這就去涇水了，臣告退。”
    有關嫪毐的事情，他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見過鄭先生。”鄭國走出屋外，正遇上了昌平君一行人，一大早就在家門口等他。
    “君侯何事？”麵對這個不費吹灰之力就識別出自己間者身份的秦國貴族，鄭國充滿戒備的問道。
    “我接受了秦王的命令，來協助您修渠。”昌平君回答。
    鄭國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他們都知道昌平君其實是來監工的。
    “先生您放心，我雖是秦王的監工，但慚愧不懂水事，您隻幹好您的工程便是，熊某不會幹涉的。”昌平君說。
    “那就謝過君侯了。”鄭國說，“我這裏住所簡陋，比不上秦王宮，您稍微將就一下吧。”
    “是，多謝鄭工。”昌平君回答。
    告別了秦王的監工們，鄭國繼續按照原計劃去查看地形。很快，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的水土吸引了。此處的山川形勢，土壤質地，水流走向，都與他的設計藍圖十分契合。
    他趕快打開了手中的竹簡，這份他精心繪製的設計圖陰差陽錯的將他推到了這裏，設計圖上大致標注了涇水及其周邊的地形地貌，還給出了一個可行性的猜測。而此時，這個猜測得到了充分的印證，可以開始動工了。
    “我覺得，這事情還是該讓秦王知道。”雖然鄭國充滿戒備，但實際上昌平君可是一點也沒騙人，他現在雖然身在工事附近，心裏卻還想著宮廷裏的那些事物。
    “這種事情，就算故意瞞著，早晚也要知道的。”昭明說，“問題在於該怎麽讓他知道，要是直接諫言，咱們這位秦王怪罪下來，後果可就嚴重了。”
    昭明非常清楚，秦王可不是昌平君這種基本沒什麽戒心的閑散貴族，別看他年紀小，卻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政治家了，和這樣的王打交道有如與虎謀皮，稍一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可是，該怎麽告訴他呢？”昌平君愁眉苦臉的說。
    出乎意料的是，修水利的事情遠比他們想象的複雜，很快，昌平君他們就沒有功夫在去思考假閹人這點破事了。
    “鄭先生，不好了。工事附近來了很多農民，都帶著武器，像是要開戰呢。”這天，一個隨行的秦國水吏來報告鄭國。
    “啊？他們要幹什麽？”鄭國過去的工程都是在韓國進行的小項目，他還沒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走，看看去。”他說，然後帶著手下就去了。
    “君侯，有動靜。”昭明一大早就發現了異常，他和昌平君已經先一步到了現場。
    隻見兩夥農夫，正手持農具，氣勢洶洶地站在工地附近對峙。兩邊為首的都是白發蒼蒼的老者，看上去應當是兩個當地宗族的族長。
    “君侯，這恐怕是當地的兩支杜氏和孟氏。”司無檢推測道。
    “見過兩位族長。”昌平君聽後，上前和兩位老者行禮，“在下秦王使者熊明，請問二位何事？”
    “熊氏？楚人？我們秦國人的事情，你們楚國人瞎摻和什麽？”孟氏的族長說。
    “是誰要你們在這裏修水渠的？”杜氏的族長說，“此處是我孟杜二氏的興族之源，你們在這裏挖挖建建的搞破壞，動了我們的祖墳怎麽辦？”
    鄭國在旁邊默默的聽著，他早聽聞秦國民風彪悍，民間私鬥之風屢禁不止，卻不想自己剛開工就遇上這等麻煩。
    “此秦王令，為興國而修。”昌平君說，“你等俱是秦民，等著水渠修好，將來也能享到好處，莫要在糾纏了。”
    "說我們糾纏？我杜氏祖墳好好的在這裏，已經有三百年了。你們來了就要搞破壞，到底是誰不講理！"杜氏的族長說。
    "我孟氏興旺皆係於此，祖墳關乎全族興衰，今日你們誰敢動土，老夫便與他拚命！"孟氏的老頭更是激動，一把年紀了，手裏還顫顫巍巍的拿著武器，做出一副要打鬥的樣子，威脅著麵前的人。
    “你的水渠能改道嗎？”昭明問鄭國，“把他們的祖墳繞過去。”
    “通水直渠，不能這樣改。”鄭國回答，“若要錯過這裏，隻能重新選定起點和終點，重新開始動工。”
    “也太麻煩了。”昭明說。
    “今天我就待在這裏，你們要是繼續挖，先問過我這把老骨頭！”杜氏的族長雖未持械，但也非常的難對付，此時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阻擋著工程的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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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辦法嗎？”昭明問鄭國。
    “我對秦風並不了解。”鄭國回答，“這種場麵我還是第一次見。”
    “二位族長，稍安勿躁，待我將此事稟明秦王，看如何處理。”昌平君說。
    “什麽，你要告狀？”杜氏族長聽了，皺了皺眉頭，“你想要秦王派人來捉拿我們嗎？”
    “不是，我並無此想法。”昌平君說。
    “一邊去，別擋在這裏。”杜氏族中一個壯漢，見族長和昌平君相持不下，上來就準備把昌平君推開。
    “幹嘛。”昭明衝上前去，反手製住了那壯漢，那壯漢沒想到昭明看起來年紀不大，功夫卻如此了得，頓時被按倒在了地上。
    “你敢動他試試？”昭明威脅那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見到了對方有昭明這個打手的緣故，杜孟二氏的老頭不像剛才那樣鬧騰了。
    “鄭先生！”此時，鄭國征調的民夫也逐漸開始上工了，工程方的人逐漸多起來。
    “二位族長，修渠之事牽涉眾多，不是誰開口就是能叫停或者改道的，此事你們容我們商議一二，很快就會給你們答複的。”昌平君說。
    “哼，那今天就先算了。”杜氏的族長因為還有族人被昭明擒住了，先鬆了口。
    “好，那就給你們七日，到時候若不給出個好辦法，老頭我照樣和你們沒完。”孟氏的族長說。
    “是，多謝孟族長。”昌平君回答。
    “走吧。”孟氏族長一揮手，先帶著族人走了。
    “我們族長都說算了，你怎麽還不放了我？”被昭明押住那人問道。
    “放了你？你光天化日之下企圖襲擊秦國的宰相，按秦律當罰！”昭明說。
    “啊？秦國的宰相？”杜氏的族人聽了，相互間開始竊竊私語。
    “小孩，我沒事。”昌平君對昭明說，“放了他吧，此人隻是普通民眾而已，不知者不怪。”
    “那可不行。”昭明繼續唱黑臉，“如此暴民，若不懲罰，難免有下次。這回敢襲擊秦國的官吏，下次就敢攻擊大王了，絕不可輕饒。”
    由於孟氏的先行離開，此時杜氏的族人已經遠遠少於在場的民夫了。
    “這位大人，此我族中莽夫，處事不當，老頭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杜氏的族長說。
    “那就有勞族長嚴加管教了。”昌平君答應了。
    “哼。”昭明故意做出一副十分不服氣的樣子，一把將那壯漢推了出去。
    杜氏一族此時也沒了剛才的囂張氣焰，在族長的帶領下，一起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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