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腐爛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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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營地已成死域。空氣中彌漫著骨粉的幹澀和死亡冰冷的寂靜。斷腕的老醫師倚靠著冰冷的巨大肋骨,用僅剩的左手顫抖著給昏迷的幽凰喂下最後一粒吊命的丹藥,看向暮湮的目光充滿了深不見底的憂慮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阿拓的身體已經完全化為慘白的粉末,在地麵勾勒出一個扭曲的人形輪廓,旁邊是醫師自己那隻崩解的斷手。
骨鏽病的陰影,如同無形的死神鐮刀,懸在每一個幸存者頭頂。它不僅侵蝕肉體,更在啃噬著人心。
“必須離開這裏…”暮湮的聲音沙啞,右臂剝落的燼脈紋路處傳來陣陣灼痛,提醒著他自身力量的殘破。他背起氣息微弱的幽凰,左眼湮瞳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地麵骸骨的鈣化速度似乎暫時減緩,但那令人窒息的灰白區域仍在緩慢地、不可阻擋地擴張。“去‘沉骸穀’,那裏有地下暗河分支,或許能找到未被汙染的淨水,也能暫時躲避這‘骨鏽’的侵蝕。”
沉骸穀,曾是燼墟靈族在冥骸墟外圍的一個重要據點,依托天然的地下水源和堅固的骸骨岩洞構建。當暮湮背著幽凰,攙扶著斷腕的醫師,拖著沉重的步伐抵達穀口時,看到的卻並非預想中的庇護所,而是一片混亂與瘋狂的地獄景象!
曾經由巨大獸骨和骸骨壘砌的簡易防禦工事已被推倒、踩踏得不成樣子。穀內人頭攢動,擠滿了從冥骸墟各處逃難而來的靈族遺民和低階戰士。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麵黃肌瘦,臉上刻滿了骨鏽病蔓延帶來的恐懼和對生存的極度渴望。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水汽,而是濃重的汗臭、血腥和一種…歇斯底裏的瘋狂。
騷動的中心,是山穀深處一個被嚴密守護的岩洞入口。洞口守著幾十名穿著製式皮甲、手持骨矛的戰士,他們臉色緊繃,眼神中充滿了疲憊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惶恐。與他們對峙的,是黑壓壓一片、如同洶湧潮水般的饑渴人群!
“水!給我們水!”
“侍衛長!你想看著大家都變成石頭嗎?!”
“開門!把淨水交出來!那是族裏的!不是你的!”
絕望的嘶吼、憤怒的咆哮、女人和孩子的哭喊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毀滅性的聲浪,衝擊著搖搖欲墜的秩序。
人群的最前方,一個身材高大、穿著鑲有暗金紋路製式皮甲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塊凸起的骸骨平台上。他便是此地名義上的最高長官,原千燼宮外廷侍衛長——岩梟。他曾經方正威嚴的臉上,此刻布滿了油汗和焦躁,眼神深處藏著一絲被戳破偽裝的狼狽。他揮舞著手臂,試圖壓下聲浪:
“肅靜!都肅靜!淨水儲備有限!必須按戰時配給!你們這樣衝擊,隻會浪費寶貴的資源!都給我退後!維持秩序!”
他的聲音在絕望的浪潮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更刺眼的是,他腰間懸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由某種光滑獸皮製成的水囊,水囊口甚至還有一滴晶瑩的水珠滲出,在昏暗的光線下折射出誘人的光芒!這細微的一幕,如同火星濺入油鍋!
“騙子!你腰上那是什麽!”
“他私藏淨水!他自己喝飽了,讓我們渴死!變成石頭!”
“衝進去!搶水!”
人群徹底爆炸了!前排幾個紅了眼的漢子,不管不顧地朝著守衛的矛陣撞了過去!守衛們被這瘋狂的衝擊撞得連連後退,陣型瞬間散亂。一根骨矛在混亂中被奪走,反過來刺向了一名守衛!
“住手!”一聲飽含著痛苦、憤怒與威壓的暴喝,如同驚雷般在混亂的山穀中炸響!
暮湮放下了幽凰,將她交給斷腕醫師照看。他踏前一步,站在了岩梟所在的骸骨平台邊緣。他整個人的氣勢陡然變了。重傷的虛弱感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取代。他左眼的瞳孔——那隻吞噬萬物的“湮瞳”——此刻不再是跳動的漩渦,而是化作一片純粹的、深不見底的幽暗!沒有光芒,隻有一種仿佛連視線都能吞噬的絕對虛無!
嗡——!
一股無形的力場以暮湮為中心猛然擴散!並非狂風,卻比狂風更令人心悸!喧囂的聲浪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扼住喉嚨,戛然而止!衝擊守衛的人群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歎息之牆,最前麵幾人身體猛地僵直,臉上因瘋狂而扭曲的表情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法呼吸的窒息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懼!他們感覺自己仿佛正被投入一個冰冷的、沒有光線的深淵,連靈魂都要被那凝視的黑暗吸走!
整個沉骸穀,陷入了一種詭異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隻剩下粗重壓抑的喘息聲。
暮湮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平台上麵色大變的岩梟。他看到了對方腰間那鼓脹的水囊,看到了對方眼中掩飾不住的驚惶。一股冰冷的怒火在暮湮胸中燃燒。這就是千燼宮昔日榮光的守護者?在災難麵前,率先腐爛的,竟是這所謂的“秩序”核心?
“侍衛長岩梟,”暮湮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死寂山穀中每一個人的耳中,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冰冷,“解釋你腰間的淨水。解釋你封閉水源,坐視族人陷入瘋狂和骨鏽侵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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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梟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在暮湮那恐怖湮瞳的直視下,他感覺自己所有的偽裝和借口都被剝得精光,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麵前。恐懼和羞怒交織,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
“你…你算什麽東西!一個來曆不明的外人!也敢質問我?!”岩梟色厲內荏地咆哮,試圖用音量掩蓋心虛,“淨水是戰略物資!我作為此地最高長官,有權調配!封閉水源是為了防止混亂!防止汙染!你懂什麽!沒有秩序,所有人都得死!包括你背上那個熵燼火纏身的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汙染源!”
他手指顫抖地指向被斷腕醫師護在身後的幽凰,試圖轉移矛盾。
然而,就在他指向幽凰,情緒激動地咆哮出“汙染源”三個字的瞬間,異變驟生!
暮湮左眼那深不見底的幽暗瞳孔,似乎因為岩梟指向幽凰的動作和那惡毒的指控而劇烈波動了一下!一股不受暮湮完全控製的、極其細微的湮滅之力,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以他的左眼為中心,無聲地蕩漾開一圈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黑色漣漪!
這漣漪掠過空氣,並未造成物理破壞。
但!
距離暮湮和岩梟所在平台最近的一片區域——那裏散落著許多逃難者遺棄的、由冥骸墟隨處可見的骸骨打磨成的簡陋器皿——在漣漪掠過的瞬間,發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變化!
那些散落的骨碗、骨杯、甚至幾件殘破的骨製護甲,其表麵毫無征兆地浮現出細密的灰白色斑點!這些斑點如同活物般急速蔓延、增厚!僅僅一個呼吸之間,那些骨器就徹底失去了原有的骨質光澤和紋理,變得如同劣質的石灰石,並且質地變得極其酥脆!
啪嚓!啪嚓!啪嚓!
一連串細微卻清晰無比的碎裂聲響起。
那些完全“鈣化”的骨器,在眾人驚恐的注視下,接二連三地自行崩解、坍塌,化作一小堆一小堆細膩的慘白粉末!
這突如其來的、無聲的“晶化”崩解,比任何怒吼都更有衝擊力!它清晰地展示了一個事實:暮湮的力量,或者說他失控的力量,竟能引動甚至加速這可怕的“骨鏽”現象!
死寂被打破了。
“他…他的眼睛!”人群中,一個驚恐到極致的聲音尖叫起來,“他的眼睛會引來骨鏽!會加速骨鏽!”
“魔鬼!他是魔鬼!”
“離他遠點!離那個受傷的女人遠點!他們都是災厄!”
剛剛被湮瞳威壓強行按下的恐懼,如同被澆了油的野火,瞬間以十倍、百倍的烈度瘋狂燃燒起來!人群看向暮湮和幽凰的目光,不再是麵對強者的敬畏或尋求庇護的渴望,而是變成了看瘟疫源頭的、赤裸裸的恐懼和排斥!甚至連那些原本堅守崗位的守衛,看向暮湮的眼神也充滿了驚疑不定和深深的忌憚!
岩梟也被這突變驚呆了,但隨即,他臉上閃過一絲扭曲的、劫後餘生般的獰笑。他找到了轉移注意力的絕佳靶子!
“看到了嗎?!”他指著地上那幾堆新鮮的骨粉,聲音因激動而尖銳破音,“這個來曆不明的家夥,和他帶來的熵燼火汙染!他們才是引來‘骨鏽’的元凶!是他們觸怒了燼脈輪盤!把他們趕出去!否則我們所有人都要變成石頭!”
“趕出去!”
“滾出沉骸穀!”
“災厄滾開!”
洶湧的、被恐懼驅動的聲浪再次響起,這一次,目標明確地指向了暮湮和幽凰。人群在岩梟的煽動下,一步步逼近,眼神中的瘋狂比之前更甚,帶著一種要將“災厄”撕碎的毀滅欲。
暮湮站在原地,背對著幽凰和老醫師。他左眼的幽暗緩緩褪去,恢複了正常的瞳孔,但裏麵卻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疲憊、冰冷和一絲…被世界排斥的孤寂。湮瞳的威懾,本意是壓製混亂,卻成了壓垮秩序、點燃更大瘋狂的導火索。他成了新的“汙染源”,成了恐懼的具象化。
岩梟站在平台上,看著下方洶湧的人群將矛頭指向暮湮,看著自己暫時“安全”了,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他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鼓脹的水囊,想要擰開喝一口,壓壓驚,也安撫一下自己同樣因恐懼而幹渴的喉嚨。
就在他的手指觸碰到光滑獸皮水囊的瞬間——
滋…滋滋…
一種極其細微、卻令人牙酸的、如同砂紙摩擦岩石的聲音,從他觸碰水囊的手指處響起!
岩梟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化為極致的驚恐。他猛地低頭。
隻見他那根觸碰水囊的食指指尖,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所有血色和光澤,變得灰白、幹硬!一層細微的、如同鹽霜般的慘白晶體,正從指尖的皮膚下瘋狂滋生出來!那晶體生長的“滋滋”聲,正是從他自己的皮肉深處傳來!
“不…不!!”岩梟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瘋狂地甩著手,想要甩掉那可怕的東西。然而,那灰白的“骨鏽”如同跗骨之蛆,沿著他的指尖、指節、手掌,急速向上蔓延!速度之快,遠超之前營地裏的阿拓!
他腰間的水囊,那象征著他“特權”和“腐爛榮光”的鼓脹水囊,在沾染了他指尖崩落的骨粉後,光滑的獸皮表麵也瞬間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灰白斑點,並以恐怖的速度鈣化、膨脹、然後——
嘭!
一聲悶響,水囊炸裂開來!
裏麵珍貴的、清冽的淨水並未灑出。因為那些水,在接觸空氣和彌漫的骨鏽法則汙染的瞬間,竟在空中凝固、結晶!化作一片片細小的、閃爍著詭異灰白光澤的“水之骨屑”,如同肮髒的雪片,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岩梟那正迅速被灰白覆蓋、僵硬、發出絕望哀嚎的身體上。
他站在象征權力的骸骨平台上,身體在眾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迅速變成一尊覆蓋著慘白晶體、腰間還掛著破碎水囊殘骸的醜陋雕像。臉上最後凝固的表情,是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他私藏的淨水,最終成了加速他自身“骨鏽化”的催化劑。
腐爛的榮光,在死寂的沉默中,化為了一尊冰冷的、正在簌簌掉落骨粉的紀念碑。沉骸穀的權力體係,在淨水、恐懼和暮湮失控力量的多重衝擊下,徹底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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