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鈣化的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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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骸穀舊營地的淨水裝置在“燼涅紋”的修複下,如同沙漠中的一口枯井重新滲出甘泉。那緩慢凝聚、滴落的晶瑩水珠,成了這片死亡荒原上,比黃金更珍貴的希望之光。斷腕的老醫師小心翼翼地收集著每一滴來之不易的淨水,一部分用於維持幽凰體內那變異噬魂血藤的詭異平衡,另一部分則分給了暮湮和極少幾個在混亂中依舊信任他們、悄悄返回舊營地的燼墟靈族老弱。
    然而,這份由掠奪記憶碎片換來的“碎鏡重圓”,帶來的並非真正的安寧,而是一種更加沉重的、壓抑的喘息。暮湮每一次看到那滴水的裝置,左眼湮瞳深處就會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仿佛那吞噬了暮千熵戰鬥記憶的冰冷漩渦在無聲地提醒他付出的無形代價。民眾的憎恨並未消失,隻是被對淨水和生存的渴望暫時壓了下去,如同潛藏的火山。而岩彪臨死前的詛咒,如同跗骨的毒刺,時刻刺痛著他。
    更深的絕望,如同冥骸墟終年不散的陰雲,正在以一種更加殘酷、更加令人心碎的方式降臨。
    消息是從一個臨時搭建、擠滿了逃難者的骸骨窩棚裏傳出來的。起初隻是壓抑的啜泣,很快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哀嚎,最後演變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絕望到極致的死寂。
    暮湮是被老醫師顫抖著拉過去的。窩棚門口,圍著一圈沉默的人,他們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憎恨,隻有一種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恐懼。窩棚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種冰冷的、礦物質般的塵埃氣息。
    窩棚中央,一個年輕的靈族女子癱坐在地上,懷裏緊緊抱著一個包裹。她頭發散亂,眼神空洞,臉上淚痕早已幹涸,隻剩下一種死灰般的平靜。她隻是低著頭,用一種近乎凝固的姿態,死死地抱著懷裏的東西,仿佛那是她生命中僅存的、無法割舍的溫度。
    然而,她懷抱中的,並非一個鮮活的生命。
    那是一個小小的、用粗糙骨布縫製的繈褓。繈褓的開口處,露出的不是嬰兒粉嫩的肌膚,而是一片刺目的、毫無生機的慘白!
    一個剛剛降生不到三日的嬰兒。
    小小的身體,從頭到腳,覆蓋著一層粗糙、冰冷的灰白色物質!這物質並非覆蓋在皮膚表麵,而是從嬰兒嬌嫩的皮肉、甚至骨骼內部“生長”出來!嬰兒的臉龐被這灰白物質覆蓋,凝固著一種不屬於新生兒的、扭曲的痛苦表情,嘴巴微微張開,仿佛在無聲地哭喊。小小的手指蜷縮著,同樣變成了僵硬的灰白色石雕。整個嬰兒,已然變成了一尊冰冷、沉重、散發著死亡塵埃氣息的小小石像!
    “骨…骨鏽病…”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旁邊顫抖著低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連…連新生的孩子…都不放過…”
    “怎麽會…這麽快…”另一個聲音帶著哭腔,“昨天…昨天還好好的…隻是有點發熱…皮膚有點發灰…”
    “是法則…最純淨的生命本源…反而…更容易被汙染…”老醫師的聲音嘶啞幹澀,帶著一種醫者麵對絕症的無力與悲愴。他枯槁的手微微顫抖著,卻不敢去觸碰那母親懷中冰冷的石嬰。
    暮湮僵立在門口,如同被冥骸墟最冷的寒風吹透。他看著那尊小小的、凝固著痛苦的石像,看著那年輕母親空洞死寂的眼神,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幾乎凍結了他的血液。連新生的生命都無法在這片被詛咒的土地上存活!骨鏽病的陰影,已經徹底籠罩了萬物的生息!這是比死亡更深的絕望——是斷絕了所有未來的、終極的末日宣告!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抱著石嬰的母親突然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卻清晰地穿透了死寂。她空洞的眼神聚焦在懷中冰冷的石像上,幹裂的嘴唇顫抖著。“我的孩子…他還沒看過太陽…沒聽過鳥叫…他還沒…叫我一聲娘…”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極其輕柔地撫摸著嬰兒石像冰冷粗糙的臉頰,仿佛在觸碰世界上最珍貴的瓷器。
    那輕柔的撫摸,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的愛意。
    “他應該是暖的…”母親的聲音帶著一絲恍惚的執念,“他應該是軟的…”她低下頭,解開自己破舊衣襟,露出幹癟卻依舊試圖分泌乳汁的乳房,小心翼翼地將那冰冷堅硬的石嬰臉龐,貼向自己溫熱的胸膛。
    溫熱的皮膚,觸碰到冰冷粗糙的石質表麵。
    這觸碰,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啊——!!!!!”
    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仿佛靈魂被生生撕裂的尖嚎,猛地從母親喉嚨深處爆發出來!那聲音穿透了骸骨窩棚,穿透了沉骸穀的絕望,如同垂死野獸最後的悲鳴,響徹在冥骸墟昏暗的天穹之下!
    她猛地抱起懷中冰冷的石嬰,如同抱著一個沒有重量的噩夢,踉蹌著衝出窩棚!她赤著腳,踩在布滿骨粉和尖銳碎骨的地麵上,卻渾然不覺疼痛。她披頭散發,眼神徹底瘋狂,隻剩下無邊無際的、足以焚毀理智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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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我的孩子!娘帶你走!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她嘶吼著,聲音破碎而癲狂,抱著那尊小小的石像,朝著遠離營地、遠離人群的方向——那片翻湧著混亂星雲、象征著萬界終焉的“熵燼海”邊緣,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攔住她!”有人驚呼。
    但沒有人動。
    所有人都被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瘋狂震懾住了。或者說,一種冰冷的、近乎同病相憐的麻木,凍結了他們的腳步。在這片斷絕了希望的土地上,死亡或許真的是一種解脫?
    暮湮動了。
    他的身體比思維更快,右臂晶化的沉重感似乎被這極致的慘劇暫時壓了下去。他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個狂奔的絕望身影追去。
    “停下!”暮湮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試圖穿透那層瘋狂的屏障。
    然而,母親對他的呼喊充耳不聞,甚至跑得更快了。她衝上了一處高聳的、由巨大神魔骸骨堆疊而成的斷崖。斷崖之下,便是那片浩瀚無垠、翻湧著液態星雲和法則殘片的恐怖之海——熵燼海!混亂的能量在海麵形成狂暴的漩渦,暗紫色的閃電無聲地在星雲深處明滅,散發出吞噬一切的毀滅氣息。
    母親站在斷崖邊緣,狂亂的風吹起她散亂的頭發和破碎的衣襟。她低下頭,最後一次看向懷中那冰冷僵硬、覆蓋著灰白晶體的嬰兒石像,眼中瘋狂褪去,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純粹的悲哀和決絕。
    “孩子…不怕…”她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聖潔的平靜。“這裏太冷了…太髒了…娘帶你去一個…幹淨的地方…那裏…沒有石頭…沒有痛苦…”
    她抬起頭,最後看了一眼這片被死亡和絕望籠罩的冥骸墟,目光掃過追到崖邊的暮湮,那眼神中沒有憎恨,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死水般的空洞和…一絲解脫的釋然。
    “炁無涯…暮湮…這腐爛的世界…你們…都拿去好了…”她喃喃著,聲音被風吹散。
    然後,在暮湮驚駭欲絕的目光中,在所有人麻木的注視下,她緊緊抱著懷中那尊鈣化的石嬰,如同擁抱著一場永恒的安眠,向前一步,縱身躍下了那翻湧著毀滅星雲的斷崖!
    她的身影,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瞬間被熵燼海狂暴的液態星雲吞沒!沒有濺起絲毫浪花,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隻有那混亂的星雲在她消失的地方,似乎微微沸騰了一下,隨即恢複了永恒的、吞噬一切的翻湧。
    斷崖上,死寂無聲。
    隻有熵燼海永恒的咆哮,如同為這鈣化的搖籃、為這被徹底斷絕的未來,奏響的冰冷葬歌。
    暮湮站在崖邊,狂風吹拂著他殘破的衣袍,右臂晶化的冰冷刺痛仿佛消失了。他看著那母親消失的海麵,左眼湮瞳深處,那吞噬了燭火、吞噬了記憶碎片的冰冷漩渦,似乎也因為這極致的絕望而陷入了死寂。
    末日絕望感,如同實質的冰水,淹沒了每一個幸存者的靈魂。連新生的希望都被碾碎成灰,投入了終焉之海。這世界,還有未來嗎?鈣化的搖籃,埋葬的不僅僅是兩條生命,更是所有掙紮求存者心中,最後一點微弱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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