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和穀學士他們離開臨湖縣大營不久，前方傳回打敗西廂軍占領莽蕩山大營的消息。根據傳統，打出這樣的大勝仗，全軍上下都會得到相應的獎勵。
    東郭劍雲清楚自己與其他人不同，能得幾枚銅幣就不錯了。不過他還是非常高興，畢竟皇帝和將軍們一直想著拿下莽蕩山大營，再籍著莽蕩山大營，一路打到京都統一文廂國。
    東郭劍雲還沒有高興兩天，又接到讓他盡快趕往莽蕩山大營的命令。他可以猜測皇帝召見自己的原因，必定是借著自己晦氣之人的名聲，彰顯強大。
    說實話他不想去，不想靠近那些粗人，心裏也清楚自己沒有選擇，不得不去。
    他們經過軍驛站時，天色還早。東郭劍雲以為會繼續向前，到界溝大營再休息。來回急行的傳令兵早累得受不了，他直接走進驛站，對著驛卒喊：“先做兩份飯菜，再弄兩間房，今天睡這裏，明天一早再走。”
    東郭劍雲心想這樣正好，能住十天半個月才好。走進驛站，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的狼狽，想起之後發生的事情，一邊搖著腦袋，一邊往裏邊走。
    房子還是那時的房子，驛丞也還是那時的驛丞，在門口迎接的驛卒也都是熟悉的麵孔，隻不過今天的驛丞看見傳令兵，喜笑顏開一副見到上賓的模樣。看見東郭劍雲，躲避瘟神般轉身便走。
    他走兩步又停下腳步，說：“我兒子從界溝大營回來後是找到一個工作，卻隻是臨湖縣縣衙的雜掃。根據慣例，他在縣衙幹到死，也隻是一個下人。我不知道是該感謝你，還是該在心裏罵你。”
    黑魚兒自從離開界溝大營，也沒有再見過九匠，他說的事情，自己確實不清楚。他正準備解釋強迫他兒子去界溝大營，給他兒子安排工作都和自己無關。半年前刑罰部副主事來找穀學士的畫麵，趙鍛和韓炬說出的猜測，一股腦湧上心頭。他問：“山東郡被殺一個縣長，山東郡和臨湖縣真的就這樣放過湖匪，不再找他們的麻煩？”
    驛丞不想理他。甩一下衣袖，朝著後院走去。
    東郭劍雲理解他的傲慢，不吭聲走到餐桌旁，等著自己的飯菜。
    吃完飯他跟傳令兵走進後院的客房，天還亮著，他想想自己的經曆，想想趕到莽蕩山大營自己會麵臨的處境，更加睡不著。索性走出房間在院子裏轉圈，等他轉到驛站側麵拴馬的院子，看見一個喂馬的老人。
    他感覺這個老頭有些熟悉，停下腳步盯著他。老人長著灰須發，大額頭，挺鼻子。雙眼有神，雙腿有力。身穿一套褪色的灰布長袍。正擓著籃子，往馬槽裏加草。
    他看了三分鍾，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隻好離開。
    老人在這時丟下籃子說：“年輕人，驛丞不願回答的問題，你還想不想知道了？”
    東郭劍雲感覺奇怪，自己向驛丞提問的時候，老人並不在旁邊。他怎麽會知道自己的問題。
    老人仿佛不打算解開他這個疑惑，徑直朝馬棚北邊的草料房走去。
    東郭劍雲隻好跟過去，老人進屋以後靠著草料垛坐在地上。
    東郭劍雲也學著他的樣子，靠著草料垛坐在地上。
    老人說：“二十多年前，夜行者接到一個刺殺任務，那天的雪下得非常大。可以說是幾十年來最大的一次。任務進行的非常順利，撤退時，積雪卻讓他失去了藏身的可能。一路上數次血戰，刀光劍影，殺人無數，他也身受重傷，好不容易挨到一個菜房，躺在幹草上迎接自己的死亡。一個拿著布娃娃的女孩開門走進來，看見渾身是血，半死不活的陌生人不但沒害怕，還問，你是誰？夜行者說，我是一個快死的人。女孩問，你受傷了嗎？他說，是的！女孩說，沒關係，我爸爸是黃神醫，我讓他來給你治病。夜行者說，不用了，我沒錢。女孩說，我給你治，我不要錢。女孩說完走了，不一會拿回來一盒藥，一卷紗布，一塊肉，還有一壺酒。女孩先讓夜行者喝下半壺酒，又讓他咬住肉，接著她便給夜行者上藥，包紮傷口。夜行者早厭倦了這個世界，本來準備去死，看見這個女孩，見識到這個女孩的善良又不想死了。小女孩本來不會上藥，把藥粉灑得哪裏都是。還是夜行者接過藥瓶和紗布，才完成上藥和包紮。但女孩確確實實救了他。三天之後，他離開那裏。三年後回去守護在女孩身邊。他知道自己早晚得離開，教女孩劍法，教女孩怎麽殺人。他一直很糾結，感覺自己做的不對，隻是他沒有什麽東西報答女孩的救命之恩。金幣，鑽石，這世界上所有貴重的東西，都不足以償還女孩種進他心裏的光明。他在那時第一次向神明祈禱，希望她永遠用不到自己教的劍法。希望她永遠用不到自己教的殺人手段。在他離開後的時間裏，她的哥哥先考進學士院，又成為縣長，她也結婚了，生出兩個兒子。夜行者為她高興，感覺自己向神明禱告起了作用。誰知道等夜行者從一個遙遠的地方回來，她的哥哥被判為死刑，又被人救下變成湖匪，她的丈夫死了，兒子也死了。夜行者去見她，她說這樣挺好，她的爸爸學醫是要懸壺救世。他的哥哥讀書也是為了百姓，他們進入雁鳴湖，至少可以保證雁鳴湖裏的幾百人衣食無憂，生活幸福。夜行者在湖裏半年，感覺她的話非常正確，他走過文廂國的每一個城市，也去過大部分高地部族，論幸福沒有一個地方的老百姓比得上雁鳴湖。夜行者為她高興。再後來，她大哥被人騙到臨湖縣殺了。夜行者得到消息，趕在衙兵之前進入雁鳴湖，跟她一起掩護百姓撤退，又陪她一起殺入縣衙，殺入郡府，把縣長的腦袋放在郡長麵前。她在明處，夜行者在暗處。她對郡長說，再敢攻擊雁鳴湖，下一個被砍下的就是你的腦袋。夜行者殺掉向她放冷箭的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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